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不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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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当上登基已过几近十个年头。眼下万寿节将至，京城内又为一番隆重喜悦所更换装扮。
如今那位上之人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依着他往日多疑的性格，脾气更是逐渐暴躁地令臣子们愈加生畏，但他对于静贵妃的宠爱却似从未削减过。
冷季香凭母而贵，如今长到了九岁，容貌上尽透着她母亲昔日的尽态极妍；她性情讨喜，却未免因过多宠溺而做出些任性之事。不过无论如何，凭借被父母及兄长的一向怜爱护佑，这位隆庆公主永远是帝国最为骄奢尊贵的公主——与生俱来的身份，宣示着她直到死亡都享有天下供养。
圣上视其为心头所爱，故而从她出生后便一直慎重考虑着她长大后将要面临的下嫁之事，却同样排斥着时间的匆匆流逝，亦如他衰老的旁证。
沈大将军也在为爱女的婚事而操心不已。
这一年是承德十年，公元1661年。长子沈拓翀二十有二，次子沈拓峻恰过双十，三子沈拓焱一十八岁，幼子沈拓靖一十三岁。对男子来讲，十八岁是开始建功立业的上好年纪，可是放在身为女子的沈拓宇身上，便只能称得上较晚的结婚年龄。她的亲事从来都未被确定下来，近几年更是全被她一口回绝，沈家人对此都很犯愁，他们相信依沈拓宇的个性，绝对可能将待婚年龄延长得更久些。
诚然，沈拓宇对婚事看得过为理想化——她想找个一心对自己好而自己又自己喜欢的男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但逐一算下来，这样的人根本不存在。
两年下来，她将大多心力都放在那个被家族排在门外的孪生女沈灏芝身上。这个小家伙一开始因其欠缺经验的照顾下受了不少委屈，但现在的沈拓宇已能够独自带她，从某种角度上来看，这对她意志上的锻炼是大有裨益。
沈拓宇甚至觉得近年来她的母爱之心亦泛滥开来，从前的锋芒为其消磨，同数年前第一次见到惠王相比，她心性上实在改变了太多。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这日她走在街上，正提着篮子替侄女买些物件。沈拓宇已经很少换上年少时偏爱的男装了，她腰身衣带飘摇，面上略施脂粉，或许是因从未结婚生养的缘故，样貌上要比她实际年龄偏小些，矜持中带着少女的青涩，隐含笑意却令人无从猜想，时有男子刻意同她搭讪，却无一不是被当面驳回。
然而，纵便她能够屡次成功摆脱这些无知的倾慕者，也仅是她还没有遇到真正令人无力退避的不速之客。
例如眼前迎上来的一众人。
沈拓宇迫不得已扬起头来打量起那些骑在马上的男子与尾随其后的数人——为首的那名行头华贵的中年人牵住坐骑、目光如炬地注视着她，虽未言语，但来自他眉目间贪欺而热切的神色盯得沈拓宇极不自在。她想绕去他处，可每次均被侍奉在那男子身后的人不急不缓地挡住去路。
若是放在五年前，面对着从前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在京城里被人围堵之事，她准会大发脾气同对方对峙起来，哪怕是以她引以为傲的武力解决；而现下，沈拓宇根本无法做到表面上的计较——京城之内遍地的皇族与重臣，她可不想再为将军府惹上任何麻烦，更何况，面前那男人，似乎在何处见过。
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僵持片刻，即由那些主动挑衅的人稍微让开一条仅供一个人通过的间隙而告终。沈拓宇平视着眼前的事物从其中一步步走去，同时故作镇定地漠视着涌自四面的刺探与审视。
而接下来的几日里，她总感到周围有人在监视着自己，直到万寿宴那日，沈拓宇五年来第二次被邀请进宫——当她注意到同距皇帝最近的坐席中的一人、以及听到流窜于身边的传言对象，才知晓自己无意间撞上怎样的祸事——那日在街上，进京朝拜的宁王一眼相中沈拓宇，正有意向圣上请旨赐婚。
意识到无辜的自己被此种荒唐的事情纠缠，沈拓宇脑子里一时如同脱离清水的游鱼感到混沌而窒息。只是流言毕竟是流言，这样的事情若是刻意印证反而会三人成虎；而沈大将军早已被自己女儿郑重告知：除非她有意看重，否则是不会答应任何嫁娶之事。
故而沈拓宇虽是心中仓促，到了面对同座臣子女眷们的质疑的时候，便会风轻云淡地连连否认。
而她第一次同那个位高权重的宁王挑明自己所坚持，仅仅是在一个时辰后的酒酣之时——那人竟堂而皇之地向皇帝提出求娶之事！
和一个自己完全不爱、毫无了解甚至仅见过两次的人结婚、生活一辈子，原因若真是如宁王所述在街上对自己一见钟情，那沈拓宇宁愿那日没有见到他，不，她更愿意自己始终足不出户！
她被召见至御前，顷刻间几乎所有人都汇聚而来的目光令她如芒刺背——那些王侯贵胄、重臣内监。。。。。。静贵妃竟然也坐在其中，紧挨着皇帝的专座，依着她已有九岁的爱女探究地望过来；而站在圣驾前的宁王扬着嘴角望向她，好像是面对一头猎物般宣示着势在必得的从容得意。
沈大将军受宠若惊地寒暄几句，便试着问问看自己女儿的意思。
她的意思？她还能有什么意思？！沈拓宇当下便按耐不住地道明了自己离经背道的想法，语气坚定而恳切，内容急迫而直白，顿时令在场的人都失了几分颜面。
沈大将军连声斥责女儿荒唐，顾虑重重地行礼请求圣上降罪，可皇帝与宁王依旧脸色阴郁。
“你年纪也不小了，宁王有何处配不上你？”
即便是身临这样的处境，沈拓宇发自骨血的桀骜不驯驱使着她将此事全然回拒，她面对着皇帝，依旧不卑不亢地答道：“回皇上，宁王是太祖之子、您的皇兄、更是我大丰尊贵的王爷，小女子又是何德何能被这样一位大人所看重呢？只是民女早已对自己发誓，这辈子若要嫁人，不仅要嫁给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更要彼此互通情意、终始而一、永不背离，否则，宁愿对影行舟、孤老一生。王爷与民女之前只见过一次面，民女断然不敢宣称自己心意如何。”
沈拓宇微微偏过头来看向身边的宁王，见他脸色更为不善，只是继续道：“相信以宁王的英明神惠，绝不会为了一念之私做出不合人心之举，若宁王肯收回请命，放小女子一个了落自在，那小女子会一辈子感激您的理解与宽容。”
“拓宇！”沈大将军气得忙跪下请罪，“小女仅是女流之辈，谅其年幼无知，请皇上与宁王殿下恕罪！”
在座众人，多是窃声私语、冷眼旁观着沈家与宁王的笑话，沈拓宇感到自己有如游行示众的重犯，这种境况，令她联想起多年前同惠王翻脸的那段时间里，每当她走在人群中，便似觉得他人都在冲她指指点点。
然旁人之意并非毫无例外。
“皇上，沈拓宇尽管莽撞了些，但臣妾觉得这孩子的话说得真诚无畏，就好像是话本子里才会遇到的情景，一见钟情容易，两情相悦难得。她这份少有的赤子之心上实在是世间少有。”
见皇帝面色略有舒缓，静贵妃继续道：“只是沈姑娘已到了适婚年纪，听她如此感慨，应尚未心许他人，可若是未曾与他人相处，又怎知对方品性、如何做到心意互通呢？臣妾觉得，宁王爷的要求未免急迫了些，也该问问人姑娘家的想法，现在既然彼此明了了，不妨让他二人多些交流，说不定日后也会成就一番佳话。”
静贵妃本意是试图缓解双方，但她的这番话却也成为圣上最终为沈拓宇敲定的棺盖，瞬时便遮去她天空。于心不甘的女子依旧跪立不起，直到惠王意外地主动略过她身旁，意味分明地瞥了她一眼，沈拓宇这才略有不稳地站起身，猛然醒悟般向皇帝与静贵妃言谢下退。
也就是从这一时刻起，善变而嘲弄的命运令在场的许多人逐渐离她远去，不仅仅是以眼观望到的距离，更有这些人在她心中所驻载的念想。沈拓宇从未想过，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真正意义上与静贵妃相对。
一国之君的懿旨比任何事物都更具有摧毁这个庞大家族未来的能力，沈拓宇比以往更清楚这一点，故而回到沈府的第三日，答应宁王的邀请与其共赴百花宴。
可是，要想勉强两人在一起丝毫不比拆散一对相爱恋人更为容易，点点滴滴中，沈拓宇对于同行之人只有更为厌恶，之后即开始称病。宁王同样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对他的轻视与拒绝，而他高贵的出身与地位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直指自己，于是点拨朝中言官，在朝会中有意参奏沈家一族。
毫不知情的沈拓宇仅是再次对自己的人生意义质疑而叹息，若不是此时间自己看到惠王寄给她信件中那些鼓励人心的话，姑且连自杀的念头都难免要实施一番。
万寿宴结束不过十日，沈家人的意志均备受着考验。长子沈拓翀初进翰林后时时被众人设计欺辱，长久以来时立下的豪言壮志仿佛痴人说梦般的天真。他自然晓得这多亏自己那个同胞妹妹的倔强脾气，他一点也不明白，作为一个女人去嫁给王爷做妾室，为何如此艰难？！
于是这晚当他再度顶着阴郁归回家中，直接冲进沈拓宇房中将他的一腔愤恨悉数道尽，沈拓宇的精神状态已是薄弱，此时即同兄长纷争起来，一气之下，竟径直冲出将军府大门。
武将多以归家，在这个时辰，将军府中没有一个人能够拦得住怒目切齿的沈拓宇。偏门外恰走进一名武将，他腰佩利刃，手执一卷调任将军府的升迁公文，时隔两年，沈艾知肩负重任重归故地，却在门口正撞见沈大将军的女儿满含泪水。昔日相处的场景一闪而过，自己仅仅回想刹那功夫，即失去了追回那个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女的最后机会。
乌云密布，雷鸣震震，沉闷的空中被撕扯出条条狰狞的裂口，立夏前最后的一场雨水匆忙降至。
沈艾知奋力寻找各处。他飞身前往沈家在外秘密照顾的沈灏芝的小屋，沈拓宇不在；接着奔往惠王府上，也打探不到那人的消息。
风雨愈发摧残。丑时后，街角中就连打更的人的身影也看不到。沈艾知带着一身雨水捕捉着视野里的每一簇渺茫的痕迹，最终在城南的窄巷中，发现一抹熟悉的惨淡颜色。
那人躺倒在地半蜷身体，在那浸透浊水的扭曲额发下，他看到一双密布恐惧的双眼突然转向自己。沈艾知欲同往前一样伸出手来，却因对方倏尔间的惊起与后退停却了。
面前这个女人的当夜经历的悲惨遭遇，他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不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