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尘寰》huoxiaodao

44、威逼

　　温暖而柔软的床榻上，是霍小刀醒来时的地方。那是他在赤炎堂的卧房。这是哪里，有那么一刻，他的脑中几乎一片空白，眼神亦是飘忽不定到无法对焦。
　　药，当然还是你们中国人开的药方。只不过每一次熬好的药汤里我们让殷先生加了点料而已。他的脑中蓦然跳出这句话，霍小刀无力的合上了眼帘。是他的错，是他的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不该如此轻易的把段玉堂托付给他人，不该如此急于让他离开他的身边，不该这样简单地就相信了身边看起来毫无伤害的人。是他，把自己和段玉堂都逼进了万劫不复的境地。霍小刀的脸色苍白而虚弱，疯狂的自责和绝望的痛恨此刻犹如一条蜿蜒的毒蛇撕咬着他的心。
　　卧室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十四端着一只盛满精致酒菜的小桌案走了进来。他低着头从案上端起一碗温热的小米粥，走到了床前，轻声向床榻上的霍小刀道，“五爷，您吃点东西吧。”
　　霍小刀猛然睁开了眼睛，从榻上坐起了，他的唇边噙着一抹冰冷的笑一步跨下了床来。
　　十四端着碗的手微微一抖，不自觉的在这样刻薄的视线里退了几步。他侧过脸，他依然不能直视霍小刀面上极尽刻骨的恨意。
　　静默，死一般的静默，霍小刀和十四好像同时变成了哑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十四端着碗的手心开始微微的沁出汗水，豆大的汗粒从他的额角滑落。可是，霍小刀心中的恨与怒如何能够遏制。他冷笑着逼向前来，一步一步，直到把殷十四逼近角落里，退无可退。
　　“十四，你还叫我五爷？！”他“哈”地冷哼一声，突然将脸逼到了十四的鼻尖前，道，“那么，看在我那么多年以来瞎了眼般把你当兄弟的份上，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他们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如此心甘情愿的出卖我们，出卖赤炎堂？”
　　十四陡然一惊，慌忙抬起头，看到的是霍小刀一双烧红了的眼睛。
　　“五爷，我，我……”他支吾着完全不知所措的惊慌起来。
　　霍小刀却是不能轻易放过的，他不甘心，如果不能得到答案，即便是死也不能甘心。这个他和段玉堂掏心掏肺的去对待的亲信手下和兄弟究竟为了什么竟然这样背叛了他们？霍小刀伸手死死攫住十四的肩膊，凄厉地嘶声道，“你说，老老实实地说，也好，让我死得瞑目。”
　　十四听他突然提到一个“死”，心绪大乱，紧紧捉住了霍小刀的臂膀道，“五爷，五爷你不能死，你忘了，段爷还在他们手里。”
　　霍小刀听到这一句仿佛突然被人卸掉了全身的骨头，整个人向地面软倒了下去，赤红的眼中魔怔了一般痴痴定住。
　　十四一伸手抱住了霍小刀软到的身体，忽然间却仿佛心底里有一个隐秘的角落轰然崩塌。他颤抖着手用力地掰过霍小刀苍白的脸，疯狂的低下头去狠狠地将一个吻印在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唇角。
　　霍小刀猝不及防，茫然的眼睛忽而大睁，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死死搂住他的人的脸。那个人因这个吻而粗重的喘息，那双眼睛里写满了的是竭斯底里的疯狂。这个人，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殷十四了。霍小刀突然颤抖起来，霍地抽出手来用尽全力地狠狠一掌掴向了十四的脸庞。
　　十四似乎完全没有料到一般在这一掌之下猛的一个踉跄，退出了好几步去。霍小刀下手不轻，他的嘴角溢出了几缕鲜红的血丝来。他却满不在乎一般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可是这样疯狂的笑声并没有持续很久，而是很快便微弱下去，竟然渐渐的透出几丝微弱难听的哭音来。
　　他“呵呵”地笑著，骤然一步跨上前来，竟伸手牢牢的钳住了霍小刀的肩头，沙哑着嗓子压低了声音迫在霍小刀的耳边道：“五爷，你不是问我，他们到底给了我什么，让我出卖了你们，背叛了赤琰堂的吗？十四这就告诉你，五爷你可要听好了。”他的声音刹那间如此诡异而阴冷，“他们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可以靠近五爷你的机会，一个可以得到五爷你的机会。”
　　“你说什么？”霍小刀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的话竟然会从他曾经最信任的手下和视为手足的十四的嘴里说出来，他的身体已经不可遏制的气得发抖，“殷十四，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你已经真的疯了吗？”
　　“疯？”十四睁大了眼睛，一下子松开了钳住了霍小刀肩头的手，“五爷，如果他们能够让我得到五爷您的话，那么我不介意为此发疯。”
　　霍小刀完全的说不出话来，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只感到胃里一阵上下翻滚的恶心和厌恶。
　　十四显然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瞬间扭曲了面庞近乎狰狞的笑起来，“我知道五爷您一定不会愿意，可是，五爷您难道就不为了段爷再想一想吗？”
　　霍小刀的血在罩着月白对襟绸衫的身躯里凝固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将自己的死穴捏在了这个曾经最信任的人手里。可是，他却在这转瞬之间冷静了下来，一对浓黑细长的眉毛被轻轻的挑起，他语如寒冰的说道，“带我去见他，至少你要让我先看到他，殷十四。”
　　只要有足够的条件，即便是最忠实的手下最亲密的兄弟也会变成最可怕的敌人。再看到段玉堂的一刻，霍小刀深刻而彻底的领悟了这句话的含义。段玉堂，三年前就已残废的段玉堂，因为那一副出自从小与他一同长大的十四提供的“药汤”，此刻陷入了最失控的癫狂。
　　鸦片，还是提了纯的鸦片汁液，万蚁嗜身之痛，根本不是人所能忍受的了。霍小刀站在隔栏之外不动声色的看着蜷伏于地上发疯般打滚翻腾的段玉堂，内心的每一个角落却刹那间分崩离析，痛到无法呼吸。然而，就在此时，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的一只手顺着他微薄的绸衫的下摆爬上他光滑而笔挺的背脊，在他的耳后呼出一阵炽热而欲念的喘息，“五爷，您放心，十四会一直在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