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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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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从连着槐树洞底的暗道出来后,每个人都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时已入秋,清晨冰冷的空气甚至让龙玲珑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哆嗦。
天还没有大亮,现在不过是晨鸡刚鸣,山上也只有朦朦胧胧的一线曙光。
但龙玲珑很开心,不止龙玲珑开心,每个人都很开心,在眼睛全无用处的黑暗里待过了将近一夜的时间后,这一线曙光在他们看来比正午的阳光更耀眼。
或许不仅更耀眼,也更温暖。
陆小凤正眯着眼睛享受这份温暖。
通常他会闭着眼睛享受,但现在他不想再次陷入黑暗。
在那种黑暗里,似乎有很多东西在任你睁的多大也却毫无用处的眼前晃过,似乎有很多冰冷的物体在你无法掌握的周围闪过,似乎连自己的勇气、信心也随着一成不变的黑暗渐渐流逝。
那样的黑暗,他们这些刚刚脱离黑暗的人怕,世界上的大多数的人怕,陆小凤也怕。
所以现在没人舍得说话,所有的目光都看着那甚至有些微弱的晨光,也静静的看着被这微弱的光芒下笼罩着的树木花草。
数年以后,陆小凤曾对着在黄山顶上看日出的司空摘星及老实和尚说,比起惶月门后山的那道曙光,这个太阳不过是个只有蛋黄的大鸡蛋。然后,那个大鸡蛋狠狠的射花了陆小凤的眼睛。
但现在,陆小凤却挂着抑止不住的笑容有点傻兮兮的看着曙光。
没有人不在微笑,连西门吹雪一贯冰冷的神情也似柔和了一些。
花满楼也在笑。
真诚、温柔、平和的微笑。
花满楼很高兴,很高兴他刚才没有失手。
对于朋友们所给予的信任,有什么能比不让这份信任落空更让人愉快的呢。
两根三寸三分长的针很精准的落在壁道两旁的离地一尺三寸四分高的小孔内,在鸡鸣一声时。
所以,即使壁道的黑暗与此时的晨光对花满楼而言毫无区别,即使那个使所有人脱离黑暗的人依然身陷黑暗中,花满楼依然是快乐的。
因为他的朋友是快乐的,他的朋友既然因他而快乐,他当然也因朋友的快乐而快乐。
世界上的事有时就是一个圆,起点与终点在一起,这你无能为力,但你起码可以选择走在圆的内侧还是外侧。
花满楼走在外侧,那里有朋友,那里可以晒到温暖的曙光。
西门吹雪凝视着花满楼唇边的微笑。
仅仅相隔一夜,这个微笑却忽然让西门吹雪觉得无比熟悉。
熟悉,而且清晰。
如果你刚从黑暗中走出,却看到一个一生都将在黑暗中渡过的人露出这样的平和、温暖、满足的微笑,你……会忘记吗?
西门吹雪不会。
一只右手忽然握住了花满楼的左手,只是轻轻的握着,却又似握的很紧。
那只右手比花满楼的手稍稍宽大,微冷、干燥、稳定、充满骨感,而且非常有力。
那是一只平时用来握剑的手。
握的是天下最快的剑。
西门吹雪的剑,西门吹雪的手。
花满楼一怔,只觉得脸上一热,身子微微一颤,却很意外的没有挣脱,只是轻轻的握了回去。
似乎是在头脑尚未反应之前,身体已自然的做出了再应该不过的回应。
原本微弱的晨光也渐渐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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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有谁可以在那样折腾的一宿后毫无倦意,那这人一定是陆小凤。
如果说谁有谁可以在那样折腾的一宿后依然平整、悠和,那这个人一定是花满楼。
西门吹雪不算,他此时正在自己的厢房中,睡觉。
就西门吹雪而言,他有时会做的事情的确不怎么像个冷漠的、把生命都奉献给剑的剑客,非但不像,甚至可以比大少爷还要大少爷。
譬如他的饮食起居,譬如他想睡觉的时候。
所以当所有的人都风风火火的赶回惶月门的正厅与谭青末、温廷树会合时,西门吹雪转身回房。
他来惶月门是为了追踪漠北二老的下落,惶月门的事与他无关。
从正厅出来后的陆小凤其实也很想睡觉,但他的精神不知为何出奇的好,所以当他在自己的床上向左滚了三个圈,向右滚了四个圈却依然睡不着时,陆小凤终于一骨碌爬了起来。
陆小凤睡不着,有些问题堆积在他心里,像是一百二十只不怎么可爱的猫爪子一样在不停的挠挠挠。
能让那些猫爪子住手的只有一个人,花满楼。
厢房,花满楼的厢房。
陆小凤翘着二郎腿,一手漫不经心的轻弹着桌布边的流苏。
花满楼忽然笑了,给陆小凤倒了杯水,轻轻的放在陆小凤面前,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陆小凤道【是。】
【那你为何不说?】
【因为不知从何说起。】
【很为难?】
【……,有些为难。】
花满楼笑道【如果只是有些为难的话,那你就说吧。】
陆小凤喝了口水,看了眼茶杯,道【水是温的。非但如此,门口的血迹也已洗净,非常干净。】
花满楼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无论昨天如何,今天是今天。】
所以无论惶月门昨夜发生多大的事,今天的惶月门依然还是武林与官家互做妥协的商谈地,依然要迎来各式各样的人,门口的血迹不擦掉,难道留着吓人吗?
陆小凤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如果你光看今天惶月门上上下下的门人,根本想不到他们门主的未来夫人、漠北龙王的女儿昨夜被人掳走,也想不到他们门主昨夜就在惶月门的门匾下大开杀戒,更想不到甚至连现在的惶月门大总管也曾负伤。】
花满楼静静的听,点头道【如果他们看见此时的你我,能否想到我们昨夜非但遇敌,还在月黑风高的时候跑去惶月门的后山,更一不小心撞入惶月门秘道被关了数个时辰后还险些出不来?】
陆小凤很认真的打量花满楼,然后摇头道【不,一定想不到,你现在干净精神的简直可以被皇上召见。】
花满楼失笑,想了会,道【你是奇怪在这么个应对有策、治理甚严的惶月门怎么会叫人随随便便的将龙姑娘和温娘掳了去?】
陆小凤抚掌大笑,道【没错!还有一点也很奇怪,我当时追出去后就被人缠住然后引上山,而当时温廷树并未出手,谭青末也未受伤,甚至连那些黑衣人也没什么死伤。后来定是有极厉害的人出现才伤了谭青末并引开温廷树,可既然龙姑娘在山上,那些人也有意将我和温廷树一起引上山,为什么掉入暗道的人是我?温廷树又究竟和谁在一起?!】
花满楼也给自己倒了杯水,沉吟了一会,道【据龙姑娘方才所说,掳走她们的到也不是恶人,那些人是因为不满前些日子惶月门锁拿‘东风一夜’许东风的事而来,但不知这个许东风是什么人?】
陆小凤哈哈一笑,道【如果说天下偷盗是一家的话,这个许东风还真是司空猴精的亲戚。不过据说许东风为人侠义,算个劫富济贫的侠盗,名声虽不及那猴精响亮,却好听的多。那些人都是曾经受他恩惠的人,所以在得知惶月门四天前拿下许东风并准备押送进京后才来掳人以做要挟。】
【原来如此】花满楼点了点头,喝了口水,道【许东风是四天前被抓,那些人从得知这个消息到赶来惶月门要段时间,还要联系‘地府众鬼’做帮手,时间上颇为紧凑。在这么紧凑的时间里安排好掳走龙姑娘和温娘并扔入暗道,的确得手的有些轻易。可反过来说,正因为时间紧凑,是否会造成‘地府众鬼’里的人认人未清从而将你和温廷树一时搞混?】
陆小凤摸着胡子点头,道【有理,那晚月黑风高,人的长相是不容易看清,想来那人也无法看清他陆爷爷的四条眉毛】说着,陆小凤竟很是遗憾的摇摇头,才接着道【谁都不知‘地府众鬼’的人究竟来了几个,据说‘地府众鬼’中高手如云、能人众多,只要出的起价钱,没什么办不到的,如果有他们相助,掳人的确不难。而且从昨夜引开我的人的轻功来看,他很有可能是‘地府众鬼’里的人,不然以那样的轻功修为,在江湖上没理由叫不出名号。】
花满楼笑道【你和他交手了?】
陆小凤摇头,道【没有,那混蛋简直比泥鳅还滑,只是到山顶那会指着一大洞告诉我人就在里面,然后就溜了。】
花满楼呵呵一笑,道【龙姑娘她们见着你时定很惊讶,因为你竟然就那么跳了。】
陆小凤得意的大笑,道【花满楼啊花满楼,有时我真觉得你比我娘还了解我!我刚解开龙玲珑的哑穴,她就直嚷中原的男子简直比大漠的男儿还有胆子——居然说跳就跳,也不怕别人下套。】
花满楼但笑不语,他猜到陆小凤会跳,有时候的陆小凤很精灵,别人想害他都害不着。
但有时候的陆小凤简直像个笨蛋,别人说什么他都信,尤其当他要去救人时,奇怪的是那时候的陆小凤运气特别好,当他做个笨蛋时别人又不想害他了。
老实和尚为此常说陆小凤定会长命百岁,因为他只陆小鸡太难缠,所以天上不要地下不收。
但走过江湖的人都知道,某些时候的确要拿出勇气赌一赌,一分杀机偶尔也会是一分转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花满楼】陆小凤抓了一块桌上的糕点,口齿不清的道【你对‘地府众鬼’了解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