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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久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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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溶溶,月兔林里一片黑漆漆的,毫无人气。
活了三百年的小山,就呆呆的杵在这从竹子林里发呆。
这竹林为什么要叫月兔林?
明明熊猫才是吃竹子的啊~
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过后,林子里走出一个美丽的女子,步履小小腰肢款款,扯着半幅袖子原地踏了三下,嗖的一声又没了踪影。
小山羡慕的看着玉秧消失的那块空地,为什么自己就变不成人形呢?明明同样修炼了那么多年,为什么自己始终还是一根竹子没变样!
下雪下雨她一样会嫌潮,刮风她一样会讨厌尘土,打雷还会数数,——为什么就是不能动!
小山最爱玩的游戏,是趁着下雨的时候,假装难过的哭。她周围还没有竹子和她一样,也或许一样她也不知道,总之她只好一个人玩。她最喜欢扮作被相好的伤得极深的小姐们,在雷雨交加的夜里,她在心里一个人默默的念着两个人的对白,声嘶力竭地流着泪唱着歌。然后就一点一点度过了这些无聊的辰光。
才子佳人的相会她看的多。因为月兔林静谧幽静,打从她有了精元后就不知道看了多少小鸳鸯在这里相会。他们都有着长长的头发,白白的脸。大部分时候小姐们都是极害羞的,半推半就的,娇羞不胜的。被一些花言巧语的穷书生或是风流好色的贵公子骗到这里幽会,想要山盟海誓比翼双飞。
她看了这许多年,心里默默的总结了一下:这事情的结局,大多是小姐们顶着越发苍白的脸在这里望穿秋水,红颜白头。总而言之,有头发花言巧语的男公子和男书生们都不是好东西!
她就在雷雨交加的夜晚,默默在心里面和小公子们吵个天翻地覆。然后大巴掌一挥,把公子们打翻在地,晾干眼泪又可以舒服两天。
小山一边皱褶竹子皮思索,一边抬头看天:月过中天了,都没有人来。
捉弄的人都没有了,伐开心。
因为今天没有见到和尚们路过。
事实上,已经两天没有见到和尚们了。她有点着急,她在这个地方寒来暑往过了数不清的年头了,没有一天和尚们不是准确的在天不亮的时候就起来下山挑水。
前几年各地大旱,数个月不下雨,山上山下一片萧条,好在还有条河尚能维持一方温饱。
有一日老住持路过竹林的时候看着发黄蔫败的竹林心里不是滋味儿。世间万物都是造化,老方丈心里觉得,于公,人渴了,我们长着腿,尚能四处求水,这些花花草草渴了,却只能靠着天恩雨露。眼看着他们就要枯死,实在有些残忍。于私,日后这一片林子长得不好了,风水宝地的名声败了谁还来上香还愿呢?始终不是个事儿。
于是还是那些桶,还是原来的和尚,却是不一样的味道了:有些桶的底下钻了些小孔,隔三差五换上这些桶打水,满满一大通等回到山顶上的时候也就小半桶了。
后来旱灾过去,这个习惯一直被和尚们留下来——十几日不下些雨水,就担上漏水的桶子走一遭。
小山虽然尚不知道世间有投桃报李一说,心中也晓得了和尚们的好,有朝一日和尚们有需要她一定也要帮他们。
于是今日里一反常态的见不到跑来跑去的和尚,她有点不舒服了。
好想长了腿去山上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可是她不能动。她不是山上遍地乱跑的虫豸精怪们,所以她不能动。
从前听一些跑来跑去的精怪们说,要想行,先修为,她已经修了这么些年头了,难道还是不够吗?难道是花花草草本就要比长了腿的修炼的慢吗?
可是真的很忧虑啊,和尚们到底怎样了……
“嗯~~嗯~~~~~~额~~~啊……”小山杵在原地默默地憋着力,根系因为用力在深深的土里都蜷曲了起来。
然而打从有了记忆开始后,小山就一直懒懒散散的蹲在这儿。虽说也想要化成人形,但是始终没有过分难为过自己,像这样如此真诚的用力她尚是头一回。于是因为用力过猛……小山晕过去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小山有点蒙。
她从来没有这样爽快地直视过蓝天和白云。可是眼下,她就躺在地上呆呆的看着正前方。她小心的眨巴眨巴眼,后知后觉地有点纳罕完蛋了她肯定是被人砍到了嘤嘤嘤。她想看看这是怎么回事,于是……她转了转头--
像是一个一出生就很大很大的孩子一样,她对这个身体还是不熟练的,好奇的。但是已经能够缓慢的凭着本能和直觉操纵起来。
小山僵硬的扶着身边的竹子坐起来,还是有些缓不过气来。
之前想要化成人形都没有成功,怎么现在就突然成功了呢……她看看手看看脚,心里的喜悦一个接一个砰砰的跳出啦来
“欸呀欸呀”,小山一边惊讶自己还能说话一边学着从前看到的小姐们拎起裙摆——小跑着向山上跑去。
身后一众在竹子林里借着月光默默打坐的飞虫走兽们哀怨的叹了口气,颇有种吾家小女初长成的感觉:还以为这老竹子精一辈子也不说话也不动的,化不出个腿呢,没想到老铁树突然开了花,也算是这片老林子里的好事一件了……只是最后那个夹着腿的跑步时怎么回事啊……
小山不知道后面饱含着热泪的精怪们像是嫁女儿一样痴痴地目送自己的身影。她只觉得这样跑起来好累,可是长了腿穿了衣服的小姐们都是这么走路的,她照着学肯定没有错。
太阳和所有的日子一样照常升起,清晨的阳光懒懒凉凉地搭在屋檐上和朱红木门上。
小山四周环视。
等她稍微镇定点的时候,就已经一气儿不知跑到了寺里哪个地方。
阳光似乎和以往数年的似乎都一样,温度角度热明度都没什么规律外的变化。她就站在这个古老的寺庙里,却分明觉得这阳光又是不同的,一切都是鲜活的,连空气都隐隐流动了起来。
她眯着眼踱着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哪个大殿附近。
小山心里转了转,看着前面虚掩的朱漆大门不由得好奇这里面有什么。
兴许有和尚们呢?
她脚步像是生了魂,晃晃悠悠就甩着手走到殿门前了。
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小心的推了推大雄宝殿的朱门,稍一使力,吱呀一声,门就晃晃悠悠地开了。
阳光缓缓的渗透到大殿里。门开,凉凉的日光正好趴在那个人红色的袈裟肩头。
透过光束,一粒粒的灰尘漫无目的漂浮着。
光头的和尚端端正正的披着红色的袈裟,一手背在身后,玉立在佛像前,微微抬着头看着对坐高大庄严一脸慈悲的金人。小山情不自禁地迈了一步跨了进来。
那个和尚闻声,回头看向来人。半个侧脸恰好和日光贴上。
他的眼神淡定又不沉沉,似有源头活水隐在冰泉下。似是在看着她关切地询问她可是有事情需要帮忙;又像是穿过她看着世间万物,她只是恰好站在这里罢了。平静无波的海面下,有月光凌凌。
他悠悠一笑——多年以后小山已经在人世间历练一番,每每对着黑漆漆的月亮回想这个微笑,都觉得这才叫做拈花一笑。可是那时初见,她只是个在傻站了很多年的竹子精,她在她浅薄的词汇范围里扑腾了一圈,也只能想到——好看。
当真好看的紧。
她抬眼飞快地向上瞄了一眼那个一直看着自己一动不动的大金人,心里隐约冒出个念头:这和尚和端坐在供台上面的金身佛像,不知哪里有点像。
正在心里琢磨着到底是眼睛还是嘴巴比较像的时候,就见对面的和尚的手里不紧不慢地转着一串佛珠温言道:“你来做什么?”
她想,我来找和尚,他就是和尚,便直道:“我来找你!”
“你可找到了”和尚温温柔柔地说。
“你不就是嘛!”这和尚好生奇怪.
“所为何事?”
“所为…呃…嗯……所为担忧!”
“多谢挂怀,敝寺上下一切都好。”
“那为什么寺里到处没人呢?”
“前日有远方高僧前来讲经,连续讲了两天,此刻恐怕大家都在僧房里补觉呢。”
“那你为什么不去睡觉?”
“我在悟。”和尚的尾音清浅,似是浑不在意她到底听懂没有。
小山张大嘴好奇,“悟?”
“领悟,参透,堪破。”以为是哪一家不懂世事的小姐,他耐心的解释:“想清楚我困惑的,理解世间的真理。不懂什么,便悟什么,什么时候懂了,就是向着真理进一步。”
“那你悟出来了吗?”
“我悟出来的我自知晓,然悟不出的道理我却永远也不知道。就像你永远看不到天的边缘,真理也是没有尽头的,我如何知道我悟出来的是否就是呢?”
“可是我虽一直呆在一处也知道,天空再大也是一块一块的小天拼出来的,精卫尚且能填海,你为什么不能悟出真理?”
“倘若你是天上仙人,自然有无穷无尽的时光来领悟每一块真理,可我们是凡人。凡人生老病死如蜉蝣一般,穷极一生悟到的也不过是千瞬之一,如何能在有限的辰光里将这被打乱的拼图全部重新归位?”
“清流,大清早的你在作甚?”一个威严的声音喝道。
清流的目光移开,温顺的施了一礼:“圆通师叔,我在和这位女施主论道。”
圆通木着脸点了点头,又看向小山:“这位女施主可是迷路了?”不待小山答话接道:“永济寺虽不大,路却不大好认,不如让贫僧送你出去吧!”大和尚执礼相请。
小山摇了摇头:“大师傅不用啦,我自己可以下山去的。”
圆通点头道谢,倒也不再多让。
小山歪着头,原地躇了一会儿。
清流,清流。
她抬头微笑着对着清流说道:“你方才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一只脚已经要跨过大殿的门槛,小山突然回头,笑着问道:“对啦和尚清流,我叫小山,日后可以常来找你说话吗?”
背着光的笑容灿烂的令人忍不住亲近。虽然看不清,也能隐约地感知到善意。
圆通严肃的扫了一眼小山,目光越加严厉的落在清流身上。
他低头:“当然。”
小山笑眯眯地提了青色的裙子跨过高槛,夹着脚步一溜烟地跑了。
圆通看着青色的少女身影消失在拐角后,隔了半晌转头训道:“清流,你师父看重你这是好事,但你切切不可恃宠而骄,辜负你师父的一片厚望。须知你身为将来的主持,要担负的还有很多。切不可放纵自己行为”
清流点头,谢过师叔提醒。
本就清寂的大殿重归寂静。清流转身,慢慢的坐在蒲团上,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破旧的木鱼,一下一下安静无声地敲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