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奈何三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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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甘颀走进房间，环视屋内，只有靠门的右手边角落里还剩下一张空chuang，我立刻明白了鬼差大书“凑合着挤一挤”的意思。
甘颀赶在我之前说：“你坐吧。”
我看了眼足以坐得下两个成年人的单人chuang，再看了眼冰冷坚硬的水泥地，对甘颀道：“一起坐吧。”
甘颀看看我，没有再坚持，和我保持些距离，在chuang边坐下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中年男和白领女戒备地望着我们，提提拉拘束地望着我们，想搭话又不太敢的样子。
总这么僵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我主动担起了打破僵局的责任，转向最为面善的提提拉，没话找话地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话一出口我就想抽自己一大嘴巴，有你这么找话题的吗？！
幸亏彼时的提提拉还是个温柔淳朴的大山少女，用孟姐的话说就是还没有被我带坏，还没有得到我三寸不烂毒舌功的真传。于是她只是愣了一愣，没有面露不快也没有反唇相讥，诚实地答道：“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怎么会？！
若不是看她那羞羞赧赧却坦坦荡荡的小眼神，那焦虑慌张却毫不心虚的小脸蛋，我几乎要坚定地以为，这小妮子在用最蹩脚的谎言，试图骗过我们了。
我以为自己坠楼忘记名字已经很倒霉，甘颀从楼下经过做了我的垫背鬼更倒霉，却没想到这会儿来到新鬼安置所，还有一位连怎么死的都给忘记了的霉上加霉！
据霉上加霉的提提拉回忆，她能记起活着时候的一切事情，包括姓名、家乡、父母、姐妹……被隔壁村寨的帅阿哥求过一次爱，年底就要出嫁……等等，却唯独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死的。
提提拉说，她脑中关于生前的最后画面，是她和未婚夫吴阿哥在山上采药，而那之后的记忆，则像是被一刀切除了，断得干干净净，忘得彻彻底底，任她再怎么回想，也想不出一星半点来了。
我拍拍提提拉的肩，想起自己跑到爪哇国去的名字，心有戚戚焉，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我这边正感叹着，对面角落里的阴郁大叔忽然哼了哼，愤然开口道：“你们还倒霉？倒霉得过老子吗！老子为领导做牛做马一辈子！是，帐是我做的没错，可谁能想到出了事那老王八第一个拿我顶出去？几个亿的资金啊，到头来老子一分钱没捞着，就剩个死！谁能有我冤？”
我和提提拉对视一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沉默着的甘颀开口了：“某人在办公室大骂：局长算个球！”
我和提提拉不解地望向他。
甘颀继续道：“局长正好进来，很不高兴的说：‘我算个球，那你们算什么？！’”
女白领憔悴地望向他。
甘颀的目光在房间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到阴郁大叔脸上，缓缓道：“此人反应机敏：‘我们算球毛，紧密团结在您的周围！’”
众人俱默。
突然，墙角里传来一声嗤笑，中年大叔抬头望着天花板，嘴角保持着上扬的弧度，徐徐呼出一口长气：“老子他/妈/的惟领导马首是瞻了一辈子，干了多少违法乱纪的勾当，下辈子可要正正经经地做回好人！”自嘲结束，脸上的阴郁之气竟然去了不少，神情也比先前平和了许多，看上去就像个路边随处可见的普通大叔了。
我和提提拉看看他，再看看甘颀，嘴巴张成了半个O型。
甘颀朝我们笑了笑，一个笑还没笑完，另一边的角落里就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
我们循声望去，是女白领，两行泪水顺着她的脸颊蜿蜒而下，将一脸精致的妆容冲成了一片糜烂的花泥。虽说古人有名句“化作春泥更护花”，但需知那泥也是要默默地埋在地底下的，若随便抓起一块泥巴就糊在花朵表面，那就不是护花，而是辣手摧花了。
我实在不忍心见一朵花——纵然它已不是一朵鲜花——被它自己生生摧残，于是我站起身来，走到女人面前，掏啊掏地掏出生前揣在衣兜里的一包纸巾，递过去：“擦擦脸吧。”
女白领不接纸巾，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抬起被眼妆氤得“浓墨重彩”的熊猫眼，哀怨地望着我问：“他为什么不要我？那个女人有什么好？！”
我被她瞪得脊椎骨发凉，倒吸口气，随后果不其然地，听到了一段屡见不鲜的劈腿与被劈腿的故事。
女白领工作繁忙，时常奔波于其他城市之间。然后，就在她某次提前结束出差回到家里时，竟然看到自己的男朋友，和另外一个女人，在自家卧室的大chuang上，做着激烈的活塞运动。
男友见jian情败露，索性跟女白领摊了牌：分手。
震惊、愤怒、悲伤、绝望……女白领在三个月内一下子苍老了三十岁。她一遍遍地在脑内回放着他的好，今昔对比，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凄凉，越想越不明白:曾经那么温柔、那么爱她的前男友，怎么突然就背叛她、抛弃她了呢？
这种恍惚的自虐状态持续到分手后第93天，被一场高速公路上的车祸所终结。
从此阳间少了一位女白领，阴间多了一个白领鬼。
白领鬼揪着我的袖口，凄凄切切：“他曾经对我那么好的，我也那么爱他的，为什么？为什么！”
我有些为难地看着衣袖，那里马上就要被揪出5个洞来。我觉得心中隐有共鸣，但在大脑中启动搜索引擎，并未有过关于恋爱的回忆，更谈不上被男友欺骗背叛。那么想来这隐约的一点共鸣，应该是我的错觉。
于是我更加为难，没有经验如何回答？
甘颀的声音忽然在身边响起：“一对夫妻在吵架，邻居跑来劝架，他们彼此都说婚前瞎了眼，找错了人。”
我惊讶转头，这家伙什么时候过来的？
甘颀神色不动：“邻居问：‘那你们为什么要结婚？’”
女白领暂时收了哭声，一抽一噎地抬头看他。
甘颀低头看着女白领，目光澄明：“两人同时回答：结婚使我们恢复了视力。”
女白领呆若木鸡地看着甘颀。
甘颀神态自若地回视她。
女白领喉头连连滚动，眼眶越来越红，好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甘颀目光如炬地回视她。
“哇！——”地一声，像夏洪冲破河堤，像旱雷惊破天际，涓涓细流化作波涛骇浪，女白领双手掩面，突然嚎啕大哭。
我的左袖也终于得以解放，我看了一眼失声痛哭的白领鬼，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爱错了人，痛过，哭一场。哭过之后，不诉离殇。
——
第二天一早，山寨卓别林版的鬼差大叔又奇幻般地出现了。我们五只鬼便离开房间，被他赶着，去奈何桥，喝孟婆汤。
从4号楼到奈何桥的路不长。路上，中年大叔一扫昨晚的阴郁之气，面上精神满满，仿佛是去接手一个新项目。白领女的气色也明显好了很多，卸掉浓妆后的一张脸眉清目秀。而我手上一紧，竟是被提提拉握住。我转头看她，她对我笑了笑，羞涩的、紧张的、还有一丝期待。
我反手握了握她，回她一个鼓励的笑，心情同样澎湃复杂。
——
我们到了忘川边。
与我想象中的、南京长江大桥般气势雄伟的奈何桥不同，真正的奈何桥只是一座白玉砌成的小拱桥，很短很小。多短多小呢？看看桥下静静流淌过去的忘川水就知道了，从此岸到彼岸，目测水面跨度最宽不超过三米。
“这就是传说中赫赫有名的忘川水啊？”中年大叔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福的肚皮，半失望半不屑地瞥了瞥嘴，“跨都跨过去了。”
旁边鬼差的声音不阴不阳地响起来：“你跨跨看？”
中年大叔闻声一哆嗦，看一眼猩红如血的忘川水，脖子一缩，不吱声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只见奈何桥头左手边处，立着一块头重脚轻的玄黄大石，石面上生出两条横纹，将石头隔成三段，上书三个篆体朱红大字：三生石。
石头很大，足有三人高，这么高且呈头重脚轻的锥子状，难为它竟然还能立得这么稳。
我们一帮子身高不足两米的鬼就站在奈何桥边，脚下流淌着销魂蚀骨的忘川水，仰望着掌管三世轮回的三生石，心里都有些震撼，一时静默，各有所思。
我捅捅甘颀，捂着嘴问：“带相机了没有？”
甘颀低头：“没有，怎么了？”
我小声道：“鬼界五A级旅游风景区，拍照留念啊！”
甘颀：“……”
——
鬼差大叔让我们几个鬼在这里等，我们就老老实实地站着原地等。
直等到甘颀和中年男人绕着三生石研究到了第八圈，提提拉挨着我的肩膀开始打瞌睡，鬼差大叔鼻子下边的两搓小八字胡气得快要飞起来，一个水桶腰、爆炸头、绿眼影、红嘴唇的肥胖女人才从空中徐徐而降，涂着黑色甲油的手指捂着霹雳大红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颇不耐烦地嘟囔道：“阿卓，你又带鬼来得这么早！不知道老娘每天晚上很忙很累早上需要补觉吗？不知道睡眠对于女人的美貌来说是最最重要的吗？！”
我们惊讶地抬头望天，更惊讶地看到鬼差大叔胀得像个皮球，朝着空中就是一通大吼：“死肥婆你特么赶快给我滚下来！办了这批爷还要去接下一批呢！最近死鬼越来越多了你不知道啊？误了投胎转世的时辰你替爷去阎王殿里领罚啊！”
我们五只要被“办了”的鬼齐齐地打了个哆嗦。
“你个老不/举骂谁死肥婆？！”女人落到地上，气得肥肉乱颤，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鬼差大叔的鼻尖就开了骂，“我告诉你，别说是五个鬼魂，就算是五十、五百个，没有老娘也谁都别想过去！有种你去告啊，去阎王殿告我啊！看到时候误了谁的时辰，要谁跪在十殿阎罗面前挨鞭子、扣薪水！”
“你！”鬼差大叔气得满脸通红，圆滚滚的身体由皮球进化为河豚，眼珠鼓出来好像下一秒就会气爆似的，却也奈何不了孟婆分毫，只得将满腔怒火发泄在我们五个新鬼身上：“你！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奈何三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