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慕夜》季翌

3、第二回

　　2)

　　“瞧瞧你那慌张样。”
　　“奴、奴才……。”小印子挠着后脑勺晃来晃去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该死好像自己又不是很该死，望恕罪又好像没什么罪？于是只好在那里支支吾吾的，一直“奴才……奴才……”的却愣是憋不出下面那一句话。
　　看着小印子那窘样，六皇子“噗”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印子看着六皇子笑了，自己也就顺着开心地笑了笑。
　　“奴才愚钝，不知该说什么，让主子见笑了。”
　　少年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冬日的北安城格外的冷，抬起头会发现原来天早已是灰蒙蒙的一片。一片云压着另一片云，层层叠叠，隔掉了光，遮掉了日。透下的是带着点灰云色彩的光，温度暖得让人有些寒心。再往远处一望，却又发现在那皇城的最远处，和那高耸的宫门顶部交接的地方，那原本层层叠叠连绵万里的云海恰似被这宫顶割开了一片。在那一片缝隙里，没有笼罩的乌云，只有白亮的光，白得刺眼。
　　蹲坐在台阶上的六皇子，望着遥远处那一片光亮，眼神一点点失去了焦距。然后慢慢慢慢地低下了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小印子。”
　　“奴才在。”
　　“小印子，其实，我只是想见见父皇。”少年将头深埋在双臂间，声音一点点小了下去，“允桀，已经好久没有见过父皇了。”
　　“好久好久了……”
　　渐渐听不见了声音。

　　少年蜷坐在台阶上，宽大的外套，偌大的皇宫，一切都把他衬托得那么小，那么小。

　　六皇子从来没有享受过爱。无论是母爱，还是父爱。就连宫中的旁人，也多没有给他好脸色看。
　　他从出生起，就带着怨恨和嫌弃。
　　他不是达宫贵人嫁入宫中后和皇帝所生的皇子，他只是年轻的帝王醉酒后和一歌姬乱性的产物。他不为皇太后所认，他遭受自己生父的嫌弃，他的兄弟姐妹也从不乐意与他相见。他不为世俗所认可，他只是个出身卑微的皇子。
　　当小印子第一次与六皇子相见时，他心里除了讶异就是心疼。
　　本应在母身边承欢的小皇子，却在出生的第二天就被抱到了所里。他看上去那么小，那么幼嫩，裹在襁褓里安静地睡着，含着自己的小手指。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皇子一点点的长大，皇上却从来没有来看过他。他一次次地向皇上求见，却一次次地以各种事由被拒。有几次皇上似乎是心情好了，乐意待见他。虽然谈话只有寥寥的几分钟，但是却让六皇子高兴得几乎一整晚没有睡。望着六皇子开心的笑脸，小印子却是在他睡着后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

　　如今，是第几次求见了？
　　望着台阶上估计的身影，年轻的小印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六皇子……”小印子刚要说些什么安慰下六皇子，就隐约听见身后有动静。一回头，只见一16、7岁的少年大步从乾正殿内走出，双手背后，鼻孔朝天，好不傲气。估摸着估计是哪位皇子吧，但又觉得这皇子的服饰也未免太过华丽了一点？再定睛一看，我的天，这不是当今太子又是谁？！
　　“太子殿下！”小印子慌忙行礼，然而那太子却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直接从他身边穿了过去。
　　要说这当今太子，是皇上最为宠爱的皇子。皇家如今共十子，太子排名老三，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比太子大了大概有6、7岁。皇上和皇后感情甚好，只是皇后连怀几胎都只诞下了皇女。虽说无论皇子皇女都是皇上的骨肉，但是皇上总还是希望着皇后能为自己诞下一皇子。眼见着其他妃嫔都已诞下皇子，皇后也急了神，找了个太医不知开了什么偏方，终怀上了孩子，并且诞下一皇子。
　　皇上见自己的爱妻诞下了皇子，乐得合不拢嘴。他立三皇子为太子，取名允翌，黄金白银布匹等等更是赏赐了不少，还常常往皇后那里跑。只是这皇后眼见着自己该开始享福了，却不料这诞下皇子本就是偏方所为，如今副作用发作，体虚心疲，后伤了风寒，终究离世。
　　皇后逝去，皇上心痛不已，但人死不能复生，他将自己对皇后的思念转移到了太子身上，宠爱有加。而太子也不辜负皇上一片苦心，天资聪颖，学有所成，只是人年轻，难免心浮气躁，自己又得父皇宠爱，便变得有些蛮横无理，目中无人。

　　六皇子听见身后的小印子在向太子请安，纵然自己正伤心，却也马上站了起来，这动作一大，使得小印子帮他披上的外套掉到了地上，他也不顾着捡，只是马上向太子行礼，恭敬地尊称着：“太子殿下。”
　　这回太子允翌并没有像刚才那样从他身边径直走过，而是停了下来。斜着眼打量着六皇子，然后轻蔑地笑了笑。
　　“好久不见你，没想到今日在这见到了。怎么？你又想见父皇？可惜啊，来的不是时候，父皇正歇息着呢，没心情见你。只是见你心情不错，都有空闲在这里吹吹风看看风景了。”
　　“父皇在休息，六弟自是不好打扰，于是在这里等候。只是三哥似是比六弟更想见父皇，等不及父皇休息之后了。”六皇子正憋了一肚子气和委屈，听太子如此挖苦自己，忍不住回敬了一句。
　　太子顿了顿，收起了笑。他大概是没想到今日这六皇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敢嘲讽自己。不过那表情的僵硬也只是停留了一瞬间，太子马上又对他轻蔑地笑了笑，然后走到六皇子身边，弯下腰，将头凑到那个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小东西耳边，用一种极具嘲笑意义的声音轻轻说着：
　　“你知道为什么父皇只见我而不见你么？因为，我是太子，我有权有势。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他根本，就不认你这儿子！”然后抬起头，脸上依然是那让人恶心的笑容，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而听了他这几句话的六皇子，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呆住了。

　　灰蒙蒙的背景下，寒风飕飕地刮起，吹得少年衣角乱摆。
　　他却似已不属于这片天地，一动不动，表情呆滞，宛然已如隔离了人世。
　　在簌簌的风声里，他单薄得可怜。

　　小印子见太子殿已走远，便一脸心疼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外衣，重新批到了六皇子身上。
　　“六皇子……？”
　　“六皇子，咱回所里吧……小印子让人给您煮点心。”
　　然而眼前的小皇子却依然是那副呆呆的样子，像是被抽去了灵魂。
　　“唉——”小印子又叹了一口气。不经意间见到六皇子的脸上有一处不知沾上了什么东西，就伸手帮他轻轻擦去了。然而他这一擦不要紧，六皇子却像是活过来了似的，脸上开始有了表情。
　　只是这一事不见是好是坏。
　　只见他嘴角迅速下拉，眼眶通红，鼻子也红红的，满眼的泪水却忍着不让他掉下来。
　　小印子一见这情况，瞬间慌了神。
　　“六皇子你这……”
　　“不要你管！”六皇子冲着小印子这么大吼了一句，然后用力推了他一把，小印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推推倒在了台阶上，摔得不轻，痛得他都站不起来了。然而六皇子见他痛苦却也没有迟疑，马上掉头就向宫门处跑去。
　　徒留小印子在台阶上“六皇子！六皇子！哎哟！！”地叫个不停。

　　离开了小印子的视线，少年的眼泪开始彪个不停，嘴里含着的全是哭音。太子的那几句话让他想起了太多，更让他想起了这个他明白，却不说出来的事实。一路上六皇子的泣容让不少宫女太监看见了，一见不得宠的皇子哭哭啼啼地在宫中乱跑，这下人底下就开始嘀嘀咕咕的了。
　　要说这一伤心还真不感觉到累，六皇子只觉得眨眼间，就到了宫门口。
　　守门的侍卫看见六皇子向宫门冲去，立马赌堵住了门口，嘴上恭敬地叫着：“六皇子。”
　　“你们给我让开！我要出去！”
　　然而侍卫没有皇上旨意哪敢放未成年的小皇子出去，更何况还是孤身一人？
　　六皇子倒也不笨，估摸着这侍卫恐怕不会轻易放自己出去。正巧这时一侍卫牵着一匹马向宫门走去，六皇子脑瓜子一转，趁着马从自己身边路过时，狠狠地踢了一下马屁股。受了惊的马抬起前蹄在空中摆弄，然后长啸一声冲了出去，这侍卫被这一突发状况吓出了神，六皇子看时机已到，马上撒开自己的小蹄子就冲了出去，不久便消失在了人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