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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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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13.1
虽然才早上九点多,但三个人都觉得过去了大半天似的,因为短短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森永将宗一从地上扶起来,陪着他放慢步伐走向木屋,真崎跟在他们后面。。
木屋厨房里的橱柜因为常年无人打扫积满了灰尘,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水池边放着的六罐速食粥、四个面包和一盒尚未开封的一升装牛奶。森永几乎用尽力气才拧开了水龙头,浑浊的自来水哗哗的留了出来,十分钟后才出现了清澈的水流。他笑了起来,自然自语道:“真幸运!”如果没有自来水就只能用湖水了。他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多年前用过的不锈钢小锅,敲了敲锅底,忍不住瞪大眼睛——这锅竟然没有坏。将洗干净的锅放到煤气炉上,试着打了几下火,但很可惜完全没办法弄燃。森永看见宗一斜斜的坐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脸上全是疲惫。他没有和真崎打招呼就走出了小木屋去找柴禾。
13.2
“喂!别装睡了,森永出去了。”真崎对宗一说。
宗一缓慢的支撑着坐起来,不乐意的瞪了真崎一眼。究竟是因为不想看见谁我才装睡的?居然还刻意叫醒我。
“我还是那句话,我要带哲博回福冈。”真崎说。
“你知道什么!你把森永害得那么惨还不够吗?”宗一想起森永说起真崎喜欢的是国博却和他恋爱时受伤的眼神,有些心痛。
真崎扬起嘴角嘲笑的看着宗一,“我们两人都是害人精,害了森永一家。”
“森永一家?你什么意思?”
“几天前,我和国博去了福冈的老家,国博出柜了……”
“哦。”宗一尽量回答得风平浪静,其实心里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知道森永出柜时家里反对得有多严重,他也知道自己的弟弟出柜时自己有多心痛。国博再出柜,对森永家来说一定是雪上加霜。
“有烟吗?”真崎问。
宗一摸出没抽完的半盒烟递给真崎,真崎从里面抽出一支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串烟雾之后才接着说:“我没有见到他的家人,但在门外听到了很多狠话,有骂国博的,也有骂哲博的。我受不了,就跑了。”他又吸了一口烟,伸手把烟头上的烟灰往桌上抖了抖,“但我没有跑远,只是住在了森永家旁边的一家酒店里,国博应该到处找过我吧,但他肯定猜不到我就在他家旁边。”他用捏着烟的手支撑着下巴,扭头认真的盯着宗一,“你知道我最终看见了什么吗?”
宗一被盯得点尴尬,不自觉的往旁边挪了挪。“什么?”
“就在国博出柜后的第二天,我看见救护车去了他家,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去他家抬了一个人上车。当时距离太远,我没太看清楚抬走的是谁。后来我偷偷去了医院,看见森永的父亲中风了,森永的母亲在劝他父亲就当没有生养这两个不孝子。”
真崎一口气说完,宗一听后愣在原地,眼前只有真崎深邃而悲伤的眼睛,难道这就是真崎轻生的原因吗?因为愧疚和自责?而我呢?我的立场和真崎一模一样,森永的父亲中风这件事我也要负一定责任。或许真崎是对的,森永回福冈去陪伴他的父亲,并娶妻生子过正常的日子,我最初期望的不也是这样的吗?
“我想,如果我死了国博就能回到正常世界了。”真崎说,“至于哲博,我坚持我最初的想法,让他回福冈看他父亲。”香烟在真崎手中燃烧,他拿起来洗了一口,顿了很久才吐出来,“我觉得哲博和你在一起不见得能够幸福。哲博原本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自从喜欢上你之后变得只知道研究学术做实验,变得呆板无趣!”
幸福?森永为了我而压抑自己?宗一迷惑了,从一开始就是森永跟在身后整天嚷嚷“学长,我喜欢你”。虽然平常总是爱不分地点场合的乱发情,但在工作上是一个称职的助手,生活上也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似乎一直认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从来没有考虑过他过得是否幸福……我连自己是不是幸福都没有考虑过吧……
或许我该回去自首。但在这之前,我至少要问问森永本人和我在一起真的那么辛苦吗?宗一慢慢地站起来。
“你要去哪?”真崎问。
宗一不回答,拖着受伤的脚缓缓往前走。我要去找森永。
真崎轻手轻脚地走到宗一身后,抬起手肘用力敲向宗一的脑袋。宗一闷哼一声软软的倒在了真崎怀里。真崎把宗一抱到沙发上躺着,宗一侧着头眼镜滑落到了地上。真崎蹲在沙发前目光从宗一的脸颊一直移动到他的脚,他拿起宗一的一缕银色长发绕在手指上,自然自语道:“长得确实不错,但个性太差劲了……”他放开宗一的头发,摇了摇宗一,“喂,能听见吗?”看着宗一毫无反应的脸,他耸耸肩,心想,应该很快就会醒来。
13.3
宗一在朦胧中听见一阵吵闹声,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谁知直接摔到了地上。他彻底醒了过来,原来自己并不是躺在家里的大床上,而是在小木屋的沙发上。吵闹声也并非源自梦境,而是从厨房传出来的。他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灰尘,在沙发角落找到自己的眼镜戴上后,低头检查受伤的脚,发现脚腕上用纱布包裹着磨碎的绿色草药,应该是森永帮忙处理的。试着动了动脚腕,已经没有那么痛了。看看外面的天空,看不见太阳,但阳光均匀的洒在地面上,青草和矮灌木的树叶都耷拉着脑袋,现在应该是正午时分。我怎么睡着了?而且脑袋有点痛。宗一揉着自己的脑袋,挪动脚步走向厨房,之前发生的事情并未想起来。
宗一走到小木屋的厨房门口,争吵已经停止了,厨房里传出阵阵奶香,正想问是不是有东西吃了,眼前的一幕让他说不出半句话来——森永背对着他,紧紧的搂着真崎,而真崎顺从的依偎在森永怀中。森永的手温柔的抚摸真崎的头发。
那个怀抱中的温度温暖了自己多少次?那双手又安慰了自己多少次……然而现在,自己只是站在旁边看着的人而已。刚才我躺在沙发上睡着后发生了什么?不对,睡着是因为真崎打晕了我。真崎口口声声说着我不能带给森永幸福原来是这个意思。难道从一开始就是真崎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真崎突兀的出现在我们迷路的森林中本来就很奇怪。但真崎怎么知道我们的行程的呢?难道是森永?如果说是森永主动告诉真崎我们要来森林中,那么就说得通了……而且,森永离开我回到真崎身边本来就是物归原主。当初他和真崎分开,痛苦得到了自暴自弃的地步,现在能够和好如初也不错吧。反正,我也不喜欢森永缠着我,总算解脱了……我该去自首了……
车子还停在湖对岸,宗一却看都不看车一眼,径直走向森林深处。走了十多分钟,脚踝的疼痛让宗一速度越来越慢,找了一处平坦的草地坐下,抬头透过树枝的间隙看了看烈日,根据正午的太阳无法判断出方向……不过,根本不知道公路在哪个方向,就算能够判断也毫无用处。他咧着干裂的嘴唇无奈的笑了笑。森林中的空气又闷又湿,逼得人喘不过气来。宗一早就饿过头了反倒不觉得饿了,只是全身乏力。把受伤的脚放在凸起的土堆上,看着包扎得分外妥当的纱布心中一阵烦躁,索性伸手把包扎全部撕下来扔在一旁。坐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万一森永他们出来找岂不是给他们添麻烦。想到这里,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前走,有什么东西勾住了他的衣服,他没有回头,用力往前一扯,“呲”一声衬衫衣袖扯出了一个大口子,手臂也一阵剧痛。拉开破烂的衬衫,看见手臂上有一道泛白的口子,摁了一下就冒出一串血珠,不过伤口不深,他懒得在意,起身朝着远离小木屋的方向走去。
13.4
“真崎哥,求你,别闹了。”森永紧紧抱住真崎,唯有将他束缚在怀中他才勉强安静下来。
“谁在闹了?”真崎说。
将真崎平静了下来,森永松开束缚着他的手。十多分钟前包扎好宗一受伤的脚之后,他走进厨房,刚好看见真崎拿着小刀要割腕。费了不少力气才夺下真崎手中的刀扔在一旁,但真崎仍旧吵闹着要轻生。无奈之下做了对不起学长的事情,不过事发突然,并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心中默默希望真崎不要在学长面前提起这件事。“真崎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真崎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想一股脑的把森永家现在的情况告诉森永,但看着森永疲惫的神情,摇摇头改变了主意,“和你哥哥吵架了。”
“吵架至于自杀吗?”森永说,“我哥到处找你,还拜托我帮他找,我还想着能在这里遇见你真好,可以叫我哥来接你。”
“不要叫他来!”真崎抬起头看着森永,眼中满是不安和悲伤。国博大概在照顾他们的父亲吧。“我自己会回去。”
森永疲惫地看了一眼烧糊的牛奶,叹了一口气,拿了橱柜上的一罐速食粥递给真崎,又拿了两罐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学长,起来喝粥。”
看见空荡荡的屋子,森永手中的粥“啪”一声摔在地上,屋子中哪里有学长的身影。学长一定看见我抱真崎哥了!糟糕!
森永冲出木屋,看见矶贝的越野车还停在原地,学长既然没有开车就不可能走太远。焦急得快要脑充血,他已经不能思考学长最有可能朝着哪个方向走,直接上车发动引擎开到木屋门前,吼道:“真崎哥,和我一起去找学长,快上车!”
真崎有些不愿意但还是上了车。
13.5
森林中的所有植物宗一都认识,他甚至熟悉它们的细胞,但此时此刻他看着四周的参天的树木和矮灌木,全部都一模一样似的。他放弃了辨认,因为辨认已经没有意义了,往前走就是了,管他能到哪里……
眼前出现了一条河流,难道是和森永来的时候捕过鱼的那条河?虽然河流上游不一定就是森林的出口,但沿着河流走至少不会饿死,河里有的是鱼,林中有的的柴禾。河面上忽然出现的一个个圆形水波纹,知道那是鱼儿靠近水面形成的波纹。他停下脚步,凝视看着前方,大概五百米之外的地方,忽然一个白色的庞然大物一闪而过,随后,是黑色的、黄色的、红色的庞然大物一闪而过,有的从左至右,有的从右至左。看到这个画面,他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有了精神。那里应该有一条公路,一闪而过的庞然大物当然不是怪兽,而是汽车。
强忍着脚伤走到公路边,想拦下来来往往的车辆。无论前往哪里的车,只要有一辆车愿意载他就行,因为他只想去最近的一个警察局自首。他要让这一切结束。
宗一伸直的手臂都有些僵硬了,经过他身边的车辆都避开他迅速的开走了,就在他准备到路旁歇一会儿在拦车时,一辆黑色丰田轿车停在了他的面前。车窗缓缓下降,一个戴着墨镜,穿黑色西装,短短的头发打理得非常服帖的男人探出头,“你要搭车吗?”
宗一点点头。
“上来吧。”男人侧着身子,伸手打开轿车后座的门。
“谢谢。”宗一在后座坐下,男人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宗一接在手中,感动得犹如接住了一瓶圣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拧开瓶盖准备一口气喝干。男人看见他的动作,说:“你先沾一点润润嘴唇,然后小口的喝下去,严重缺水的情况下喝太急对肺不好。”
“哦。”宗一顺从的沾湿了嘴唇才开始小口的喝水。他在等待男人问他要去哪里,以及为什么会一身狼狈的出现在公路上。但男人什么都没有说就发动车子开了出去。也许他一会儿会问吧。宗一想。他调整好坐姿,整个人很放松的窝在后座软软的座位上,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舒服过似的。伸手理了理蓬乱的头发,抬眼时不经意间对上了男人从后视镜中观察他的眼睛。男人发现宗一正在看他后尴尬的移开了目光。宗一被那双眼睛看得很不自在,他在脑海中搜寻合适的形容词,找了半天,发现用“看见鱼的猫”来形容男人最合适。那么,自己就是鱼?他猛然明白了男人和他对视之后觉得尴尬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发现了他眼中的欲望!宗一明白了一切之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满是泥土的衬衫不知道什么时候撕开了无数口子,满是伤痕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怎么看都像才被人狠狠凌虐一番逃出来的呢。不过,说起来,确实被森林里的荆棘凌虐了,撕烂的衬衫和肌肤上的伤口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坐在车上宗一感觉到了切身的危险,忙说:“我还有同伴在森林里,请你把我放在这里就行了。”他指了指前面一处通向森林的路口。
男人抬头通过后视镜瞥了宗一一眼,没有说话,猛踩一脚油门加快了车速。转眼车子就开出了森林区,眼前是车来车往的高速公路路口。
“喂!我要下车!”宗一猛地站起来,头撞在车顶,他顾不得撞得很痛的头顶,伸手去抢夺男人手中的方向盘。
男人左手握住方向盘,右手在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东西袭向宗一腰间。宗一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一股电流流过全身,腿一软躺倒在座位上,晕过去之前听见男人冰冷的声音,“到嘴边的肥肉怎么可能放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