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轩》ceinture

2、羽寂

　　第二章

　　“你在躲什么人？”绛尾一开口就问了重点，这其实一点都不符合他的性格。
　　陶轩将衣角用力一拧，绛尾红得发亮的红木地上就多了一滩水。
　　绛尾好看的眉眼一挑，把符往桌上一拍“匿身符少说要有十万妖币，谁给你的？”
　　“我自己赚的”陶轩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绛尾上下打量了陶轩一番，发出一声冷笑“你是去卖身了还是卖肾了？”
　　“……”陶轩想了想道“我以为魅妖不会拒绝同类”
　　“连善妖每年都有投奔敌营的，更何况我们？”绛尾站起身看着陶轩“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对每个入团的妖怪严格把关。”
　　“……”陶轩定了定神，又道“您不相信我，难道也不相信白泽大人吗？”
　　听他说白泽，绛尾眼里的锐利减了半分“小家伙，你确定没有招惹过什么不该招惹的人？”
　　陶轩面无表情道“没有”
　　绛尾听他说完，莞尔一笑，走到窗前，窗下是被雨惊起波澜的湖面。
　　“好”
　　他说完，将匿身符置于窗外，松手。
　　陶轩眼底的落寞一闪而过。
　　那张符随着风落下，消失在水中。就像是个开关，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等到未来的一天，绛尾终将会因为这个决定愁肠百结，黯然神伤。
　　经过陶轩和绛尾这一战，大家对陶轩的定位已经从没有作为的前台变成了类似门卫保安这种战斗力爆满的前台。魅妖们看着他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怜悯变成了艳羡，因为魅妖们除了九尾狐，大家的战斗力普遍低于平均线，否则也不至于没有自己的山头。陶轩想，造成魅妖战斗力低下的原因也许不是天赋，而是他们的喜好。
　　而魅妖们最喜欢做什么呢？当然是坐在一起抱团嗑瓜子聊八卦了！有修行的时间还不如聊八卦好吗！这天陶轩极其幸运地被邀请到他们中间，听“姐姐”们扯淡。他们的话题，从隔壁家的老王到某个北海鲛人又爱上了哪个凡人，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可谓森罗万象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陶轩静静地听着，边听边走神。可他突然眼睛一转，只听一个雪妖道“要说最让人羡慕的，不是亓北君和玉祁君吗？”他说得眉飞色舞“据说百年前亓北君被压在惩仙台，就是为了玉祁君”
　　亓北和玉祁是天界的仙君，其中亓北君的威名响彻天地，早在女娃造人时，他就与人类的希冀一同诞生，可谓福祉绵绵。而后轻狂的他率三万天兵和冒犯天界的魔界的十万骑兵杠上，这本是场悬殊的战斗，却整整持续了一千年，千年后，亓北砍下魔将首级，从此魔军溃败，签下败战协议。不仅如此，他还阻止了巫妖之祸，巫族和妖族长达百年的战争被他强行中止，使人类迎来了长久的安宁。等等诸如此类的战绩已经让亓北变成一个神话，然而千年前，由于身上因果太多，他被迫下界历劫，从此这个天界的战神像是安定下来的湖面，再也没有起过波澜。他做过最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就是回返天界时带上一块玉，这玉就是后来的玉祁仙君，然后他为了这块玉踢翻冥府，再被天道压在惩仙台上百年。
　　所以，一提这两个仙君，人们往往忽视了亓北在天界的屡屡战功而想到他和玉祁间美好的感情。
　　陶轩低下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
　　“是啊是啊，冥府险些被掀了，那是普通人能干的么？”又有人应和，还用手肘碰了碰昴优“你说对吧？”
　　昴优道“还是绛尾大人好”
　　“得了吧，说什么仙君，不如讲讲最近要回来的羽寂大人。”
　　众人先是一静，突然炸开了锅。“你说什么？谁要回来？”
　　“快，快扶我起来我要去梳妆”
　　“羽寂大人已经一百年没回过龙城了，怎么就回来了？你哪里听的消息？”
　　“妥妥的，我昨晚听玖月大人说的，估计就这几天了，我打算去蹲点”
　　“我靠，那瞎坐着做什么我得去买件衣服了”
　　魅妖们就是这样风风火火的个性，说着说着就要开始行动，不一会儿都做了鸟兽散。
　　只留下昴优和陶轩，昴优问陶轩“陶轩，你怎么不去呢？”
　　陶轩有些莫名“羽寂是谁？”
　　昴优惊讶道“你不知道羽寂大人么？”
　　见陶轩摇了摇头，昴优更惊讶了“羽寂大人是善妖，百年前为了修行离开了龙城，至今未归。”说着就低声道“他是善妖里的翘楚，巫妖之祸的主力，妖力在善妖之首百胥之上，没了他，善妖这一百年都有些不好过。”
　　然而陶轩兴趣缺缺，只是点点头。
　　昴优继续道“但是羽寂大人从来没有来过魅妖，你不去就看不到了。”
　　陶轩思忖片刻，定睛看了看昴优，只见昴优避开他的眼睛，笑道“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陶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便回到前台打算等待夜晚的到来，但他一来到门前，就见一个魅妖在门口来来回回走着。陶轩认出他是负责采购食物的花妖，本着同根生的心态，陶轩友善地对她笑了笑。
　　花妖正着急，就看见迎面走来一个人，确切地来讲，那就像是飘来的鬼魂，脸上只露出一只阴森的眼睛，这时候看见他还咧嘴笑了。花妖兢惧地往后退了一步，陶轩友好地问“你怎么了？”
　　花妖这才认出他来，这不就是那天和老大肉搏的那个前台吗？
　　“你好，我是采购部的山葵。”她急得额头出了汗，说着她上下看了看陶轩，突然喜道“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
　　陶轩看了看时间，道“目前有”
　　原来花妖家出了事，她必须尽快回去，可就没有人能去采购必需品了。现在她看到了陶轩，灵机一动，想让陶轩帮帮她，她就算欠了陶轩人情。妖怪很看重人情的，受了别人的恩惠，就要还。
　　陶轩是谁，他的长相虽然阴森，但属性是老好人，所以这活他应地十分干脆，在山葵千恩万谢中走出了魅妖。
　　然而在他踏出门的下一刻，便迷失了方向。每条路对他来说都像是鬼打墙，在来来回回折腾了半个钟头后，他迫不得已掐起手诀来算方向。这在妖怪眼里是很不明觉厉的一件事，然而在人类眼中，只剩下不明两个字，也就是傻逼。
　　陶轩就跟个神经病似地在人来人往中掐着手诀走，特别他眼神森冷，像极了某些危险分子。人们不约而同绕着他走，深怕一不小心就倒了霉。
　　最后，天都黑了，他终于来到了超市。拿起购物单，上面有各种蔬菜，还有一些陶轩看不懂的商品，比如三度空间，杜米斯之类的，这是什么玩意？于是他十分谦虚地向收银员讨教“请问可以来三车三度空间和三车杜米斯吗？”然后在收银员诡异到令人发指的眼神中背起比他人还大的购物包走出了超市。
　　他一出超市，就进入下班的高峰人群，人海茫茫，而他孤身一人。许多魅妖第一眼见到陶轩，都以为这是个独来独往的人，但其实并不是。在他的家乡，雪城，总有那么一个人，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从小到大，从他是一棵树的时候开始。
　　“请问，你知道魅妖怎么走吗？”
　　道路上充满了喧嚣，在这一瞬间静谧，陶轩却鬼使神差般回过头，人来人往在他们之中穿过，黑白的世界里，仿佛就只有他们带着色彩，仿佛世界只剩下两个人。
　　那是一个戴着白色薄纱斗笠，身穿古服的男人。他站在远处，却又像一步之遥。
　　陶轩一看就知道这是同类，就道“知道”
　　那人轻轻一笑，充满了磁性的声音挠人的耳朵。陶轩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像被羽毛拂过一般，忍不住问“你是谁？”

　　魅妖酒吧，绛尾问“还没回来？”
　　雪妖道“山葵是下午拜托他出去的，就在那儿”说着指了指对面路口“可是一去就没回来了……老大，最近不太平，要不要出去找找”
　　“就他那身手，谁能不太平他？”绛尾嘴上这么说，眉间的山峰却始终没有放下“我出去找他”
　　昴优皱眉，急促道“大人，让我出去找就行了，您尊贵如此，怎么能亲自寻人呢？”
　　绛尾沉下眼眸，话也没说，转身离去。
　　留下昴优在原地愣怔

　　“我是这里善妖的一员，来找一个魅妖。”
　　善妖和恶妖都是能感性出来的，像魅妖身上的魅惑一样，善妖身上也有与生俱来的“善”。陶轩觉得不愧是善妖，身上的气息让人十分舒服。
　　“你等我算个路”陶轩硬是没说出我也迷路了
　　善妖一看就笑了“原来你也不知道？”
　　陶轩一股血气涌上脸庞，纵然心里是在尴尬，却苍白得一点也看不出来“总能算出来的”
　　那善妖走到陶轩身前，陶轩抬头，只能看见那张看似轻薄却不透风的纱布。这时街道一闪，华灯初上，一瞬间点亮了这条马路，灯光和车灯重叠着，连陶轩的心都迷离起来。
　　只听那声音低沉，问“这是占卜的手诀吧？”
　　陶轩回过神，觉得有些尴尬。
　　其实陶轩占卜的能力十分地差劲，当年他刚成妖不久，首先学的就是手诀，无奈年少不谙努力，终日调皮捣蛋，底子就没打好。一想到过去，陶轩眼神中难得地露出点温度，却又想起了什么，迅速地降了温。冷声道“略知皮毛”
　　这时一团奇形怪状的火球从巷口飞了过来，看见青年，操着东北话大喊“哎哟我去您在这儿嘎哈？！？！”
　　陶轩愣着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善妖，一口东北话。
　　这火球看了看陶轩，声音愁苦道“大兄弟无冤无仇地甭这么看人呐”
　　“……”
　　陶轩决定从现在开始正视自己，考虑一下存钱报个培训班，锻炼微笑的那种。
　　“图弥，你吓到他了”
　　“我还能吓到他？”
　　“……”陶轩打算放弃带路的计划，背着食材转身就走。
　　先来的那善妖刚要叫住陶轩，一个火红的身影落在陶轩身边，绛尾一把抓住陶轩的肩膀，问“超市就在酒吧对面的小道出来一点，你是去哪儿了？”
　　掐了半天口诀的路痴陶轩：“……”

　　“红狐狸”图弥见到绛尾，火团扭了扭，大声道
　　绛尾目光从他身上略过，直接放到图弥旁边那个白衣青年身上“别来无恙，羽寂。”
　　陶轩茫然看着羽寂，怎么白天里才刚刚在说的人物晚上就碰见了。
　　“你看起来挺好，绛尾”
　　看似相互问候，陶轩却从中感觉到一丝莫名的危险。估计这两人关系不好。
　　“没有你我当然很好”绛尾笑
　　我就知道……
　　“走了，小家伙”绛尾说着就走，陶轩见他离开，也不慌不忙地跟上。撇下羽寂和图弥两人在原地，图弥眯起眼“这狐狸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熊色。”
　　羽寂没有回话，静静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无法猜透他薄纱下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远去的陶轩总觉得有人在看他，回头却只有扑朔迷离的雾气。像是预示着他无法追溯的过去，亦或是捉摸不透的未来。
　　“还看什么？”绛尾瞥了眼陶轩“擅离职守，光扣你工钱都嫌少了”
　　一听扣工钱，陶轩一个激灵回神。
　　“山葵自己有事，完全可以报备我，我会安排人补上，你逞什么能？”绛尾道“明天写份检讨，交到我办公室。”
　　陶轩想起那张巨大无比的办公桌，也许自己应该跳上去交检讨？
　　“你有什么意见吗？”绛尾蹙眉，道“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陶轩惊呆了，心想你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我明明已经在想怎么交检讨了！
　　“你不用这样瞪着我”绛尾嗤笑“你有意见直说，我帮你改。”
　　“……”
　　这是个看脸的世界，陶轩想。

　　等回到酒吧，昴优先走了上来“陶轩，你没事吧？”
　　没等陶轩开口，绛尾就把陶轩往自己身前一拉“有事，他必须写检讨了”说着就拉着不断挣扎的陶轩往办公室走去。
　　“不是明天交吗？”陶轩被扯着往里走
　　“我改变主意了”绛尾打开那扇金边门，将陶轩往里一丢。
　　眼前这个场景和之前看起来孑然不同，比如那张巨大的办公桌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小了不知道多少码的小办公桌。那谁来告诉我之前那气势滂沱的巨型桌子是我的幻觉吗？其实就是下马威吧？就是这样的对吧绛尾？！
　　绛尾不知道陶轩心里在想什么，径直走到书架前拿起一本书和一张纸，把纸递给陶轩，自己则捧着书坐在沙发上看起来。陶轩古怪地看着这只看书的狐狸，和猫不捉老鼠改偷油一样。绛尾平日里虽然喜欢调戏陶轩，看起来又目中无人，但他一捧书，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举手投足都像是沉淀着的岁月，陶轩想，这狐狸是自学成才的，还是有人教过他这些呢？如果他有老师，那老师估计是个人才，能把这样一只顽固不羁的狐狸变成这样。
　　陶轩想想就罢，提笔写起检讨。
　　窗外暖暖的阳光倾斜下来，撒在陶轩细软的头发上呈现出好看的栗色。整个人看上去不同于往日的阴冷，让人觉得暖洋洋的。绛尾抬起头，看着陶轩露出的半边侧脸，熟悉的感觉迎面而来的，他提笔的样子，像是穿过遥远的时光来到这里，像是那段忘却的记忆。绛尾鬼使神差般走到陶轩身旁，看他笔下的字。陶轩笔下的字是隽秀的宋体，虽最为平淡却是最永恒的字体，一笔一划透露着雅致。绛尾心头一跳，将书上和陶轩字迹相仿的批注往后一藏。
　　这天在绛尾心里仿佛降下一滴水，却足以让干涸的土地下的那颗种子苏醒过来。乃至未来的他，想起这一天的陶轩，纵是茫然若失，却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