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十年纪》顾倾城

5、第一章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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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浓的夜色之中突然响起嘈杂的声音，刚开始的时候还是遥远而细微的，像下雨的声音，而醒睡的方东已经被吵醒了。“是没有事前通知的紧急降雨吗？最近天气也还不算太干燥的嘛。”好不容易才入睡的方东不满地揉着额角，他的轻度失眠症状不仅表现在不容易入睡，而且被吵醒后则几乎没有补救的可能。
　　“既然是这样……”他爬起来摸到厨房，打算冲一杯咖啡看完剩下的一百多页侦探小说。可是“雨声”越来越大了，头顶打开的厨柜门也随着人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抖动起来，把灰尘抖落在方东的咖啡上面，褐色液体表面的白色小点看上去绝对没有糖末那样吸引。
　　“怎么回事？”
　　“格”，有扇门打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
　　“巴曼？你要到哪里去？”
　　“我要离开了，留在这里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不想死的赶快打开门！”“砰砰！”“给我滚一边去，你们这些猪猡！”粗野的声音已经可以听得清楚。
　　“他们来抓我了，我得走了。”巴曼很快地朝方东掬了一躬：“谢谢您的照顾，请不要吵醒艾薇小姐。”
　　转过身子打算离开的巴曼却被艾薇堵个正着，睡眼惺松的艾薇不满地打着哈欠：“巴曼，你在玩什么游戏嘛？”
　　“不是的，是秩序部队的人，他们来这里搜捕我。请让我离开。”
　　“啊啊，巴曼，我还不知道你有梦游的习惯。”艾薇伸出手，扯住巴曼两边脸颊：“醒醒啊，醒醒啊。那帮人可能是在例行公务巡逻吧，抓你一个小鬼这么劳师动众，浪费纳税人的资源哪。”
　　“不是啊！”巴曼紧张得快要哭了：“他们一定是来抓我的，因为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她突然挣开艾薇的手，转回头看着方东：“说起来，他们或许会认得方东呢，要不我们一起逃跑吧。”

　　“这是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呢，巴曼。”
　　“……是真的，我发现了他们所谓改造计划的秘密。他们根本就没有把我们送出去，他们在那座大房子里头……我在那里发现了萨娜的尸体！”
　　“天啊！”艾薇冲上来掩住巴曼的嘴：“别胡说！”
　　“唔呜，我，我没有胡说，真的，我本来还想跟着萨娜潜上太空船的，可是，可是根本没有船……”
　　“啪。”是方东关掉了厨房的灯，房子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如果是这样，那我们的处境会非常危险。白天的时候他们没有认出你来，但回到大部队的时候对一下口供就会知道你是他们要找的人，是这样吧？他们怎么察觉你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我把萨娜的护身符偷了出来给她的弟弟，还想告诉大家这是一个陷阱，可是没有人相信，他们宁愿相信那个计划，宁愿相信那条根本不存在的船会带给他们希望和幸福……我们就是这样给房东太太赶了出来……”

　　粗鲁的喝骂声，硬底皮靴踢在门上的声音，电击棒和武器击打在人体上的声音，还有居民的惊叫和哭泣声，像龙卷风一样把人的勇气和希望都从身体里面抽离，只留下绝望和恐惧，而且，风越来越近了，有好几分钟，方东他们都自动摒住了气息，危险似乎已经徘徊到门外。
　　黑暗中，艾薇握住了巴曼的手，两只手都很凉，相互之间只有像仅存的热量一般的勇气流传。“我记得在租这间公寓的时候，房东先生告诉我这里有一个很小的地下储藏柜，你可以躲在那里。”
　　“不行，如果他们在这里发现了我的话，大家都会没命的。”
　　“少废话，不可能会发现的，我会在上面压一个水缸。你以为你现在从这里出去的话，他们就不会发现了吗？”
　　“似乎暂时也只能这样了，如果他们认出我的话，我就说你在白天已经离开好了。”
　　“不行，他们很粗暴的……”
　　“快点啊，巴曼！”

　　“啪啪啪！开门！你们这些废物，社会的蛀虫！”
　　这才是倒楣的尖峰时刻吗？如果厄运真的无法避免，也许人类只能试着平静地接受吧。
　　方东沉着地打开了门。
　　领头的正是那位块头大得异乎寻常的中尉先生，他堵在门口，令到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从他的身体旁边挤出去。他看见了方东，夸张地将手里提着的军用探照手电举得更高，兴奋地看着方东因为近距离的强光袭击而下意识伸手遮挡的模样，高兴地笑起来：“终于找到你了，兔崽子！”
　　这种情况下，装着不认识反而会激怒对方吧？方东下了这个判断，向中尉行了个礼：“是中尉先生，您好！这么晚了，找在下有什么事情吗？”
　　“少装蒜，白天的小女孩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白天的……？哦，那个贫民啊，她送完萨斯我们就分手了，其实是在跟你们分手后的三十分钟以内。”
　　“哼！你们这些异星蛀虫，没用的废物，你们的恶毒心思以为我们不知道吗？你们是一群想破坏星球治安的恐怖分子，时刻准备着分裂我们伟大的星球独立自治商业联盟！”中尉大踏步走进门来。

　　巴曼她们藏好了没有？方东伸长手臂拦在中尉前面：“中尉先生，尼诺芬星球的第一零二条法规规定，在非公务时间搜查公民的私人住宅是需要出示搜查证明的，请出示……”他的话没有说完，中尉就挥出没有拿手电的右臂给予不耐烦的一击。与其说他是想掩饰行动的非公允性，还不如说是张扬暴力行为的刻意所为。
　　中尉挥出的并不是一记耳光，而是身子微侧，将重心转移至右边身体，将全身力气集中在右拳所挥出的惊人一击。拳头挥到之处，方东的身体被打得飞了起来，狠狠地撞在房子的里墙上，摊坐在地板上一动也不能动，随之鼻血也缓缓流了下来。
　　“哼！”中尉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声音。可是那不堪一击的年轻人却有着异乎寻常的硬气，他抹了一下鼻血，顺手擦在衣服上，领子以下登时一片殷红：“如果你们的搜查是没有任何结果的话，我是会向星际人权委员会还有尼诺芬法庭进行起诉的。中尉不介意的话，把你的姓名留下来吧。”
　　“真是生命力顽强的蟑螂呀！”中尉的脚步向这边移动过来，从门口不断进入的士兵开始对房子进行彻底的搜查。中尉的手握住了方东的衣领，把黑发年轻人的上半身稍稍提起：“既然你那么坚持的话，不如就去地狱里面去要人权吧！”

　　“放开他！”一声尖叫随着一道白光刺了过来，经过良好技击训练的中尉立即察觉到危险，放开方东后退几步。一个金发少女像一道亮光一样冲出来，拦在方东面前，丰满的胸脯因为紧张急促的起伏，她手里握着一把带锯齿的尖刀，上面居然还挂着两根辣椒丝，很明显是从厨房取出来的。
　　“喔喔！”中尉瞪圆了眼睛，习惯性地将手电举高去照对方的脸部，艾薇的美貌在强光照射下摄人心魄，他居然感觉到眼睛似乎被烫了一下，手里的手电不由自主垂了下来，但立刻又再次举起，他哈哈笑了起来：“她在这里！我们要找的人在这里！”

　　正在进行搜查的士兵闻声退了出来，围成一个半圆把艾薇和方东围在中间。“想不到在这样的垃圾场还有这样的宝物呢！”充血的目光，啧啧的赞叹，还有淫邪的想法在无数支手电的照射下纤毫毕现，在带着浓厚受伤腐烂气息的夜里无限张扬。艾薇绷紧全身所持住赖以防身的那柄利刃，更刺激了这群人的征服欲望。花朵总是要带点刺儿的摘下来才过瘾吧。
　　“艾薇，很糟糕！”方东皱着眉头说。
　　“别担心，我打了电话，我一定要保护你。”
　　“你说反了吧。”
　　“放心，他们不敢扑上来的。”虽然在叫着让人放心，她的声音可是抖得厉害。周围的人听到这样的对白都觉得异常有趣似的放肆笑了起来。

　　“喔喔，小白兔，大灰狼是不敢扑上来的，我们来交个朋友怎么样？”
　　艾薇紧张地将刀尖对着发声的中尉。
　　“美丽的小姐，你这么紧的握着一柄刀子，不觉得太重了吗？这样美丽的小手，应该是握着美丽的花束才对的啊。”
　　“好啦，放松点，我们找点乐子怎么样？”中尉伸出手来。
　　艾薇极度紧张之下无目的地挥出了刀，中尉伸出的手本来是个假动作，实际是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的，却因为艾薇的毫无经验的乱挥之下，刀锋在中尉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溅了出来。
　　“你这婊子！老子可是会生气的！”中尉的动作并不因为受伤而迟缓，相反因为意外所引起的暴怒而更具攻击力。只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他已经成功抓住了艾薇的手腕，把握刀的手扭转过来，“呜……”艾薇的奋力挣扎简直就像被恶狼叼住咽喉的小白兔。中尉的眼睛因为见到自己的鲜血而变得通红，他丢下手电，用一只手制压住艾薇拿刀的手，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头发在手掌上搅动，把她的头拉得后仰，上半身挺了起来，脚尖勉强只能着地，以屈辱的姿态被劫持着。

　　“停手！你们要找的是我对吧，不是她！”巴曼的出现无疑太迟了，正在奋力要抓住滚落地上的手电筒打算拼死一击的方东不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的出现是毫无战术意义的，甚至连最后的偷袭的时机也轻易丢掉了。
　　“喔，你是谁？大家知道她是谁吗？”中尉的眼睛眯了起来，士兵们有的脸上带着迷惑的表情，更多的是冷笑，他们一起摇头。
　　“不过，你们这些暴民，居然敢公然反抗我们武装部队，很明显就是社会的不良分子，全部带回去！”他慷慨地说完这句，俯下头来，在掌下的艾薇颈子旁边嗅了嗅：“美丽的小白兔，这是你希望看见的对吗？”

　　就在中尉的头移开的一瞬间，“哧”的一声，一道白光贯穿了他拧着艾薇头发的那只手，他惊叫着松开手，鲜血随着几绺断掉的金色发丝掉落下来。艾薇脱出了他的掌握，她没有逃跑，而是回转身用力将手里的尖刀戳进了他的胸口。中尉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捂着胸倒下了。
　　艾薇把尖刀留在了中尉的身体，她空着手发着愣，被溅上鲜血的脸孔很苍白。
　　有四个人冲了进来，手上都持有最新式的光束枪，武装部队的士兵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被全数打倒，局面迅速受到控制。
　　其中一个金发青年走了过来，像大海一样蔚蓝的眼睛关怀地注视着艾薇，“杰西卡小姐，你很有勇气呢！”他将手里的光子枪放回枪匣，递过来一块手帕。
　　艾薇以受惊的目光看着他。
　　“唉，雪佛兰，让我来吧。”方东摇摇晃晃走过来，接过手帕，替艾薇擦着脸上的血迹，忽然之间，就把艾薇紧紧拥在了怀里：“不用怕，都过去了啊！”艾薇将头埋在他怀里，静静哭了起来。

　　“大家别动，不然我就杀了她！”刺耳而仓皇的声音在此刻不合时宜的响起。胸口还插着那把尖刀的中尉捏住了巴曼的喉咙，将自己的光子枪抵在她的脑门上，他的腿直打哆嗦，但在往门口移。在看见房子里面的部下已经没有人是站着的时候，他的奋力移动更加快了速度：“让我离开，不然我就杀了她。”
　　雪佛兰看看巴曼雪白的小脸，看向方东，方东轻轻说：“她也是我的妹妹。”雪佛兰不动声色转过头：“可以离开，不袭击！”
　　“不准追击，不准跟过来，留在屋子里……你们这些死耗子！啊！”就在中尉的脚倒退着刚跨过门槛那时机，一道白光从他的左边太阳穴穿到了右边，他的头颅眨眼间就少了半个。
　　巴曼尖叫着扑进门来。
　　一个身形高瘦的英俊男人踏了进来，他竖起右手食中两指在眉梢往外划了一个弧形，行了一个标准而潇洒的军礼。
　　雪佛兰点点头：“干得好，雷欧副官！”他转向方东等人：“情势似乎有点糟糕，你们愿意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去向哪里？”
　　“我的国家渥佛克。”
　　“似乎……很远呢。”
　　“虽然并不是适宜考虑的时机，但我们还是可以腾出十分钟时间的。”

　　巴曼则向艾薇低声嘀咕：“他在说‘我的国家’呢，好像是一个国王一样。”
　　艾薇忐忑地说：“可能是在说我们，他用错词语了。”事实上，雪佛兰在一个月前搬到方东公寓附近的居住区域，跟所有独立商人一样，每天总是很忙碌，即使跟方东成为下棋好友之后，也不过是趁晚上或下午的闲暇时间过来下上两盘战棋而已，行色都非常匆忙，有时只能腾出喝上一杯红茶的时间。不过与普通商人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农产品贩子或能源商人那种特有的精明味道，相反通身透露出一种贵族气味，行为与谈吐都磊落大方，令人的敬重感油然而生。方东曾揣测他是有来头的人，甚至可能是某大家族的继承人之一，到尼诺芬只是为了执行某些家族任务而已，这些都是他偶尔目睹尼诺芬星球高官的车子曾负责了几次接送而作出的客观推断。既然跟高官们有交情，刚才在危难时刻，艾薇能想到可以求助的人也只有他了，抱着这样的心情，艾薇在藏好巴曼之后拨出了那个救命的电话。而现在雪佛兰不但救了他们，更邀请他们离开这个星球去“他的”国家，另一个遥远的陌生的星球。厌恶出生地或居住地跟渴望离开它甚至永别它，这两种感情，有时候靠得非常近甚至有共通的地方，但有时候，却不能即时融合。

　　有匆匆的脚步声往这边奔来，雪佛兰打出一个别紧张的手势就迎出门去，过了一会儿，他带着凝重的神色返回：“恐怕大家是不得不随我离开了，尼诺芬的武装部队正大批向这方而来，这次他们的目标是我，无论怎样，如果你们落在他们的手里，恐怕都是非常恐怖的事情，因为他们不会相信任何解释的。”
　　他稍稍低下头，门外的气流让他的金发微微飘拂：“非常的抱歉，恐怕大家要马上准备逃亡的事情了。这样的话，请把重要的东西都带在身上。”

　　由于情况紧急，重要物品的收集行动被压缩在十分钟之内。方东浪费了大部分时间在团团转上面，最后抱在他手里的是两叠书籍还有钟爱的咖啡杯，而艾薇却在八分钟的时候提早完成了任务，当雪佛兰表示关心的询问时，她自信地回答：“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亲人和朋友嘛，只要他们都在身边，什么东西都是可以舍弃的啊。”而巴曼抱在手里的东西让所有人哑然失笑，她手里紧紧抱着从厨房搜刮而来的两罐萨斯，准确来说，是一罐半。只有雪佛兰没有笑，他和蔼地说：“没错，能源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有时候，它等价于人的生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