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相逢不相识 ...
-
一壶香茶，一碟酥饼，一对奇黑无比的眼圈。
自清早起，我就坐在藤萝架下，默默无语，心急如焚。
一贯疼爱我的张姑姑首先看出我与往日的活泼好动不同，悉心询问，我也只推说是身子偶有不适，不用劳心。姑姑无法，只好劝我多多歇息，今日的活计也不要做了，不要再累坏了身子。
姑姑走后，我独自在花圃中守着藤萝静坐，心中百感交集。
我暗自祈祷上苍，若冥冥中自有天定，请一定保佑叶儿姐姐能够化险为夷，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想什么呢？”一道身影施施然而至，“哟，这眼圈黑的，没睡好么？”然后顺手就摸向了那碟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酥饼。
我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积蓄了一夜的情绪终于忍不住爆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扑入杜大叔的怀里，眼泪汹涌澎湃。
杜大叔被吓得失手掉了刚抓在手上的饼子，赶紧伸手扶住我，“怎么，受了什么委屈么？敢是有人欺侮你了？”
“没有……不是我……”我痛哭了一阵，情绪渐渐稳定，呜咽着回答，“是叶儿姐姐……”
“吓了我这样一大跳，瞧你哭得这样厉害，脸都花了。”他拿过我的帕子，为我轻柔地拭泪，“别着急了，慢些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打起精神，仔细叙述了我和叶儿姐姐相识的过程，彼此间深厚的情谊，然后原原本本说了她昨日对我说的事情。
杜大叔噙着微笑，边听边吃着藤萝花饼。当我说到叶儿要被举荐给皇上的原因，是她据说样貌神情都颇似故去的李夫人时，杜大叔的脸似乎陡然僵硬了一瞬，手也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杜大叔，我们二人都是平常人家的女儿，在这宫里也无依无靠。我素日觉察你气韵风采，并不似常人，想必侍奉的主上也非同小可。你是我唯一的指望，求你设法帮帮叶儿姐姐吧！”我毅然下拜，“我结草衔环，也定当报答你的恩情！”
“长得颇似李氏么？”杜大叔似乎对我的话置若罔闻，自言自语，神情中满是我看不透的深沉。
他失神了一晌，才忽然发现跪伏在地上的我，急忙过来搀扶，“玉儿，你可知道，已故的李夫人，是多么风采绰约，温柔妩媚。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她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女人，却早早亡故，她的香消玉殒是皇上至今心中的隐痛，甚至让方士数次做法以求窥见芳魂一缕。”
他顿了一顿，说道，“如果一个男人失去了挚爱，连一个剪影，一张画像，一个雕像，因为有那个女子的影子，便都珍而重之。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让他能够得到一个相貌神态都酷似挚爱的女子，却要让他放手。玉儿，你不觉得很是残忍吗？”
“我并不这样认为。”我抹干眼泪，坚定地回答。“虽然我只是及笄之年，也没有经历过情爱之事。但我想，如果真的深爱一个人，爱恋的就并不只是她的样貌，她的性情，而是这世上独一无二、无人可以替代的这一个人。”
我折下一串藤萝，举到他面前。“大叔，你看这些花儿，每一朵都那么相似，都那么美，都那么香，但是再相似，也不是完全相同。叶儿姐姐虽然容貌酷似李夫人，但是她并不是真的李夫人，她也并不爱恋皇帝，而是自有意中人。皇帝倾心爱恋的李夫人已经亡故了，空霸占一个酷似她的躯壳，又有什么意义。李夫人，已经再也回不来了。如果皇帝真的这样做了，那么不但毁了叶儿姐姐的一生幸福，也辜负了九泉之下的李夫人啊。”
“可是，坐拥天下的皇帝，能给一个女人的幸福，岂比不过一个区区百姓？”杜大叔的脸色意外地阴郁。
我不禁有些忐忑起来，但还是鼓足勇气说道，“帝王的爱虽然难得，但说句大不敬的话，并不是人人都奢求的福分。叶儿姐姐只愿和心爱之人平凡地相伴一生，荣华富贵于她并不是什么渴求之物。何况叶儿姐姐已经立志，若到无可挽回的境地，只能一死了之。这难道是皇帝愿意看到的局面吗？”
杜大叔坐在原地，眼望虚空，沉默不语，似乎在苦苦思索着什么我并看不出端倪的事情。过了好一会儿，他转头对我说，“玉儿，斟杯茶给我吧。”
我略摸一摸茶壶，从清早放到现在，早已经凉透了。“大叔，茶凉了，我再去续上吧。”
“无妨，只管斟来。”他接过凉茶，一饮而尽，似乎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若要我帮忙，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大叔只管说，只要我做得到，一定万死不辞。”我听说事情竟有转机，不禁喜出望外。
“我近日与你相处甚欢，极为投缘。这事办成之后，我安排你离开这蕙兰馆，到我那里去当差可好？”他正说着，看我的神情渐渐紧张起来，忽然猜到了我在担心着什么，忍俊不禁起来，“你不要怕，我并没有打什么歪主意，只是叫你和我同去一处，日后也有机会多陪陪我这孤苦的大叔，也省得我总是要来回奔波。”
“这……”我有些意外，惊讶于这个条件的轻而易举，然而还是痛快地回答，“我愿意，能和大叔在一处当差我也欢喜得很。”
杜大叔略整了整衣襟，振了振衣袖，站起身子向外走了几步，见我还待在原地，回过头招呼，“走吧。”
“去哪儿？”我急急跟上去。
“瑶台殿，解救你的叶儿姐姐。”他眉眼含笑。
出了殿门，几个宦官和宫女迅速迎了上来。我不明所以，心里陡然紧张了起来。杜大叔随意摆了摆手，说道，“去瑶台殿。”继而转头温言对我说，“是我的随从们。”
说罢，就领着我率先向着那处日日歌舞不断的殿宇施施然走去，几个随从恭敬而沉默地跟随在后。
沿途偶然遇到往来的宫女太监，都是惶恐地敛衣跪拜在当地。我心里暗暗称奇，这杜大叔好大的场面，看来果然是有几分身份的贵人呢。
穿过几道门，绕过几座楼阁亭台，眼看着就到了瑶台殿的大门。杜大叔也不通传，直接领着我向里走，竟也无人上前拦阻。
进到正殿前，早有人一溜烟儿去通报了瑶台殿的主事，现下领了一群各色人等赶了过来。刚到了跟前，一水儿的诚惶诚恐地下拜。
主事是一名中年嬷嬷，往日叶儿姐姐也曾向我讲过她待下严厉非常，不假辞色。此时却正恭敬无比地说，“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
“陛下？！”我惊愕万分，担得起这个称谓的，世上能有几人？！然而怎么会呢？！
“免礼，都起来说话吧。”杜大叔的神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正经许多，端正的身姿隐隐透出了一股威严之势。他并不意外我愕然的表情，执了我的手，领着我走进房去，自己安然地坐在主位，示意我坐在他身旁。
“陛下？你是……”我甚是迟疑。
他宽大温暖的手掌覆盖住我的手，传递来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一个浑厚的声音低声在我耳边轻语，“玉儿，暂且不要讲话，等待片刻就好。”
一干人等早已紧跟着进了屋，挨挨挤挤站了一地。
杜大叔淡然说道，“无关人等暂且退下。主事，有一事必要问你。听闻瑶台殿有一宫女名叫顾叶儿，现在何处？”
“在，在！”主事连忙着人前去通传。
不一会儿，叶儿姐姐忐忑不安的面容就在门口出现了，她一抬头看到我，诧异万分，神色愈加复杂起来，欣喜之余带着迷惑不解。
“你就是顾叶儿？”大叔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奴婢正是。”叶儿姐姐敛衣下拜。
一对凌厉地眸子将叶儿上下打量了一番，中年男子抿着刀削似的薄唇浅笑起来，“果然说得没错，无论是眉梢眼角，还是举手投足，都颇肖李夫人。”
叶儿姐姐闻听此言，神情陡然紧张起来，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内心挣扎万分。
“听闻你在家乡已有意中人，可是实情？”
“是。”顾叶儿的眼中几乎现出绝望的神色，“求陛下万万不要为难他！”
“情投意合，两心相许，又有谁能够怪罪。”大叔低眉轻笑，“朕欲做个便宜的冰人，做主放你出宫与心上人完婚，你意下如何？”
“奴婢谢过陛下！！”叶儿喜出望外，眼含热泪深深下拜。
笑意盈盈的中年男子示意随从的宦官将叶儿扶起来，温言说道，“你到底是宫里出去的女子，嫁人也不可寒酸了。朕也为你添一份嫁妆，算是你的新婚贺礼。随他们下去领赏吧。”
叶儿姐姐千恩万谢地随着宦官离去，临走依依不舍地回望我，似有无限话儿欲诉说。
我也按捺不住，虽想立刻奔去和她说尽心中话语，但并不敢轻举妄动。
身旁的男人看到这一幕，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还有时间给你们告别，不用心急。”然后浅笑着问我，“玉儿，朕这样处置，你可还满意？”
“你……哦不，陛下……”我怀揣了无数问题，一时竟语塞起来，努力整理了语言后终于迟疑地问，“你不是杜大叔么，为什么突然又成了皇上？哪个才是真的？你又到底是谁呢？”
“朕是皇帝，也是你的杜大叔。你希望我是谁，我便是谁。”他执了我的手，目光紧紧对着我的双眼，“玉儿，无论我是谁，我都会一直对你很好很好。”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相逢不相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