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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新生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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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过了很多年,郭颖每当想起这一次都会调侃袁杨,这怕是他这辈子遇上的最狗血的剧情了。半年的空白记忆期,简直就是生活中匪夷所思的事情,偏偏就在他身上发生了。演电影不过如此。
隔开一道紧闭的大门,是生与死的分水岭。
郭颖本以为她会在手术室外度过这辈子最黑暗最揪心的两三个小时或是更久一点,谁知道现实永远不会跟预期严丝缝合,甚至有的还会背道而驰,沾满了黑色幽默的气息。
杨美如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在她费了那么大劲凑齐了这一台世界顶级专家手术后,竟然连面都不冒。任由郭颖一个人在医院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硬扛。
可是要说她是终于良心发现,进而去忙活公司早先被她丢下的一摊子事,又完全的不是。杨美如就跟狂躁型强迫症患者一样,从袁杨被推进手术室就开始不停的打郭颖的手机,每隔几分钟就问问怎样了,问的郭颖都要抓狂。
问题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袁绍群仿佛也敏感的嗅到了一些苗头给郭颖来了电话。可能是杨美如折腾的动静太大求的人太多而让他察觉到了,也可能是什么人给他透了只言片语。
郭颖被这公婆两人折腾的身心俱疲,最后干脆拔了手机电池,不去想也烦不了。
世界清净了。
手术做了将近四个小时,很顺利,没有任何突发状况,包括悲观主义者猜测中的病危通知书。
进行中那盏红灯熄灭的时候,郭颖几乎失去了全身的力道和上前询问的勇气。恐惧到了空前的峰值,心脏被晃晃悠悠的拎到嗓子眼,一步之差就是逃离的结果。
又高又壮的德国医生和夏教授一前一后出来,紧跟着的翻译居中小声说着什么,讨论很激烈的样子。
徐政委和赵全面面相觑。看表情不像是沉重,可是这不停说着什么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啊?
倪群神经粗,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冲了上去:“我们袁队的手术……”
“好了。”夏教授完全没当回事的摆摆手,像是刚刚做了一场阑尾切除小手术一样轻松:“等他醒了再观察两三天,以后什么都不影响。对了,小赵,你问问默克,刚刚他说的显微开颅……”
倪群大喜,伸出左手没轻没重的就去抱老专家:“太好了,太谢谢你了夏教授——”
一直在旁边监视着的护士眼疾手快的伸手去拦:“九床请注意你的伤!”
手术室门口闹成一团,所有人都高兴的忘乎所以。郭颖跌坐在椅子上,后怕一窝蜂的涌上心头,混着得偿所愿的幸福,巨大的落差产生缺血般的眩晕,眼前炸开点点的炫目白光。
“嫂子。”赵全走过来,脸上还带着伤,那是手术室里面那个男人造的孽。一向稳重的男人仿佛被棉花堵了嗓子,嗡嗡的:“袁队没事了,手术很成功。”
“听到了……我站不起来,让我歇会儿。”腿软,是失去了行走能力的错觉。郭颖觉得自己大病或是大梦了一场,黑暗纠缠看不到尽头,万幸的是最终还有个圆满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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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稳度过最初三天的危险期后,袁杨被转进了普通病房。
安分守己从来都跟倪群不沾边,那个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神枪手满血复活了,成天逮着一切机会溜到袁杨的病房待着,蹭吃蹭喝抢夺发言权,毫无眼力见儿且兼职超级话唠,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完全看不见郭颖日渐哀怨郁闷的表情。
负责他的那个护士就要气吐血或者提前中风了,每天数次的在走廊里歇斯底里的大喊,九床,回去休息!
杨美如和袁绍群一前一后的来过一次,倒也没有因为这样一次生死离别而突生什么过分的亲热,一如中国式父母情感含蓄的传统,问了几句得到满意的答复后,也就安心的各自离开了。
经过最初两天狂欢似的失重后,郭颖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开始相信眼前的袁杨货真价实的是她劫后余生的丈夫,是那个让她几乎流尽眼泪要去生死相随的男人。
他真的回来了。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喜不自禁的了。
从他醒过来后隔着CPU的玻璃门扯出的那抹微笑,从他慢慢聚焦变得熟悉之至的眼神,从他握着她的手几乎用气腔喊出的那声老婆……
郭颖一辈子没经历过这么大起大落,强烈到让人崩溃的感情,本就容易感怀春秋的一颗小心脏差点就在这场劫难里坚持不下去而暴毙身亡。
袁杨刚刚做过这样伤筋动骨的大手术,医嘱也是让他少说话多休息,所以大多数的时间,不管是查房的医生还是来探病的亲朋好友,几乎每个进来的人都能看到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哪怕袁杨倦极而眠。
那场景看过去有点傻乎乎又有点让人感动,相濡以沫的感觉极为温暖,即使是不相干的人看了也会心生柔软不忍打扰。只有倪群那个二子毫无知觉,每天点卯一样准时来报到,充当一千瓦的大灯泡……
徐政委来过几次,只字不提任何敏感的话题和字眼。只是吩咐他好好养伤,无论是失忆期间的不逊顶撞还是接下来的政治审查,两个男人都心照不宣的选择了避开。
这是郭颖第二次在病房照顾袁杨,只是心境截然不同,惊险程度和挂心忧虑比起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堪比亲自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回差不多。
情绪的剧烈变化很容易在体貌特征上体现出来,比如袁绍群的一夜白发。于是自从袁杨出事都没怎么好好照镜子的小郭同学,在某晚洗脸的时候,一抬头就猝不及防的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眼角的皱纹。
病房洗手间的日光灯炽亮,照的所有细微痕迹都无所遁形。
郭颖几乎不敢置信的向前探了身子靠的更近,手指无意识的按在眼下的颧骨上,瞪大了双眼跟雷达扫描一般开始复查。
完蛋了,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的皱纹!
“小颖?”袁杨看着自家垂头丧气的女人垮着肩从洗手间出来,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
郭颖不想说的,尤其在看着病床上那张岁月格外厚赐的英俊容颜。可是她没憋住:“上哪儿说理去?……”天天风吹日晒也不特意保养的反倒神采奕奕。即使男女有别,可这也太夸张了吧。再这样继续下去,要不了两年,他们两个出门说不定就有人开始怀疑是姐弟恋了……
袁杨没去追问她细腻而又多愁善感的小心思,拍了拍床沿:“过来坐。”
“后天出院紧接着就是政审,”袁杨握住她的手,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最近养成的习惯:“时间不会太短。你……先回家吗?”
“不。”回答快的超过了思维,单凭直觉出了口:“我哪儿也不去,你回飞鹰我也回那里。”
袁杨温和的笑,像是松了口气。
这场灾难让两个人都有了心态上的微妙变化。原本容易且习惯的分别变得异常艰难且难以忍受,单是想想都会本能的抗拒。
所以袁杨自己都没觉察,他是在询问而不是安排,同时内心隐藏的殷殷渴望也是郭颖给出的答案。
他很满意。
“小颖。”
“嗯。”
“你等我,我们一起回家。”
“好。”
……………………………………………………
在医院的最后一晚。
窗外下起了绵绵的秋雨,阴冷潮湿。
倪群先出了院,上头批下来的转业人员名单上有他的名字,最后这一个月已经无需再参加什么训练,唯有等待和告别。
接收他的单位不错,也是徐政委据理力争来的。A市的区级检察院,具体的职位没定,还得等倪群过去再说。
原本依照他的成绩,更对口的该是公安特警消防等一线的位置。只是世事难料,一条胳膊换来生命的继续,真的很难说是该庆幸还是该惆怅。
倒是倪群性子直率看得开,袁杨的失踪是他最大的心结,眼下既然心结已解,又得偿所愿的分去了A市,这小子成天毫无阴影的晃来晃去,理直气壮的说赖定了袁队两口子,誓要将蹭饭进行到底。
“进来。”袁杨往床边上挪了挪,掀开被子一脸坦然的样子:“今天冷,上来睡。”
“不用。”即使热水洗了手脚,郭颖还是觉得冷,瑟缩的:“将就一晚上,明天就出院了。”
“郭颖。”袁杨拉了长音,不悦的挑起一侧浓眉。
“呦呵,学会威胁人了。”郭颖明明想上去偏又嘴硬:“一会儿护士还要来收体温表呢。”
话音还没落,熟悉的那个圆脸小护士就推门进来了,一笑两个小酒窝:“这天儿变得,真够冷的。”熟练的记录下数据后收好体温计,小护士友好的告别:“明天出院啦,袁队长,保重身体啊。”她倒是这些天混熟了,听着别人袁队袁队的叫,自个儿也学会了。
关门关灯,郭颖不好意思过去挤着袁杨,犹豫的功夫,借着窗外朦朦的天光却见到那个男人坐起了身,作势要下床。
“哎哎你干嘛,好端端的。我上床就是了。”
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闷闷的憋着笑的声音:“我要上厕所。”
郭颖的脸刷的一下子爆红,羞愤欲死。跺了跺脚气哼哼的走去陪护床上躺下,扯过被子兜头兜脸的盖住。太丢脸了……
小袁队长放水回来,站到陪护床边上弯下腰逗她:“这是要我抱你过去的意思?”
“讨厌。”郭颖翻了个身拉开被子小声埋怨:“你快回床上躺着去,这要是受凉了可怎么办,还是病人呢。”
“一起。”袁杨低低的哄她:“老婆,我就想抱抱你,这些日子要想疯了。”
心软了化了,要命的拎不成个了。郭颖乖乖投降,跟着他小心翼翼的躺上不宽的单人病床,侧着身子努力将最大的空间让给他。
袁杨个高腿长,再怎么消瘦也比她更占地方。不过是一些很细枝末节的东西,却在不经意间将一个人的心思暴露无疑。
靠的那么近,即使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可是属于他的气息依旧霸道的无法遮蔽完全,让她安心。
两个人都没有急着要把所有漏掉的时光补足一般的倾诉渴望,就那么安静的依偎着,手指交握,额头相抵,呼吸相融。
没有歇斯底里的哭泣,也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一切都自然而然,既矛盾又顺理成章。
郭颖在心底满足的叹口气,倦意袭来。
不急。她和他眼下是真正有了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聊天相守了,那些或惊心动魄或泪水浸泡的日子大可留待日后慢慢絮叨,眼下只要他休息好,顺利的完成他在飞鹰最后的任务就好。
老天真的厚待他们,即使九死一生大开大合,终究不忍以生死离别这样的缺憾落幕。
朦朦胧胧中,似有似无的轻吻落在她的额角,带着无比的珍惜呵护,像是一个梦:“对不起……”对不起那么多,多到无从说起。
我抱着你,安心睡吧。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忧心挂虑,再也不会让你担惊受怕一人孤苦,所有的荣誉也好怀念也罢,都将在此之后划上一个终止符。
十五年的戎马生涯,他了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