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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许城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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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烧完了一盘的纸钱后,就开始坐在爸爸妈妈墓碑之间的空地上和他们聊天。
事实上跟我对话的也只有两件旧衣服。
当初外婆外公过于悲痛将妈妈的骨灰抱了去,埋在他们自家的菜园里。
而爸爸接受了死刑后,遗体用作了医学研究。
我也是想找个心理托付,所以才找了他们平日里穿的衣物埋了,这也是尽女儿最后的孝道。
当天空的颜色变成青灰色,满林子的落叶被吹得簌簌响,我才发现我在这里待了一整天了。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望了一眼他们的墓碑就推着自行车,踩着落叶回去了。
当我路过一家小吃店时候,自行车的链条掉了,推都推不动,所以我只有蹲下身子来修理,顺便点了份韭菜饺子。
自行车太过于陈旧,链条上面锈迹斑驳,我试着将卡在凹槽里的链条拨动出来,但是无奈卡得太死,抠都抠不动,反倒是弄了一手的机油。
手指放在外面冻得生疼生疼的,头低得久了难免有点气血不通头晕眼花。
我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提着一大袋一大袋蔬菜的许城从我眼前路过。
“许老师。”我急忙喊道。
他听到声音转过来。
“在修车?”他笑着走过来。
我仰着脖子吃力地点点头。
他把手上的东西递给我,说:“你起来吧,我来帮你修。”
我瞟了一下他那瘦长白皙的手,迟疑地说:“老师,这个很脏的。”
“没事,让我来吧,老师也是穷苦孩子出身,不怕脏。”他说着就弯下腰来。
我不好再推辞,起身站在一旁看着他弄。
时间早已从白天过渡到黑夜,街道上的路灯陆陆续续亮了起来,隐隐约约的光芒从街头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漫荆河岸。
许城很有耐性,做事也很有技巧,他不像我笨手笨脚地来回拉着脏兮兮的链条。他观察一下车轮,捡起脚边的碎砖块对着前拨链器敲了几下,然后找老板娘借了一双一次性筷子从下方往上方挑动,没过多久链条便能齿轮上面转动了。
“麻烦你了,许老师。”我向他道谢。
他微笑点了点头,小吃店外面的照明灯刚好打在那张眉目疏朗的脸上。
狭长的双眼透着盈盈清辉,眼角习惯性地往上挑,那双明亮的眸子似乎已经融化掉了,有亮晶晶的东西正从里面流出来。
连同我的心一并流走。
不管时隔多少年,我一回首往事,扑面而来的就是那清清冷冷的夜,那明亮的灯光和那纯净澄澈的笑容。
这份温暖坚实的回忆也使得我熬过了后来一个又一个孤单的日子。
“吃饭了没有?”他伸手取回我帮他拿着的一大推东西。
我正要答吃过了,那个老板娘就很不合时宜的将刚才我点的饺子递过来,示意我付钱。
结果许城很绅士地手脚麻利地掏了腰包。
老板娘很有眼色乐呵呵地接过钱就又去招呼其他客人。
“老师,这怎么好意思啊。”
“没事,光吃这个也不行啊,走,上我家去吃吧。
“老师,我吃这个就可以了。”
“你这样就是不给老师面子了,走吧。”
“……”
我和许城沿着街灯走,走过漆黑冗长的老巷子,又拐了一个大弯才到达他家。
其实我安全意识是很重的,但是很奇怪和他—一个刚认识不到半个月的男人走着这条坑坑洼洼深不见底的小路时,我却并不害怕,相反地心没来由的安定。
他话不是很多,可能是想驱散黑暗之中的沉默,这一路上把他大学期一些新奇有意思的见闻都拉出来讲了。
讲他有个同学喜欢晨跑,结果有一天才微微亮就出去锻炼,没想到刚一到湖边,就看到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孩低着头坐在那里看书,立马吓得直接往回跑,后来就再也不敢去锻炼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害怕起来,一把抓起他的衣服。
他出声笑了笑,继续说:“其实那不是女鬼,人家是英文系的校花,早晨宿舍里太安静怕吵到同学才在池子那边读书的。”
接着他又跟我说起跟教授出国做考察时所见到的的欧美风情,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中国科学院的医学系研究生。
刚想开口问他为什么选择来盐城教书的时候就走到他家门口了。
我一直以为贫瘠的土地是养不出色泽鲜艳并且香气芬芳的花朵来的,可是当推开那扇吱吱呀呀的木门时,我才发现我错了。
有灯光从窗口倾泻出来,所以周围的景象我看的很清楚。
他家很简单,用一些篱笆围了一个院子。院子中间是一口水井,旁边还放着一大盆脏衣服。至于房子么,倒也算不上破烂,低低矮矮的小平房上面盖着零零碎碎的瓦,屋檐下方不远处的墙面开了个长方形窗口,应该是阁楼的通风口。
屋子里面好像有个女人在哭,抽抽搭搭的,一声接一声。
许城的脸色一变,脚步也变快了。
进到屋里,我才发现屋子里面不止一个人。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靠在床头上哭泣,一个老男人蹲在地上抽烟,他脚下不远处就是撒了一地的汤药和碎瓷片。
许城在我前面走,他一进去,那老男人就开始跟他抱怨起来,可是一看见我,立马不吱声了,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我,咋咋呼呼地问起许城来:“难怪你出去这么久,这谁家的孩子啊?”
我被他不友好的眼神吓到,往后退了一步。
“没事,我姑父就是这样,王艾初过来这边坐吧。”许城出声安抚我,在屋角拿了一把塑胶椅子放在我跟前,然后对着他姑父说:“这是我班上的一学生,我正好遇上了就带她过来了。”
他姑父一言不发。
我如坐针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怯生生地望着许城。
许城朝我微微一笑,弯下身子用手一点一点捡了碎瓷片往簸箕里扔,做完这些就提着着蔬菜和筲箕走出门去。
“老师,我帮你。”我连忙跟上去。
许城打了一盆井水,将青菜叶子泡在水里慢慢搓洗上面的泥沙。我也学着他那样,将手伸进水里。
寒冬腊月的日子里,温和的井水触到肌肤的感觉是那般亲切。
洗完菜之后,他就去做饭了。
我站在旁边本来是想帮他打下手的,可是一点忙都帮不上,还被油烟熏得是满脸是泪。
他动作极是熟练,想必干这种粗活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出一个钟头,一顿香喷喷的居家可口饭菜便端上了桌。
“王艾初,不要跟老师客气,随便吃。”许城把话一说完,便盛了一碗汤去喂床上的女人了。
直到这时候,我才发现那女人与正常人的不同。
她面色苍白,双眼呆滞,神情永远是惊慌不定的。
讲话也是语无伦次。
“姑姑,来张开嘴,有点烫,慢慢喝。”许城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很有耐心地说,舀了一汤匙的菜汤,先是自己吹了吹,然后才送到那疯疯傻傻的女人嘴里。
那女人傻乎乎笑起来:“吃……吃,呵呵……”汤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
我微微失神,筷子被我举在半空中都忘了放下,缓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许城他姑父目不转睛盯着我看,我心一惊,对着他笑了笑。
“你姓王?”他问。
“诶。”我答道。
“是住在镇上,还是乡里的?”他扒了一口饭,又漫不经心地问。
“住在镇上的,就在小学对面。”我又冲他笑了笑。
“小学对面?没听过。”他自言自语道,想了想又说:“哦,我记得住在镇上的是不是有个姓王的,把他妻子给杀了,后来自己也被判了死刑,是吧?”
我脸色霎时一白。
“姑父,快点吃饭吧!待会你不是还有事么?”许城快速转过头来冲他叔叔嚷道,然后冲我投了一个歉意的眼神。
我抿抿嘴,喝了一口汤。
不得不说许城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虽然做的比较清淡,但是口味偏辣的我也还能接受。不过他姑父讲过这番话后,我实在觉得如鲠在喉,匆匆扒了几口饭,胡乱咽下就向许城道了别。
“吃饱了么?”许城把喂她姑姑喝的菜汤顺手放在床边的茶几上。
“我吃的很饱,谢谢老师。”
“你等几分钟,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等我吃完了就送你回去。”他起身站起来,给自己盛了一碗饭。
我点点头,又拉了把椅子重新坐下。
许城吃饭吃得很斯文,甚至喝汤都听不见一丁点声响,咀嚼时也是嘴巴紧闭,他这个模样倒是和他对面吃相粗鲁的叔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回去的时候,是许城帮我推着车,一路上他都没讲话显得心事重重,把我送到家门口就离开了。
他转身时,我并没有立即进屋,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恍惚觉得那个身躯有些佝偻,在昏暗的街灯下显得很凄凉。
一个性格古怪的姑父,一个疯疯傻傻的姑姑。
看来真是幸福的人都是一样的幸福,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