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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建始三十六年,隆冬。大正国民失去了他们的旧帝,迎来新君。年轻的三皇子继位登基,改元:永平。
      永平二年,初春。礼部侍郎贺心被举贪赃枉法,入刑部受审。同年夏末,刑部上报朝廷,贺心任人唯亲、贪赃舞弊,玩忽职守。永平帝朱批:罪大恶极,判斩监侯,秋后问斩,不予赦。
      此消息一出,举国哗然。新皇登基后施行仁政,曾颁布赦令,布告天下三年内不设死刑。但显然崇尚廉政的永平皇帝对贺心利用礼部职权收受贿赂一事痛恨之至,乃至于破了自己的金口玉言,必要杀一儆百,以正朝纲。
      说起贺心此人,生于乡野贫农人家,弱冠之年既已官拜三品,算是极有成就的青年才俊。他幼时享神童之名;舞勺之年入仕,时任太子侍读;后弃笔从戎,以大都督府长史身份出征,镇压常年侵扰正国南岸的海寇。贺心仅用十四个月便剿灭海寇,大捷而归,先皇龙心大悦,赐三品上护军勋位,命他出任殿前都指挥使,统领护卫都城的左右羽林军。几年后,朝内局势发生变化,他被调到礼部,失去手中军权做回了文职。贺心辗转官场十余年,先从文后从武后又从文,生涯跌宕起伏。他仍然年轻,而他的故事比很多人的一生还要精彩,这使他成为一个名人。是以贺心之案牵动朝野,是全国关注的大事。
      百姓最爱论政,尤其是住在皇城脚下的京城人。入春以来,关于贺心的各种消息不胫而走,成为大家茶余饭后最受欢迎的谈资。这不,今天城西著名的川菜酒楼聚福楼老板就为各位吃客带来了最新消息:据闻贺心的学生,巡盐御史刘光特意上京探监,师徒二人天牢再会,握手不语,相对泪流。然而到了最后,俩人却是不欢而散。酒楼老板的狱吏朋友亲眼看见刘光气急败坏地离开牢房,走出很远了还能听见他的高声谩骂。翌日,刘光向皇帝递上奏折,于是贺心受贿之案又添了些新证据。这消息听完,众人议论纷纷,义愤的有之,唏嘘的有之,更不缺各类看戏叫好的。聚福楼老板看看各位听众丰富的脸色,捋着胡须满意地笑了。
      唉,唉,瞧瞧这世态炎凉。成年守在聚福楼下的老乞丐敲着碗边摇头晃脑。再大的官儿也比不上我这老叫花活得爽快——哎,这位爷,赏几个小钱儿呗?

      时值深秋,地牢里一天比一天冷。
      今晨狱吏给每间牢房的犯人都发了条被子,说是皇帝特意下的旨,让每人接被子时要面朝东方跪拜,三呼万岁。贺心伤重,跪来跪去跪不稳,最后狱吏只得让他多喊了两遍“吾皇仁慈!”
      贺心得到的那张被子上尽是破洞,又脏又臭盖着让他直犯恶心。他翻来覆去躺不舒服,只好把被子垫在身下,又把之前睡惯了的破凉席铺在上面,这才感觉舒爽了些。这几日贺心一直体热畏寒,头痛欲裂,他觉得自己病得厉害,可嗓子在刚才谢主隆恩时给喊破了,没力气叫狱医,再说就是叫了八成也不会有人理。贺心懒得多事,蜷在草席上把身子抱得更紧些,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他不会给你痛快的,送你入刑部,就是要折磨你。”
      “别傻了,你以为你一人之死能救得了谁?他必定会斩草除根。”
      “不日便是霜降,秋决之期已近,我们没有时间了。”
      “我一定会救你,你就听我的话吧,听话……”
      “贺心,你究竟想求什么?”
      毒酒、白绫或匕首!被押入天牢前贺心趴在地上苦苦哀求,额头磕得血肉模糊。但那人只是冷笑,眼尾噙着寒凉的光高高在上睨着他:“枉费了你一番苦心啊,贺卿,朕终究没合你心意成个仁君。”
      是呀,他性本非仁,更何况对待恨之入骨者,体面的死法他是不会给的。
      “贺心,朕要你死无全尸。”
      脑中纷乱,分不清是又做了梦亦或耳中挥之不去的残音,贺心懒得理会,并不睁眼。地牢阴湿,破烂的席子上满是霉斑,散发着酸腐的臭气,熏得贺心肚子“咕咕”直叫,他饿了,想吃城西聚福楼的酸菜鱼头汤。吧唧吧唧嘴,贺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翻个身接着睡。一只老鼠“悉悉索索”从角落跑出来,左转转右转转,爬上了贺心的腿。起初贺心没有察觉,老鼠爬到他小腿的伤口附近嗅闻,不一会儿便舔食起来。贺心感到刺痒,抬手胡乱地挥了挥,那触感却不散,反而越来越疼,贺心懒洋洋将头抬高斜眼一瞥,和老鼠溜圆的眼睛对个正着,他一愣,不知怎的火气一下子冒了出来,抄起手边不知道什么东西就朝那老鼠扔过去。他的腿在刑审时被折腾断了,麻木着没什么知觉,所以那东西虽然是砸在自己腿上却不疼,老鼠惊得一溜烟窜进角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沾着米粒的缺口碗“咕噜噜”在地上打转。贺心瞪着那个碗,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脑袋一阵晕,眼前直冒金星。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愤怒,那股怒火烧着他的心,让他整个人软在地上止不住地颤抖。
      忽听“噗哧”一声,背后有人轻笑,贺心烦躁地回头,只见一个十四五岁、锦衣华服的少年站在牢笼外,一手用帕子掩着口鼻,只露出俊秀的眉眼,瞅着他笑眯眯地道:“贺大人,跟自己的腿置什么气呢?”
      贺心瘫在地上没动,只似笑非笑地向华服少年勾勾嘴角:“罪臣眼见廉王驾到,却碍于断腿不能跪拜迎接,实乃罪过。罪臣本就因目无法纪为人诟病,这下子更是让廉王也体会了一把传言中的狂妄恣肆,罪臣羞愧之至,除了拿这条不争气的腿撒气,也没别的法子了。”
      廉王一怔,似是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心平气和地回答,想了一下,眼中却又闪过愠色,冷哼一声道:“看来贺大人好得很,还有心思在此嬉笑怒骂,倒不像冯大人所言那般痛心疾首、茶饭不思呢。”
      听着这正在变声的半大孩子略沙哑的嗓音在地牢里隐隐回响,贺心不由扯了一丝笑容出来,撑起身子拍了两下手:“廉王聪慧,罪臣甚感欣慰。”
      廉王又是一怔,随即涨红了脸,一步跨近牢笼双手抓住栅栏怒道:“谁用你来欣慰!本王乃天之骄子,自是出类拔萃。怎么,你还想说本王的才华是你教出来的?你这个祸国殃民的佞臣,少在这里夜郎自大,简直厚颜无耻!”
      贺心抚掌大笑起来:“哎呀,哎呀,廉王果真才高七步,不输古人,成语说得溜溜的。”
      “放肆!你住口!”廉王气得大叫,“不许笑,我叫你住口!”他恼羞成怒地将手中帕子团成一团扔向贺心。可惜锦帕柔软,未砸到贺心身上便轻飘飘落地,立刻被污水浸透。
      少年的怒吼引来了狱吏,眼见王爷动怒,两个役使惊吓不小,一人连声告罪抚慰,另一人取了根长木棍从栅栏的间隙伸进牢笼里戳刺贺心,喝令他闭嘴。贺心拖着断腿往角落里缩,却动作缓慢躲闪不及,挨了好几下闷棍。他咧着嘴角,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也不知是在笑还是在龇牙叫疼。廉王见贺心四肢着地爬得狼狈,终是满意了,哼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开。
      贺心趴在地上,眼看着少年向外走了两步,他突然扬声道:“廉王,您这趟是来做什么的?不会只是找罪臣说笑吧?”
      廉王驻足回身,眯着眼将地牢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悠然道:“贺大人好奇本王来意,本王便不妨告诉你。冯一鸣说贺大人在狱中过得不好,怪刑部的人令大人受委屈。本王来瞧瞧事实是否真如冯大人所言,也好回禀皇上,以正视听。”少年翘着一边嘴角,姣好的面容尚稚气未脱,眼中却闪着与年龄不符的阴沉冷然:“贺大人果然是个好老师,教出的学生那叫一个忠心耿耿。现在朝中一片骂声,全都在说贺心该死,只有冯一鸣还在替大人喊冤。跪大殿上血书,整日里不够他忙活的,皇上都被气笑了。”
      贺心摇头叹气,愁眉苦脸道:“唉,冯一鸣这个庸才,早教了他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却始终学不会审时度势,朽木不可雕也,当真丢脸。”
      廉王听了只是冷笑。他似不愿再露出脾气被贺心嘲弄,把贺心阳奉阴违的反讽全当了耳旁风。贺心摇头晃脑拿自家学生指桑骂槐了一阵,见廉王不回应,便也失去了兴致,不再言语。廉王见贺心终于闭嘴,便露出个得胜般的笑容,悠闲地道了声:“时日无多,大人珍重。”迤迤而去。
      廉王走后,贺心捡起刚才他丢进来的手帕,将污水拧干,展开来看了看。是一方素色锦帕,只在一角绣了半只梅花,白雪映红,很是清雅。这绣品大概出自静姝妃之手,那是个人如其名的女子,娴静美好,良善温柔,据说除了多年前仙逝的皇太后,后宫中唯有她能安抚性烈的皇帝。贺心掂着手帕,淡淡笑一笑,想了想,将帕子系在了断腿的伤口上。
      牢房里满地都是水,也不知是从哪里渗出来的。贺心把席子往稍微干燥的地方挪了挪,重新躺下闭眼睡觉。过了一会儿,牢门锁链响动,一名狱吏一手拿根笤帚一手提个水桶走了进来。见到从来不曾打扫牢房的家伙突然勤快起来,贺心眨眨眼盯着他一个劲儿看。狱吏望见贺心憋笑的神情,臭着脸用扫帚打他的腿。贺心自觉地爬到角落让开地方,狱吏哼了一声,老大不情愿地扫地收拾,最后还周到地四处泼洒石灰水。洒水的时候他故意没有避让贺心,淋了他满头满脸,贺心却纹丝不动,似是倦极了,靠着墙呼呼地睡得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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