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桑期》无水甲醇

24、第十四章

　　沈明苏最后那八个字真真切切地落入我耳中，着实令人毛骨悚然，我努力让自己相信这样的人是不会再度遇上，可最终人算不如天算，我被厨房大妈以人手不够为由叫去给客人端糕点。

　　其实身为一个三等家丁，根本无需去给主子们料理类似于端茶倒水的细致活，但毕竟我出自伙房，而那些大妈们总是念叨着腰酸腿痛离不开原处，故而每至用膳时辰我还是会被支来派去，但最多站在饭厅门口就要将饭食酒饮悉数转交给二等丫鬟们布菜，再往上，便没有我能够插手的事情了。因此我庆幸着即便是给那敌友未知的王爷准备点心，自己也只会站在院子外头，待里面的丫鬟传话说东西没有问题我就可以放心退下。

　　前提是整个膳食过程没问题。

　　但现下却出了状况——不知为何，有个原本聪明伶俐性格乖巧察言观色的布菜丫鬟竟然手抖而打翻东西。沈明苏忙在一旁赔笑，令人再去厨房准备，可我接到吩咐后还未踏出院子，又听见里面一连磁盘撞碎的声音。

　　今天是什么个状况？！

　　我突然恍悟——莫非是这个荒淫无道的王爷对着那些下人们动手动脚，才致使她们失了仪态？心中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我默默将这么个仗着老子曾经做过皇帝而丧尽天良的人骂了个十遍八遍，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对了，我现在觉得十分有必要去问下沈明苏他有没有感觉身体有何异样，顺便提醒他其实药是那混账王爷给的！

　　等到我再次端着东西奔进院子，才听说刚才送来的东西出乎意料地全被那些丫鬟意外摔光了，并且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换到下一个人，然后依旧得到同样的结果。

　　禽兽啊，真是禽兽！

　　我正想去安慰其中一个刚被赶出来的一等丫鬟如酥，因为她据说是负责管教那些低等丫鬟，平日里又颇受主子们待见，若是连她都碰上这种事端心里一定很不好受。怎知她竟然微红着脸悄悄同旁边的姐妹们说道：

　　“那个王爷果真是长得极俊！”

　　“姐姐，那下个就换我进去吧！”

　　我去！你们这群人良心都被狗吃了吗？！哪有如此白白糟蹋盘子还有那些可敬的大妈们辛勤劳作的食物！我一怒，也不管下个继续挑战送点心的丫头兴奋地向着我走来，直接迈开大步、亲自端着东西就往里面走。

　　那个该死的什么王爷，倒是有什么本事——有什么本事——本事——

　　我站在原地愣愣地注视了他三个心跳声，也就过了这三下，旋即将东西重重放在桌上，然后也不顾什么礼节，飞快退了出来。

　　“怎么样？”刚才那几个接连打翻点心的丫鬟偷笑着问我，“怎么样，是不是也看上人家王爷了？”

　　看上他？！看上他个大头鬼！我是男人好不好？！

　　我直接忽视自己暗恋同为男子的朴桑琊的事实，而习惯性地将心仪之人拉过来做标准美男子的评断标准——

　　身高太高了，不合格！骨架太宽了，不合格！头发太浓了，不合格！眉骨太低了，不合格！鼻子太突了，不合格！嘴唇太薄了，不合格！竟然有胡子？不合格！还有那眼睛，非要长得跟葡萄一样大，还不停地公然放电，简直是不知廉耻，统统不合格！

　　再想起前两次见到他，可能是因那两回境况不同，让我根本没怎么好好观察这人，差点都忘记他长了什么副样貌。然而不得不说，或许针对那些小姑娘们来讲，这男人的外形勉强算得上优良，不过她们肯定是不晓得对方种种恶行劣迹——

　　所谓“贤王”，就是那些空有封号却一无所成、整日胡作非为的王爷。我犹豫着要不要做做好事将此戳穿与她们，或者冷眼看她们开心地去集体跳火坑——毕竟，这种花心而不负责任的家伙，跟你擦出一次火花就足够毁了你一辈子叫你终生难忘了。

　　没错，剧本与现实都是这么演述的。

　　只不过，据说这个溪山王仅仅是为贺皇上寿辰进京，现在寿辰都过了近一个月，他也该离开，更不会再来府上做客。

　　回到伙房，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大妈们刚才她们第一遍做的东西全被那批不知羞的丫头们打翻了，却不料这些女人纷纷将我围在中间、套问那王爷的事情。我心中嫌恶无比，便趁早脱身，跑去花园，最后找到假山里一块如同床一般大小的石头，便躺下偷懒起来——毕竟通常朴桑琊要在晚饭时间才能回到府上，我要是在其间劳累过度怎有力气再去偷偷看他。

　　而待我再度睁开眼，赫然发现外面天色已黑。我心中遗憾不已，毕竟每天唯有在送饭时辰早些到才有机会见到朴桑琊，于是迅速走出假山，急匆匆朝饭厅那边跑。

　　今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我从前没有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沈府的花园，故而不知道是否平日里这儿是那么安静。可就在我即将绕出假山时，忽然看到前面有一高大人影背对着我、面向池塘不知在做什么。我以为是府上人，便想绕道走开避免被其发现自己无故偷懒，不料对方反而先开了口——

　　“看来你已经好了，”他将我叫住，却没有转身，“你近日过得可好？”

　　这人穿着一身繁复装饰，我提住心神瞄了瞄他头顶金冠，终于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了；再看向前后左右，只我一个人，心中顿感不妙。

　　“对，就是你，这片除了你、我没有其他人。”

　　这人后面莫非还长了眼睛？？令我更加无法理解的是，他同我算上这次一共才见过三次面，可他干嘛要抓着我不放？

　　“小人给王爷请安！”我郁闷地唯有一步步走到他身后，琢磨着是该跪下还是弓起腰，“托王爷洪福，小人近日过得很好，沈府的人待我就像家人一样，小人很满足。”

　　那王爷终于转过身，我带着几分畏惧仍低着头，无法看到他的脸，但绝对能从压抑感中辨出这人的个头至少要比我高出半个身子。

　　“不，我觉得你很会说谎话。”啊？我突然抬头，正对上这人眼睛，虽然天太黑不是很清晰，但我真心认为他不像是在说笑。“上一回我相信你的话，但这一回我不信——因为我可以分清你哪句是真心实意，哪句是胡编乱造。”

　　我心中渐渐升起不好的预感。

　　“王爷您可真会说笑。”我努力使自己放轻松，关键时刻万不可以输了气势。从前跟大石一起卖面时，一开始经常遭到附近街头霸王欺负，不过大石不但长得高大，也确实能打，我是说，挨打。只是即便最后摊子被人砸了，大石也从未表现出丧气的样子，他说，铺子没了可以重新盖，面没了可以重新做，别人只能掀翻他的摊子，却阻止不了他完成下一碗面，只要他还在那里，就能将事情恢复到原来那样。那时候我总会忍住涕泣，因为我每次都只能被大石挡在怀里，看他替我挡住拳打脚踢而变得满身伤口。“世上哪有人能看出别人是个什么想法。”

　　“沈府是个很复杂的地方，”眼前之人声音平静如水，也不知是否像他这种权位极高的人谈论起事来都不带悲喜，“你初到这里，看到的事物跟实际情况并非相同，亦同你原有印象颇有出入，所以你既是兴奋又是慌张，你在这里连一个可以称得上盟友的人都没有，随时都会被其他人踩在脚下，利用或者背叛，亦或者，将你赶出府去。”

　　我被他说的背后发毛，但是无法不去继续听下去。

　　“你也不用过于战战兢兢，毕竟日子还长久着，有些事情总要经历过才可辨出优劣，我只是想，会不会有一日，等你逐渐习惯于那些世故人情，还能否够保持住以往的本性？”

　　我磕磕巴巴地连尊称都忘了：“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王爷开口道：“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并无害你之意。”

　　不会害我？他这么一说我反而心中更觉得凉嗖嗖的。这世上，除了大石那样的傻子，哪有人会平白无故的对我好？

　　“我只是单纯地说出我的想法罢了，相不相信随你，当然，我希望你多少有些鉴别能力，对身边所有人都是。”他说到这里即转向一边，似乎意识到什么，略微仓促地留下最后一句便离开了。

　　“假山里太过阴凉，以后少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