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商瓷

4、第四章

　　任谁都会觉得，莫麟至少会比自己小了千岁吧。神到了五千年之后就会停止身体的成长，也难以长时间改变容貌，所以度过了万年甚至数十万年的神，都如同人界二十来岁人类的长相，年轻而英俊。

　　只是时光的磨砺并不是不会在神身上留下印记，拥有几近无限寿命的神经历了实在太多的事情，所以他们的眼睛里经常带了一些深不见底的死气和孤傲，是那种一看就会令人胆战心惊的东西。
　　比如自己的师父葛炽。

　　因为遇到了太多的额杀戮，战争，九死一生，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杀气被埋藏在自己体内，久而久之，就有了苍老而冷酷的眼神。

　　就算葛炽面容英挺而冷峻，但眼神里，却藏了十万漫长的时光。

　　不过这也有意外，比如游逸，他和葛炽是同一个时期出生的神，却有着异常明亮的眼神，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一个神候会有的眼神，看不出时间的流逝，看不出战争的洗涤，似乎那些东西都随着时光流转花开花落慢慢的流转掉了。

　　所以，莫麟看上去才那么小么？

　　玄深为自己有些幼稚的想法笑了笑，说是流派不同，不如说心中追寻的东西不一样，相由心生，莫麟还在无欲无求的时候吧。

　　所以眼睛里才清澈见底。

　　就像昨天才刚出生一样。

　　这么长时间的成长，竟没有让他染上一丝的浑浊。

　　“玄深你也要去参加青白宴的对吧？”莫麟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狡黠的明亮：“你每次出现在青白宴，都会引起不小的轰动啊。”

　　“胡说。”玄深斜斜看了莫麟一眼，微微摇了摇头，若说轰动的话其实莫麟这个小鬼头得到的关注更多吧。跟在游逸的身后，睁着大眼睛看着这个平日里封闭却美丽的岛屿，对什么都感兴趣的摸样实在是可爱极了。

　　况且莫麟本就是一个娟秀灵动，恍若精灵的人啊。

　　“可惜葛炽神候总喜欢一个人呆在边上，要是能和我师父一样喜欢往大家伙里坐就好了。”莫麟这样说着，声线里藏不住的可惜失落：“这样的话我们就能说上话了。”

　　参加青白宴时虽说随意，但是弟子都会跟在师父身边不得随意走动和交谈，神界的尊严不容玷污，该守的规矩一样也不能少。

　　就算活泼如莫麟，也只能乖乖跟在游逸身后，探头探脑的张望。

　　游逸的人缘自然极好，会吸引大批的神与他同坐，而葛炽的身上就持久而深远的散发出“滚一边去”的气息，自是不招人待见。

　　“无妨，神候之间会有相应的礼遇，到时候会见到的。”只能这样告诉莫麟，但玄深并不确定在青白宴上是否能见到莫麟，毕竟神候的数量并不在少数，而属于神候的区域有这么大，遇不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玄深你说话的方式真是有神将的样子。”莫麟扁扁嘴，学着玄深年少老成的样子，压低了声线故作正经：“无妨，会见的到的。”

　　被莫麟一板一眼的样子逗乐了，玄深伸出手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头发，自然又温柔。

　　“不要摸。”莫麟却是把玄深的手拿了下来：“我师父说了，神要有神的尊严，怎么可以被摸头发呢。”

　　“三句话不离师父，看来莫麟果然是个孩子呢。”在文字游戏上莫麟远远不是玄深的对手，即便莫麟一天说的话比玄深一年说的都多得多。

　　“我才不是呢！你别忘了我们可是同时出生的少看不起人了！”莫麟飞起一脚就往玄深身上踹，玄深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点，足尖一跃便后退到数十丈之后，黛色的华袍迎风鼓动，白云悠悠之下还真有超仙脱俗之意。

　　“真是叫人嫉妒。”莫麟鼓了股劲儿，动用灵力冲向玄深：“不要跑，看今天我不把你打成大包子！”

　　“站住了啊你站住啊，你就是看我追不上你啊！”

　　“来追我啊。”

　　“灵力遁！我看你往哪儿跑！”

　　“轰——”

　　“啊啊啊，不公平！玄深你不能用神将的铠灵轰碎我的灵力盾！”

　　“那你也到神将的阶位就足够公平了啊。”

　　神界总是光芒万丈，没有一丝阴影。

　　其实这是看似不可能的，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这是光和暗的对立面。

　　可是在神界这样的平衡却被打破，有光的地方，没有黑暗。就如同光是穿透了神界的任何物质一样，在原本应该是影子的地方，洒下璀璨的金色。

　　只有白天，没有黑夜。

　　受到创世神焱帝眷顾的地方。

　　打打闹闹的累了，莫麟抹了把汗，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想必自己的样子着实狼狈，连青色的华服上都有了皱褶。

　　眼神愤愤的盯着对面连气儿都不喘一下的玄深，莫麟不满的在内心画着叉叉。

　　刚刚怎么看都像是自己单方面的打闹啊，就像是小孩想要大人手里的一块糖，而大人逗弄着孩子，不停地把糖举高，而孩子伸着手踮着脚不停的撩。

　　真像个傻子。

　　“好了好了，我要回去找师父了。”站起身来莫麟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脸上的潮红也慢慢的淡了下去，恢复了刚刚有了淡粉色肌肤，冰肌透骨的模样。

　　玄深点点头，看着眼前少年的眸子里却多了一点什么隐晦的东西，只是被一向活泼的少年忽略了过去。

　　“呐呐呐，我先走了哦。”大刺刺的转身，莫麟却意料之外的踢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并清晰的看到了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被自己踢到了数米开外的地方。

　　莫麟的脸色瞬间变了，刚刚踢到的是什么东西啊，怎么还会动，不会踢到哪个刚出生的小神了吧，但是小神怎么会单独出现在这里呢。

　　身体总是比思维更快的做出行动，莫麟一个猛冲就到了那团艰难蠕动的东西的旁边。

　　“对不起对不起，没看到不小心踢到了你，没事吧？”莫麟蹲在他的面前，盯着眼前这个自己颤颤巍巍支撑起来的不明生物，声音里有浓浓的歉意。

　　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这团小东西没有掌握好重心的跌了几步，最后跌进了莫麟的怀里。

　　“你坚持一下啊不要死啊，我马上带你去找师父啊他灵力超群一定可以马上治好你啊。”看到这团小东西迷迷糊糊的样子，莫麟瞬间慌了神，抱着他就往前冲。

　　“不要担心，没有死，只是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到了心神。”玄深从后面抓住了他的手臂，冷静的说：“你再这样抱着他他就要被你的灵力压死了。”

　　低头一看，果然看到这团小东西已经快承受不住自己的灵力了，莫麟急忙把他放下，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在大气里慢慢的恢复自己的呼吸。

　　看上去是个很脆弱的孩子，肌肤是几近透明的苍白，灰色的头发凌乱而干瘪，没有光泽，没有亮度，就像是长年不用的兵器上生出的锈。身材很小，还不到自己的大腿高，细胳膊细腿，好像一用力就可以捏碎。

　　不，应该说这个孩子不像是真切活着的。

　　只是用一点灵智支撑起这团脆弱的血肉。

　　“好像不是小神啊。”莫麟看着这个孩子，歪着头问玄深：“小神不会单独行动，而且这个孩子，看上去也太瘦小了些吧。”

　　“你看看他的衣服，自然不会是小神，应该是麻种吧。”玄深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孩子，他身上穿的是铁灰色的短袍，皱巴巴的也不知穿了多久。

　　“麻种？难道就是在魔界与神界的边缘因为灵力碰撞而产生的麻种么？”莫麟吃惊的看着地上的孩子：“长的和我们一样嘛。除了小了点。”

　　“麻种无法修炼灵力，也没有繁殖后代的能力，生存下来的概率非常的小，经常是一出生就被灵力压死，像他长到这么大的，也算是罕见了。”玄深若有所思：“看他的打扮应该是神界后卫的杂事员，出来做事的。”

　　“两位大人请饶恕小人吧，小人无意触怒两位大人，请一定要宽恕小人的过失，小人感激不尽。”正说着，莫麟和玄深却听到了一个小小细细的声音，带着颤抖和害怕，弯弯曲曲的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那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抖抖嗖嗖的跪伏在地上，小小的脑袋紧紧的贴着地，不住的颤抖，出声哀求着。

　　“是我不小心踢到了你，你干嘛要道歉啊，要道歉也是我道歉啊。”莫麟几步走上前，却明显的看到那孩子的颤抖更加明显，连声音都呜咽着听不出来。

　　“大人...大人不会有错的...都是...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看到大人的路...让大人的脚受了伤...请...请大人责罚小人。”这样唯唯诺诺的话，从哪个孩子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挤了出来，破碎的不成样子。

　　“麻种是不被承认的物种，只是能在神界活下来便是极大的恩赐了。”玄深的话在耳边响起，莫麟却觉得莫名的刺耳，惹得他一阵烦躁。

　　自顾自的蹲下，莫麟看着眼前颤抖的孩子微笑，让自己的声音尽量的轻柔：“抬起头，让我看看。”

　　似乎是被这个温柔的声音吸引，这个匍匐在地上的肮脏的孩子木木的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异常通透的神。

　　是一双浑浊不清的灰色眼眸，没有光彩没有表情，麻木不仁的样子，五官却是平淡无奇，在那小巧苍白的脸上倒是有了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