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商瓷

6、第六章

　　在一片漆黑之中缓缓醒来。

　　这里是哪里？

　　身体还不能动，眼皮像是注上了千斤的陈铁，睁不开，意识游荡在这个区域间，起起伏伏，漫无目的，不知不谓。

　　莫非是死了么？怎么会死呢。

　　死了之后不是会去往梵天么，怎么会还有自我的意识呢。

　　兜兜转转，像是初生的婴孩，墨连勋怎么也回忆不起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没有一点知觉，只是有一缕残魂不甘的飘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点墨绿的光悄悄的透进了这个密封的黑暗之中。

　　几乎是飞奔而去，用力的撕扯着出现了裂缝的黑色铁幕，用力的蜷曲着手指，不顾深至灵魂的疼痛，灼烧着脑海的炙热，墨连勋眯着眼看着自己用力撕扯才有了一点异动的铁幕，不管不顾的往外面钻。

　　比死亡更具体的疼痛，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碾碎，细胞被重组，从身体里涌动上来的撕裂感将他的身体一点一点的腐蚀。就像是每一次都刺进了灵魂的最深处，用沾满了剧毒的匕首，单纯的只是给予了痛楚。

　　像是被不知名的巨兽一口一口的吞噬掉自己的身体，咔嚓咔嚓，被锋利的牙齿咬断，被尖锐的爪子贯穿，这已经不是自己的认知里会有的疼痛，已经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只知道守紧自己的意识，不让疼痛击溃自己。

　　不然的话，就彻底出不去了啊。

　　面部剧烈的扭曲，无法发出呐喊，所有的声响都被压制在了喉咙底下，剧烈的回荡在了体内，震荡在早被绞碎五脏六腑里。

　　明明只是灵魂，为什么会有这么真实，这么剧烈的痛楚。

　　恨不得下一秒死去的痛楚。

　　像是到了一个临界点，有记忆的碎片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墨连勋的脑海里。

　　金色的旷野，杀气万千的魔兵，赤色的羽衣，手起刀落的决绝，快若惊雷的刀法，无法抗拒的惊恐，不可预知的死亡，血流成河的粘稠。

　　像是种植于眼皮的禁制倏然解开，墨连勋在那一瞬猛然睁开眼睛。

　　公子妖凰！

　　那样不可一世的张扬，那样摄人心魄的容貌，那样一招杀敌的狠利。

　　原来还活着么，墨连勋这是才发现不在是那种灵魂游离的失重感，而是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了身体的温热和沉重。

　　处于一个墨绿色的光阵之中，有细细的墨绿丝线被牵引着，注入自己尚未痊愈的伤口之中。墨连勋有些失神的看着这个光阵，距离死亡只差一线的恐惧感完全可以感受的到，生命如羽毛般不受控制飘远，自己完全抓不住。

　　“哟，终于醒了啊。”带了几分熟悉的笑意，墨连勋一扭头，就看到了光阵外笑得眉眼弯弯的英俊青年。

　　“二皇子。”墨连勋并不意外二皇子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巨大的光阵一看就知道出自二皇子的手笔，也就是说，自己被二皇子救了啊：“真是狼狈啊。”

　　“不狼狈哦，妖凰手里，可从来没有留下活口哦，你很不容易了。”这样安慰着看似有些苍白颓败的墨连勋，暗夜殃的声音带着暖暖的阳光，没有一丝的责备。

　　要怎么跟二皇子开口，并不是自己从妖凰手里逃出来，而是他，不屑于杀自己呢，墨连勋有些语塞，最终只能化作一声长叹，悠悠的散在了空气之中。

　　“其实是我的过失，我并不是对那个人有僭越之心，只是初见他时惊讶他的眸光太冷，让我有了一点的好奇。”暗夜殃这样说着，眼角的笑意淡了下去：“若是知道连你都拦不住他，又怎会阻他的路。”

　　暗夜殃一直不是个坚持的人，或者可以说，他是个非常知难而退的人。

　　所以讲出这样丧气的话，墨连勋也只是微微一震，声音黯哑的传来：“我必然让二皇子得偿所愿。”

　　只听得轻轻一笑，暗夜殃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让我得偿所愿的话，还是养好你的身体吧，我的所愿不在于他。你的损伤实在太大，我支起的这个光阵并不能迅速的治好你，只能在里面慢慢修养。”

　　咬咬牙没有说话，墨连勋感受着灵力的注入一点一点的修复着他触目惊心的伤口，他知道那道伤几乎切断了他半边的身体，能活着，就足够让人欣喜了。

　　“妖凰的刀里灌输了自己的灵力，这是很少有的，刀即为凶器，杀意太重，很少能够在保持自己力量的同时承接主人的力量，所以你身上的伤，也还有妖凰的灵力残余，我也不敢太大剂量的下去，你现在的身体还无法承受。”暗夜殃继续说了下去，暗金色的长袍拖在地上，被光阵折射出隐晦的颜色。

　　钻心的疼痛仿佛还蛰居在大脑的某个角落里，墨连勋眼神冰冷，就是因为妖凰的灵力还在吞噬自己的生命力，所以自己才在苏醒时那么的艰难。

　　所以最后才没有补上一刀么，确定这刀会要了自己的命。

　　妖凰，你小看了我。墨绿色的眸子里翻腾着怒意，墨连勋薄薄的唇紧抿成锋利的形状。

　　看到这样的情形，暗夜殃也不便多说，带上一贯的笑容，他拍了拍墨绿的光阵，对神情严肃的墨连勋说道：“那就好好养伤吧，等光阵自己停了，就来我殿中候命吧。”

　　“属下领命。”声音还是意料中的黯哑，墨连勋看着光阵外暗夜殃被映照的有些光怪陆离的脸，沉声应答。

　　魔王膝下两子。

　　长子暗夜穆，心狠手辣，手段繁多，极重权势，是魔界极为狠辣的角色。就算是暗夜穆的家臣，在他的铁腕之下也是沈若寒蝉，不敢有丝毫逾越。

　　次子暗夜殃，总是笑容不断好好先生的模样，不贪权势不重美色，倒是爱到处瞎逛，掳掠了魔界一众少女的芳心，是公认的最想嫁男人第一名。

　　两子容貌是极为相似的，最大的区别是暗夜穆眸色是暗红，暗夜殃的眸色则是萱紫。暗夜穆嗜杀，所以周遭总是缠绕着腥味的杀意，飞扬向上的眉尾也带了些收拢不住的傲意和颐指气使的强势。而暗夜殃少了几分作为魔界皇子的霸气，笑意盈盈的样子人畜无害，是个很好接触的人啊，魔界老老小小都是这么说的。

　　在神、魔、人三界之中只有神界众神的命数堪称无尽，死去多少，才会在转神池中转生多少，数量受到严格控制。而人界的百姓不过百年命数，犹如浮游般朝生暮死，实在了无乐趣。魔界，则是最为特殊的。魔界众魔命数由千年至数十万年不等，越是强大，命数越长，更奇异的是，弱小的魔生殖能力非常强，而强大的魔，可能一生就只有一到两个孩子。

　　就像现任魔王，拼死拼活，也终于造就了两个孩子。

　　魔王终究是要去往梵天的，于是群众议论纷纷，这两子之中，最终可以继承大统的，究竟是谁。
　　大皇子的强大毋庸置疑，只是未免太是铁腕无情，叫人战栗。二皇子最是深得人心，只是从未在外界展现他的力量，实在不知是否有能力领导整个魔界。

　　墨家，也必须要拿一个态度出来了啊，墨连勋看着暗夜殃走远的背影。

　　如果支持二皇子的话，他必定会成为一个仁慈的皇吧，可是在这样纷乱的局势中，仁慈又不坚定的皇，真的好么？

　　墨连勋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

　　墨家自自己的父亲崛起，作为魔皇的左膀右臂，在魔界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赐姓墨，与国姓暗对应，辅佐之能。

　　似乎被赐了这个光芒万丈的姓之后，就可以将过去的那些污秽黑暗抛诸脑后了。

　　疲于奔命的狼狈，磨牙吮血的残酷，隐忍不发的屈辱，当其他人用或是羡慕或是嫉愤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时，该是怎么也想不到，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惨狱，才成就了今日的墨家家主。

　　父亲膝下无子，一直到了做了多年墨家家主之后，才诞生了一个小小的自己，于是百般照拂，万般宠爱。大皇子生性阴婺，眼底蛰伏着阴毒的光，于是父亲将自己交予平易近人的二皇子，只求一生平安无忧。

　　若是父亲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是会失望的吧。

　　老猎犬已开始疲累，小猎犬并没有成长。

　　那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了。

　　但是墨家不可以倒。这些年来暗中捅刀的实在太多，妒忌的，羡慕的，如果父亲一旦露出软肋，那简直可以说是灭顶之灾。

　　要保护那个一直将自己收拢于羽翼之下的父亲啊，一定要。

　　拼死才重回这个世界，那时候咬着牙刻在心里的誓言还记得啊，公子妖凰，我定会折断你的骄傲，折辱你的尊严。

　　墨连勋只在这一瞬间做下了决定。

　　在恢复之后，就去像二皇子申请调派魔界荒原，死亡率接近十之八九的地方。

　　只有在那种地方，才会最接近死亡，才能真正的磨砺自己。

　　若是连那里都熬不下来，那根本没有在墨家立足的资格了吧，更没办法在那抹赤色之前昂首挺胸，立于不败之地。

　　现在的自己，实在是太弱太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