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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二十一章 ...


  •   好似浑身再度充满力气。

      我深深呼吸,重新尝试摆脱紧系的绳子,却听到远处传来推门声——

      有人轻轻走了进来。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拧过去,便见卧房门被一下子推开,昏暗的屋子骤然一亮,便带进一袭白袍人影。

      我直愣愣地任这人走到我面前来——他半蹲下来,用短刃简练地划开我身上所缚——如此轻易获得自由,反倒令我无所适从。

      “朴,朴少爷?!”

      没错,来者正是我先前盼望的朴桑琊!

      顾忌起现下一身裹着油腻臭味的邋遢着装,我的动作毫不迟疑地遮掩起来。幸好这些并未被朴桑琊注意到——他只一边将利刃收好于长袖中,一边起身环视起屋中各处古怪摆设——我这时才发现昨夜沈明房所处书桌位置上仅是落着些散乱的书,一旁的博古架上几乎全是些花草植物,但明显地能够看到一个硕大笔筒里挨着几个卷轴,昨夜掉下的那副画应是出自这里——他走向那架子,想伸手去够那上面的东西,但手臂却停在了半空中,而转身打开桌前抽屉,迅速翻看起来。

      “朴少爷?朴少爷?”我心绪激荡,无论肉身、魂魄都充斥对他的无比眷恋而与其随行,也不去在意他那些异常行举。

      “这屋子气味不太正常,我们且先出去。”他猛地抽回抽屉,瞥了我一眼就往门外迈去。

      我于是紧紧跟上,见四下无人,心跳即愈发不稳起来:“朴少爷,您是怎么找来的?”

      “有人说你被困于此。你可是被沈明房瞧出了端倪?”朴桑琊走得极快,我全靠小跑才勉强赶上他;他是话声也是少有的轻快而短促,若非我聆听仔细,否则便是要漏掉其所说。

      “‘端倪’?!”我摇头回道,“就是昨个儿在二爷院子里无意起了冲撞,他把我打伤又捆起来,绑在房里一整晚,弄得我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动。您说他一个不学无术的少爷,怎么这么喜欢欺负下人?”

      朴桑琊回看了我一眼:“他可是沈家直系子孙,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这回你被他抓住,便已是打草惊蛇了。”

      “啊?”一不留神,已是来到沈府西边的花园前,隔着门洞旁的百子画窗,便能看到庭院中的妙水假山,而舞乐声正透过飞瀑隐隐传来。

      朴桑琊不管我一副不解神情,只是一脸严肃:“你先进去找沈明苏,他要问起,只说你自己想办法解了绳索跑出来,其他勿提,尤其是我——知道吗?”

      “可我现在没力气,我——”朴桑琊好似根本不愿再在我身旁多做停留,转头的功夫,其身影就消失在视野中了。我本是极其乏累,一路赶来更是头昏脑胀,但既然他如此说,自己也只好深深吸一口气,鼓足气力朝花园荷塘走去。

      相传,在大约十年前,沈府高悬大门的牌匾乃是“敕造将军府,”因常年战事,除了为沈老将军一家所居,现下所在更多是京中名副其实的五军都督所,总揽皇家二十六亲军与兵部外的兵权事宜。我不知昔日这里每日出入无数的卫所武官、兵令军情是副如何繁忙景象,但现下那些处理军机要务的楼宇几乎全灰飞烟灭,或化为园中荷花池水、或变卖于相邻民宅居所,总之剩不下一丝影子。

      而我所正对的花园处便是曾经的军机重镇——抬首望去,入口曲廊似幽幽深林环抱,绕过三个弯才豁然开朗,现出园中飞亭丘壑、流水叠石。寻声而去,果然北边的水榭平台上渐迎来几道妙曼舞姿,一水之隔处,便是众人宴饮之席。我藏在花丛后,细细探看,眼见确认了沈明苏的位置,便要朝他奔去。而刚跑开几步,又察觉到不妥——沈明苏前面还坐着他的大伯、即沈老将军的长子沈将军,旁边跟着沈明颌周旋左右,再往后瞧,二爷的那三位小姐及长子沈明予、次子沈明房正一一排开;而我现下这身装扮,若是直接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难免太过冒失。

      可是,刚刚朴桑琊明明告诉我让我即刻就去找沈明苏。。。。。。

      不过,沈明苏又因何事找我呢?我只是个三等小厮,无才无德,现在冲过去,也只会给朴桑琊带来麻烦。

      但沈明苏又因何事找我呢?我只是个三等小厮,无才无德,现在冲过去,也只会给朴桑琊带来麻烦。

      “唉,这该如何是好?!”

      心中嘀咕着,左右徘徊间,然胸口猝然大痛——我捂着左胸,咬牙紧挨墙缓缓坐下,可心头甚为绞痛,满身冷汗只是一晃眼的事。

      我心道糟糕:这许久未现的心痛病又犯了——记事以来,我就带着这不足之症,大石一开始为我找人治病几乎花光他积蓄,有的大夫称它“结代脉”,有的称它“真心痛”,究竟如何我也区分不清楚,总之是很要命的病,几乎天天同药罐一起反复折腾我,过了近两年才勉强用药物压制这病症。而最近几个月已是好了很多,都不曾发病,可偏偏今天,偏偏是现在——

      双手也开始变得哆哆嗦嗦,力气逐渐流失,我蜷抱着身子倒在地上,大声叫人来,可是旁边就是人塑的瀑布,自己的声音明显被它盖住。

      我的天!方才朴桑琊同我交代的任务我还没完成呢,他之前走得那么匆忙,我若能同他再多说一句话。。。。。。

      费力呼吸着,我简直像是伙房中砧板上挣扎的一尾鱼鼓着眼球、在拼搏尽最后一丝气力;可笑的是,以这种方式来终结生命,就连视野之中残灭成堆的蝼蚁都远胜于我。。。。。。

      突然间草丛里的数只蚱蜢弹跳出去,正有只意外地落在我耳髻处,未及兴叹,便见一只边菱绣着云纹金丝的靴子踏平草间——有人疾伸出手来将我扶起身,我努着劲正眼去看,见来者不是其他,偏是今日那府中贵客溪山王。

      “怎么会这样?!”

      我心中猜忌,然此时已是浑浑噩噩,根本看不清对方神情,更顾不得其他,只知顺着求生的本能大喘气:

      “王府的大石,药在他那里。。。。。。”

      话音未落,嘴里就被塞进一样黑色药丸。

      “是这个吗?”溪山王问。

      我哪还有多余力气分辨,只当抓住救命稻草,将其囫囵吞下。也不知过了多久,持续的疼痛才随着冷汗一同褪去,意识清醒许多。

      “好些没有,你点点头?”

      “多谢多谢。。。。。。”我基本恢复,看到溪山王面色不祥地握住我的手腕而心有余悸——刚从病发得突然,若同往常一样,按照大夫的说法,半刻内没有药物制止多半就命赴黄泉了。“你刚给我吃的,是专治这病的药?”

      仔细回想,刚才那东西的确很像同平日里我常备左右的急救药。

      “你那名叫大石的友人,是我府上下人,他前日找到我托我将东西转交与你,说若遇到人昏倒可救急,没料到今天正巧能用上——不知是何病?”

      我故作轻松答道:“老早就有的心疾,一直以药克着,死不了人。”

      溪山王道:“你年纪轻轻,却得这样的病。回来我寻太医给你瞧瞧,该配上几副好药,尽快根除”。

      我听闻要给我找来御医,连惶恐摇头:“多谢王爷好意。草民贱命一条,哪使得动太医,否则才真要折了寿。对了,我朋友大石将药托给您时可有说些别的?”

      “他大约是说:在沈府照顾好自己,万事小心;说若你偶尔想起他又不便相见,可在西花园围墙那与他信笺往来。”一想起大石平日里啰嗦的性子,我就可以想象出在溪山王将这番话简缩之前他被大石逐字叮嘱的情形,不禁暗笑起来。

      “怎么了?”溪山王见状略有怏意。

      “啊,我只是觉得大石他实在是个敦厚之人。王爷您看,我这朋友可是患难之拜、生死之交,平日里虽然闷头沉声的,但一到关键时刻,他总能帮到我,这不,这一回便是拜他捡了条小命,”我心想,大石为了我敢冒险同溪山王开口请求,此刻必定要抓住机会在他这新雇主面前大加赞扬他一回,“他替我着想虽是好意,但隔着两府的围墙传递消息,总有些不合规矩不是?这事肯定不能照他说得去做,但若哪次他想来见我,王爷能行行好通融一下放他半天假,便是谢天谢地了。”

      溪山王道:“你这主意也好,毕竟听说你二人数年来枝叶相持,现下分开两处,若不许你们寻常往来倒显得我不近人情。若你能排开沈府干涉,我王府便准你们按照他所述去做。”

      “可是真的?”

      万万没想到,这溪山王竟如此爽快地答应了!我拍了下腿,这才意识到自己依旧曲着腿坐在墙头,而这王爷却是随我半蹲着的,于是很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可眼前又是一阵晕。

      “怎么回事?莫非又有不适?”溪山王忙扶住我。

      “被沈明房那小子关了整一天没吃东西,头晕。”仔细想想,今天之所以突发病症极有可能是拜其所赐。

      “那我扶你先回厨房?”

      “王爷怎知道我在伙房干活?”话一出口,我又觉得这问题问得多余——这溪山王多次与我相见,像他那样身份,估计我那点老底早被他翻清楚了。

      “你衣衫——”

      意识到袖口的确粘着不少油迹,我因溪山王扬头所指再次难以为情,故而转道:“王爷观察真是仔细。厨房距这就几步路,小的现在身体已是好了,不必麻烦王爷。”

      “那我把药交予你,凡事小心。”

      我谢过,并将东西接来:“对了,王爷,若是我那朋友问起,还请麻烦您称我一切皆好。”

      这溪山王盯着我迟疑稍许,才点头,转身朝水榭宴席方向走去。

      经过刚才那一遭,我真觉得自己福大命大,将大石转交给我的东西塞进衣中,就连忙往伙房赶。主管伙食的几个婆子见到我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全都质问起我这一身狼狈样,更猜测起我这两日白天都去了何处,我也懒得解释,搪塞过去喝了一大碗粥,便奔回自己住处换了身行头,然后匆匆跑去西边花园。

      隔岸水榭正值觥筹交递之时,远远地便能见重席之首坐着一轩裳华胄,周围人围绕其说笑附和。便听已折回酒宴的溪山王道:“。。。。。。所以承蒙皇上器重,小王得了个大理寺的差事,今后定会极尽所能,分忧于圣上、无愧于苍生。。。。。。”

      我悄悄绕至沈明苏跟前,跟他打了个眼色。

      “总算来了——怎么回事?”沈明苏看上去气色有异,即便低声相问,也能听出其沙哑声音。

      “回头再解释给你。”我规矩地站回众人之后,便瞧见本将我关起来的沈明房意味深长地回头瞥了我一眼,我也不去看他,只同大多数人一样,将注意力集中在客人身上。

      “。。。。。。如今暂居京中,与贵府一墙之隔,日后两家往来方便,诸位多多来聚、互通友好。”

      沈拓翀道:“能与王爷您为邻,是我沈家之大幸,只望王爷莫要嫌弃。”

      “沈大人言重。藩地地偏人野,我自来这京中,真是喜自心中,见得一处爱过一处。原本翻修京中宅子,交代工部赶在日子前节省着点了事,做出个样子来就好,入住后发现府上竟被他们打理地处处妥帖,可是顺心满意。却没料,至今日造访贵府,所见的才算气势如虹、独具一格。像这文璧的图咏石刻、张南垣的垒山飞瀑,可不是哪儿都能同时找到的;相较之下,本王那处也只算得上质而不野了。”

      “王爷缪赞!敝府上下白丁俗客,所见之物,即便因缘巧合下偶得亦皆用成粗鄙,岂能跟堂堂皇家园林相提并论。”

      沈明房这时笑道:“其实,这居所是否优劣还是要看家中人气。听闻王爷近日便有婚娶大喜,如此等不了许久,待人丁兴旺起来,那才称得上第一人间好事。。。。。。”

      话音未落,这不孝子即被众人侧目——朴桑琊的未婚妻子被溪山王抢夺下来、并重新定下过门日子,这是众人皆知的——而二爷那几位小姐们,全端起副看好事的面孔。

      还好朴桑琊现在不在这儿,否则可要有的一番委屈可受了。

      我暗想这溪山王虽刚才救过我性命,但致朴桑琊夺妻之辱,不能不令我生恨。

      沈明苏正试图转换话题挽回尴尬,却不料,刚开口没两句,偏见朴桑琊本人迈着步子朝这边走来。

      “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呀,”二房次女侧首同她姐姐打趣道,“本以为他这个没气性的不会来,看来咱们外长孙少爷可是心有不甘得很呀。”

      沈灏芝端着莲花茶盏只是瞥了那人一眼。如她所言,一席人均便见朴桑琊款款走来,神色从容,心若止水。他向前来先同其舅父行礼,再朝溪山王作揖:“草民朴桑琊,拜见溪山王。今日因事来迟,还望王爷恕罪。”

      沈拓翀道:“王爷,这便是愚外甥。三年前才博得个名头入了翰林,这不今早上才出发去交差些公事,赶回地晚些。”

      溪山王道:“听闻老将众孙辈中最器重三者,今日才算悉数见到——朴郎神英飒爽,果真是个卓尔不群的俊秀青年。今后你我同为朝廷办事,也算上同僚了。”

      “王爷缪赞,实不敢当。”

      朴桑琊遂入座前排,与各同辈相互寒暄一二,转而沈明颌同他问道:“上午的事如何了?”

      “事发突然。有人在夫子庙贡院考场内发现夹带,此事报上去后本是拦住了,没想到三甲中又有三十人跟着几个新进的庶吉士联名上书,要求彻查重考——恐怕明日即闹个满城皆知。”

      “原来如此。看来晚些时候,便要召你我回去。”

      朴桑琊这边点头,稍远处即传来沉静男子声:“此事本王也略闻一二。只因前些日子极力平复江南乱党,这事暂且搁置一边。如今城中已是安定,现下提上来,也不算太迟。”

      沈拓翀言道:“这科场舞弊,自李唐兴始至今,经历尽千年,虽刑令禁止却总有胆大者屡教不断、作践招数层出不穷,但乱及上下者,鲜有矣。”

      “思虑前后、权衡利弊,往年情况恰恰如此——”溪山王不急不缓回应道,“但今年自年初至今,宏图、小节总有些坎宕,圣上的意思,姑且要挑几个作祟的揭示于众,好给天下仕子们一个交代。”

      “此乃圣意?”

      溪山王抿茶不语。

      “这岂不要三司汇审?”沈明苏问。

      “那可要看这些人有没有机会待到那时——哎,都说今日不谈政事、只当游乐消遣的,来,沈大人,同在座各位,本王先干为敬!”

      众人同饮。接着便有小厮并着一着了状的戏子过来递上戏单,先由溪山王点过《鸣凤记》、《浣纱记》、《宝剑记》中各一出,再交予沈大爷与其余人择选,稍许,对面水榭上的舞姬即换成丑末旦生。

      开始几出皆为前朝(明代)人所做,恰巧我也都有所耳闻。我站在众仆从之间,其间反复打探朴桑琊与那溪山王二人,见他们一派其乐融融、分明看不出其间还有“抢婚”一过节;再连同沈明房那些无赖亦不再提及此事,我也渐放心下来,暗中思量朴桑琊之余想专心看戏——可这些折子又多为昆腔,我不像在座其他人物见多识广,那些漂亮字句挤进脑中也只剩下个一二分,便仅看些华丽气派的场面动作,偶尔随旁人附和声“好”。

      稍许,午宴随即一一送上。席间觥筹交错,我站在后面做不了其他,觉得戏文实在无趣,就还是反复盯着朴桑琊看——一身云白袍子一尘不染,半嵌玉石的发带环抱乌发,明目环视尽收九天、朱唇浩识交融四海,天人之尊容,更不必说。

      只要看着他,根本不忍心再去挪开目光,若非先前沈明房的一番戏弄警醒着我,我这双眼真要落在他身上频频扎针不可。

      直至后面有人点的一出《千金记》中之虞姬舞剑,我才觉得看这样文绉绉的东西也有讨人欣喜之处,目光也随其移开——

      这台上花衣旦角双手持刃,且随乐舞,每每乐声高扬,双剑必挥舞于当空,轮身一闪,妙步生莲,即划开长虹,连周围空中也似随其震开响声。这身形回转、步履生花之妙,配合着剑锋闪烁利气交错,让人看了频感惊奇——或许内心深处,我也是个偏爱武艺的人。

      台上之人连舞转三十六下,正停于水榭雕栏前,定神于一水之隔的席间诸位,在座无不叫好。我也一同大声鼓起掌来,正觉得这旦有些面熟,隐隐听前面有人要打赏,哪注意到园子一侧廊道飞速走来好些家丁,目光被其生生夺开时,那些人早已来到宴席前面了。

      只见程管家走上前来同沈家大爷耳语一句,后者须臾间大惊而顿住颜色。

      “沈大人,”溪山王看过去不经意问起,“可是何事?”

      沈拓翀含笑道:“一些家中私事,不经台面,还令王爷见笑了。”

      “哦?今日且当平时家常,倒不妨说说看——”语未毕,这回匆忙赶至酒桌前的却是身着铠甲的一队侍卫。自从上回误入大牢,我一见到这种装扮的人就浑身不自在,想必他们也不会带来好事。

      “禀告殿下——沈府之中,刚刚于沈二爷院落之中发现一名死者,疑似府中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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