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尘寰》huoxiaodao

24、重逢

　　袁府客房中
　　你能想像段玉堂会有这样的一天吗？霍小刀心如刀绞的看着眼前的段玉堂：曾经那个丰神俊朗，风彩翩翩的段堂主竟然会落到半身残疾，无以为生以至于在青州街头行乞？！霍小刀只觉得心疼得要滴下血来。
　　十四在袁府的一干管家和下人退出房中后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霍小刀的腿，仰起脏兮兮的脸，眼泪流过的地方留下让人看上去有点可笑的一道道白痕，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来：“五爷，霍五爷。”
　　可是霍小刀笑不出来，他的手在发抖，一寸寸抚过因无法走动而不得不坐在椅榻上的段玉堂被打断的腿。他的腿关节因为折断的时间太久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已经完全瘫痪了。这会是段玉堂吗？一滴泪落下来，滴落在段玉堂的手背上，是温热的感觉。
　　可是，段玉堂的心里却是冷的，冷得彻骨，冷得没有丝毫的温度。这样的冷漠从他漆黑如矅石的眼睛里透出来，拒人于千里之外。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霍小刀清晰地记得三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心等死的他被半途折回的袁绍杰及他的同党们救出，连夜逃出了青州，自此与段玉堂一别就是三年。可是，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段玉堂从高高在上的赤焰堂堂主变成一个龟缩在青州城中的乞丐。
　　“到底发生了什么？”霍小刀低下头，凑近段玉堂的眼前，可就在那一瞬间，段玉堂霍地抬起了头来，目光冷冷地扫向霍小刀。霍小刀不由自主地愣住了。那样的目光他忽然觉得有点熟悉，就像很多年前他被段玉堂从青州街头捡回段府后醒来看着段玉堂的眼神，透着冰冷、寂寞，还有……恨。
　　上穷碧落下黄泉，霍小刀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他竟然会看到段玉堂这样的眼神，竟然会在段玉堂的眼睛里看到对他的恨？！四周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段玉堂透出恨意的眼神像两把锐利的刀将霍小刀的心死死钉牢，他突然觉得全身的力量在一点点消逝，甚至连多一句的话也问不下去了。
　　段玉堂复杂而纠结地看着眼前的霍小刀，曾经的无数个黑暗的夜里他曾无数次牵肠挂肚思念到望眼欲穿的霍小刀就在眼前。可是，段府老少近百口人浓稠而鲜红的血涌进段玉堂的心里。他曾那样爱慕他，可正是这份爱最终变成了灭顶之灾，彻底的湮没了他。霍小刀，无论他怎样对他好，他却最终选择了袁绍杰，为了替那个人运枪而引发了那场祸事，继而抛弃了落水狗一样的他，随着那个人远走高飞。这，就是他段玉堂穷尽心力去爱的人。而今，他已是个半瘫的废人，他却要来假惺惺地可怜他吗？
　　想到这里，段玉堂抿着冷峭的薄唇“嗤嗤”地笑起来：“霍小刀，你既然已经跟了他，何必再回头来找我呢？”他的语气中透出尖锐的自嘲与讥讽，不依不饶的逼上前来，咬着牙道：“或者，在床上，他不能让你满意吗？”
　　十四尚在近前，段玉堂说出这样的话来，显然心中已是恨极。霍小刀的脸色倏然间煞白如纸。十四早就知道自家大爷与五爷之间关系非常，可是听到当家人这样一句赤裸裸的羞辱，仍是心头一拧觉得太过刻薄了，忍不住插口道：“大爷，您……”
　　万不料段玉堂仿佛被蝎子蜇了一般突然间大怒起来，吼道：“我不是什么大爷，我早就不是，你出去。”十四一顿，知道自己戳到了段玉堂的痛处，慢慢地红了眼眶，低下头再也说不出话来。霍小刀脸色变了变，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十四吩咐道：“你先出去吧。”
　　尴尬，无声的静默也是最煎熬人心的痛苦，霍小刀终于熬不住，跨出门去，坐到廊下静静坐着的十四身边。十四正悄悄低着头不知怎么了，见了霍小刀慌忙用手背在脸上抹了几把。霍小刀没有出声，知道他偷偷地哭了。十四抬起头看向他，眼中有鲜红的血丝和清澈的水光，哑着声道：“五爷，求您不要怪大爷，他这些年并不好过。”
　　霍小刀没有回答，只是掏出随身带着的丝绢递给了十四。那一晚，沉默中的霍小刀只问了一句话“是谁把他变成了这样”，就默默的听着十四把这三年的点点滴滴一一尽叙。初夏时节的晚风已有些许的凉意，穿堂而过时留下呼呼的风声。霍小刀的紧紧握住的手上指节微微泛白，笔墨勾画般的细长眼尾中什么情绪也看不出，象寂寞的大雪掩盖尘埃一样用死水般的神情掩盖了过往的一切……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段玉堂醒来时天已大亮，他却有恍然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一抬头时，见霍小刀亲自端着红木小案桌笑吟吟地走了过来：“醒了吗？早饭已备好了，段大爷，要不要用一些？”
　　段玉堂却只是直直地看向霍小刀，目光灼灼，似要将他看透一般。霍小刀并不理会，放下手中的桌案，从紫檀木的圆桌上拣出一只骨瓷的小茶盅倒了半盏清茶，走到段玉堂身边缓缓递过来。
　　段玉堂皱了皱眉，却将头一偏，轻轻让了过去。霍小刀手中一滞，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冷却了:“我知道你恨我，可即便恨，也是活人才有的资格，死人是谈不上恨的。”说着放下手里的小茶盅，走向门外。
　　段玉堂看着他萧涩的背影，心底忽然浮上一抹酸楚。霍小刀将出内堂时，突然扶住门，身形一顿，侧过脸道：“你放心，三年前的血债我一定会替你了结。”声音虽轻却是十分的坚决。他银白色杭绸长衫的衣角轻轻飘荡，衬着一张雪白明晰的脸，眉宇间透出极是决绝的神色，恍惚间，段玉堂仿佛看见了初见面时的霍小刀，然而，段玉堂的心里却明白，他已经决不是当年的霍小刀了，就像自己也已经早不是当初的段玉堂一样。

　　深夜，袁绍杰的书房，霍小刀握着一枝蘸了浓墨的湖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一个“段”字。一旁的袁绍杰淡淡地叹了口气，道：“你还是放不下他，小刀。”霍小刀眼中寒芒一现，索性丢了笔道：“绍杰，有件事想求你帮忙。”袁绍杰眯起眼笑道：“你不会是想让我帮你去查三年前的段门血案吧？”霍小刀不说话，眼中的寒意却渐渐凝聚。袁绍杰脸上的笑慢慢褪去，伸手抚向霍小刀的脸颊。霍小刀却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小刀，三年了，我以为足够你忘记他的存在，可是，好像是我错了。”袁绍杰的手轻轻地落下，曾经，这个人在他解手可及的地方，而如今，却似乎已经遥不可及。他有些尴尬地转过身，顿了一顿，道：“你放心，我会帮你查到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