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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孤女入宫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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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白玉指环哪里来的?”丽华疑惑问道。
“阿父的。怎么了?”
“没什么,真好看。”
“那是,我也喜欢得很。”男孩抚着白玉指环,笑道。
就在一夜的胡思乱想中,丽华悄然进入了梦想。
晨曦的第一缕斜阳洒落,丽华缓缓睁开双目,她身上依旧披着那绛红色的外袍,身边却不见了那个男孩。
她猛然想起,她竟忘了问他叫什么,他是谁,而再问便是不可能了的,她已寻不到他。
她起身,望向那波光粼粼的秦淮河水,未来的一切都是那么模糊。
张丽华按着模模糊糊的印象寻家,行遍了许些大街小巷,却还是没有结果。
一巷口,见一男子扯住一年迈老翁的衣领,那老翁鬓发斑白,看似已至耄耋之年。男子吼道:“老东西,钱呢?十贯钱呢?”
老翁面色难堪:“我的儿啊,再给阿父些时间吧。”
“还给你时间?”男子怒,指着老翁道。“我日日被人讨债,烦都烦死了。你怎么那么无能?这点钱都没有。”
张丽华实在看不过眼,喝斥道:“‘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你不顺不得亲,安可为子,又安可为人?”
男子闻,涨红了脸,道:“哪里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满嘴胡言乱语!”
男子忽见得张丽华身上所披锦袍,道:“若想我再不纠缠这糟老头子,很简单。你将你身上那金丝绛红锦袍给我,我便与这老东西再无瓜葛。”
“这——这个——”丽华稍有犹豫,她还望借此衣袍来思那男孩。
丽华想,若是这衣袍能换老翁生活安宁,不也值得了么?自己不应为了私欲而不顾老翁,况且,若这男子用强去抢,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
“好,我给你便是。可你说话要算话,不得反悔。”丽华下定决心道。
那男子笑道:“好。”
丽华将那外袍脱下递给男子,男子转身离去,边走边哈哈大笑道:“此生无忧喽!”
丽华暗自揣想,此生无忧?这外袍竟如此值钱!
丽华跑向老翁,道:“阿翁,没事了,您那个不孝儿子不会再来了。”
那老翁满是皱纹的脸上不见喜色,叹气道:“都怪我教子无方啊。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张丽华。”丽华笑答,又问“阿翁,您的儿子,是怎么一回事?”
“我夫人早年去世,我儿子不学无术,嗜赌成性,终日花天酒地。如今欠了十贯铜钱,便向我要来。可我仅凭帮人代写书信,又哪能这么快攒下钱来呢?”老翁言语间透露着对命运悲凉的无可奈何。
丽华竟没想到这老翁处境如此,鳏独垂暮,悲苦谁知。
老翁又问道:“丽华,你家住何方啊?”
丽华缓过神来,低头神伤道:“我…我不记得了…我五岁那年进建康城便与家人走散,我想找到我的家人。”
老翁叹息,道:“唉,苦命的孩子,那么小就与家人分离。”又道“老夫唯有茅舍几间,若丽华不嫌弃,可在我那里住下。”
丽华听闻,惊喜万分,正愁无处容身。笑道:“那就多谢您了!”
丽华随老翁来到他的茅舍,家徒四壁,赤贫如洗,茅草疏稀,想来若有暴雨寒风皑雪,必是遮挡不住,饱受折磨,只茅舍中一堆叠放在地的书籍惹人注目。
丽华轻翻开那些书籍,多半是手笔抄录,唯独几本是雕版印刷而成。书类繁多,上有《孟子》《诗经》《楚辞》,下有《史记》《陶渊明集》《山海经》,却是令人目不暇接。
那老翁见丽华颇感兴趣,便与丽华畅谈,这老翁原名傅乘,从小家境贫寒,却酷爱读书,有远方亲戚家中显贵,有所藏书,便寻来接看抄录,后亲戚家颓败,他依旧经由不同方式寻书研读,直至今朝,不曾弃过。
“当真是炳烛之明,丽华佩服您。”丽华笑道。“可您能文善墨、通晓诗书,为何不入仕途,谋取一官半职,也无须在此代写书信、为人读信劳累辛苦。”
那傅乘淡淡一笑道:“丽华,我又何尝不想?朝廷选官吏虽不似两晋被门阀士族完全垄断,有庶族军功显达者,亦能跻身政坛。但士族垄断高官文臣的局面并未更改,如今战乱群起,民生凋蔽,我只布衣,非属士族。命如草芥,不比王谢袁萧。而我等寒门弟子就算才高志高,终究位卑言轻,无法在朝廷中有所作为。”
“我年轻时,曾任七品官,却经士族打压,不得不归退。”
丽华闻傅乘一席话,却是惊叹不已,深深铭记心底,心思如此才干,却未受用与朝廷,实是朝廷用人可惜之处。
傅乘见丽华对诗书有所天赋,且又聪颖,过目不忘。便教她诗书,丽华也不胜欣喜,日日学书习字,也常四下寻亲寻家。
玉兰飘香、清莲出泥、菊花傲霜、寒梅暗香,朝朝暮暮,又是暮暮朝朝,三年逝矣,丽华已十岁。
丽华那寻亲的心渐渐放下了,她三年来历经周折,也未曾寻到家人。只得自叹无缘,祈祷来日可相见。
“阿翁,我回来了。”丽华刚从集市上买菜回家,入门便道。
“咳咳”房中传来深重的咳声。
丽华忙放下菜篮,跑入里屋中。
傅乘枕边竟是几滩鲜血,丽华大为吃惊,喊道:“阿翁,你怎么样了?”
傅乘此时已是气息微弱,语气轻缓,他道:“丽华,我命不久矣。”又是几声咳嗽,他用力抬起胳膊,指向墙角一隅,道:“那些,那些书,给村里的孩子们,让他们好好学习。至于你,孤女甚危,我已证你为良家女,可入台城——”话未说完,他便与世长辞。
丽华依照他的话,把书分发给村里的孩子们。又变卖家当,收殓买棺,风风光光让傅乘入葬。
丽华跪于傅乘墓前,道:“阿翁,您一生坎坷不顺,现如今远离人世,也不知是好是坏。丽华感激您收留教导,您与我虽不为亲生父女,却胜似亲生。此后路漫漫,丽华定会秉承阿翁教诲,不屈服于命运,不惧强势贵族,以善心交人,以真心待人,无论身处何地,必当坚守自己的原则。”语毕,磕三次头,洒酒为敬。
丽华如今真成了无处可去,她闲散地走在街上,却若有所失,方姐姐的包裹,男孩的外袍,一件一件,她都不再拥有,再无法睹物思人,只得空思念。
那月,恰逢安成王陈顼发动政变,要于明年正月继帝位。
丽华决计遵阿翁安排,入台城为宫女,再谋出路。
台城对年少的丽华来说,可谓是见所未见,金瓦作顶,玉璧为栏,青石雕窗,朱漆饰壁。她不尽感慨道:“我若是能一生都生活在这里,死亦无憾。”
而后,她又去招宫女的地方报了名,因凭良家女身份,并不太繁琐。没过多久,丽华便顺利通过,与一干宫女前往习礼阁去学习礼仪。
“就是这儿了,我先走了。”随着那领头侍婢的声音传来,众宫女停住了脚步。
“这儿好美啊,台城就是不一样。”“这是给陛下和妃嫔住的地方嘛。”因着宫女都岁数相仿,如今没了那个死着脸的领头侍婢的拘束,便也欢聊了起来。
“还有没有规矩!”一声怒言传来。众宫女连忙站回原位置。
那是个上了年纪的宫女,与那领头侍婢一样,不苟言笑。
“都跟我来。”这老妪又言。
众人连忙跟从上来。
老妪领着宫女们入了一个院子,板着脸说:“你们来这里不是来玩的,更不允许你们这样肆意说笑。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婢女,是伺候人的。”
“是。”众人行礼回答道。
“看看你们自己,这都怎么行礼的?”她怒言。“我是你们的教习,宋妪,今天我们就来学行礼。”
“做为宫女侍婢,拜见需行屈膝礼,微屈膝,手合拢,头低下。”顿了顿,又言,“你们先来给我做这屈膝礼,没有我的指示便一直保持着。”
众人听毕,都有模有样的学做了起来,丽华见那宋妪在众人面前踱步行走,依旧是一副漠然的神态。
起初还好,一刻钟后,丽华便觉腿脚麻木,略微不适。
“啪”的一声,一宫女瘫坐与地,她的脸上充满了恐惧。
“噢?这才一刻钟就坚持不下去了?还是不把我的话发在眼里?”那宋妪停止了脚步,走到她面前,挑眉言。
那宫女慌忙跪下,连连唯声,“不是,不是。”
那宋妪蹲下,用指勾起这宫女的下颚:“哎呦,白净的,真水嫩。”一下子放开手,将她的脸甩到一侧,“记住,这里是台城,规矩是不能随便打破的。”
“来人,赏她二十个巴掌,让她记住记住,什么叫规矩。”宋妪怒言。
两个小宫女从宋妪身后走过,一个按住她,另一个便举起手来,“啪啪”的掌掴起来,各宫女观之无不触目惊心,丽华心中更是一惊。
那被掌掴的女孩,年龄也似丽华般大小,只见她的脸被左右扇动,她咬着牙,不哭不闹,静静接受着她违反规矩的惩罚,丽华为她的淡定感到惊奇。而后,这女孩闭紧双眸,却也不言不语,直到这二十下结束。
她的脸已经一片红肿,有的地方还近乎泛起血丝,众宫女见了这前车之鉴,更是战战兢兢地行礼着,不敢乱动丝毫。
“好了。”宋妪对着众人说道,“在这后宫之中,守规矩便是第一重要的。你们现在可知否?”
“是,奴婢谨遵教诲。”众人言。
她又言,“都起来吧,现在天色不早了,我会安排住宿,各自回房歇息吧。明早集合。”
闻言,众人散去。
唯独丽华没走,她走向那跪在地上被责罚的宫女,轻轻伸出手欲将她扶起。柔声言:“还疼吗?我们一起回去吧。”
“不用你在这装好人。”那宫女怒的甩开她的手,言,随后,拂袖而去。
丽华见远处人影,走起路来颤颤巍巍,时不时去扶一下长廊栏杆。丽华轻叹一声,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