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桜流し》柿悠

1、第一章：梦境。

　　梦里有许多许多声音。这些声音既温暖又悲伤，从梦境深处传达过来浓浓的实感，令人怀念。

　　无数声线交织汇聚成团，产生的声音万分混乱，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高大宽阔的铁艺大门背后，晃动的模糊身影们朝着自己所在的方位跑来，哭着喊着。

　　——……！！

　　听不清，人物也像是被放慢了的视频，一帧一帧的缓慢开合嘴巴。尽管如此，那些想要传达的话，依旧是在飞速流逝的混乱声音，好似永远无法触及。

　　慢点，慢慢说。自己不禁乞求道，慢点，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我就在这里，你们想要告诉我什么？

　　但梦境并未停止，主角不受控制的依旧向前走去。

　　庞大的铁门发出厚重的摩擦声，传出‘我必须要微笑’想法的身体，最终踏出了那扇铁门。扑过来的大家只能死死抓着铁杆，他们背后宽阔的道路，有着茂密粉红的樱花树错落在两边，一直通到最后连接着数不清的绛红色房屋，白色灰泥墙成了大铁门的左右臂膀，将这个不知道多大的小镇……或者学园，牢牢包裹住。

　　一直以来都是黑暗中充斥着声音的梦境，在此刻冒出了一个刺目的光点，零星的画面带来了奇妙的熟悉感。可惜还想深究的自己是附身在梦境的主角身上，一直在前进背离那个世界。无可奈何的只能深深的吸气，吐气，集中精神去聆听——

　　然后终于听见了，在那一片喧嚣之中，清秀的、焦急的男声：

　　“从学园出来后！我一定会去找你的！绝对！”

　　温暖的，令人心安、令人怀念的声音……

　　——あなたは谁？（你是谁？）

　　比闹钟都早了一步，长针指三短针指六时，佐仓蜜柑就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眼前朦胧浮现的，是初春常有的景致。

　　阳光透过叶间的罅隙洒在纯白的窗台上，那盆‘生物课作业’终于冒了芽，毛绒bear眼神可怖的像是它的守护使者，倚着白色墙壁注视着它成长。而窗外高大的绿樟树上，麻雀幼崽张嘴发出‘呀呀’的声音在等待喂食。

　　佐仓蜜柑揉揉眼，坐了起来。

　　——『又梦到了。』

　　然后拍拍脸，从残留的梦境里整天出来，转过头朝窗户边的娃娃熊打招呼：“早上好，bear。”

　　啪嗒啪嗒，窗外的杂色生灵被惊动，拍打翅膀，蓦地跃起，从这个树头，飞向那个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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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一号，春季中，琴子的生日以及……集体出游的日子。

　　“嗳？！！为什么？如果蜜柑不去的话，那好玩的程度就下降了一半了啊！”来岛铃趴在蜜柑的桌子上，拉耸着脸，又是撒娇又是恼怒的说道：“蜜柑劝劝你爷爷嘛，和我们一起去东京啊！”

　　集体出游的两天一夜东京之旅让大多同学为之兴奋。坐落在和歌山的‘花音高中’距离东京足有四百八十公里，这次可以说是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游，所以对于出发前‘最后一次确认去的同学举手’这样的活动，佐仓蜜柑没有举起手让来岛铃非常不解。于是放课后，来岛铃的质问声便响彻了整个教室。

　　“那个我……”“去嘛去嘛！”来岛铃极快的打断了准备解释的蜜柑：“难得学校组织一次全班旅游嗳！反正第三节课就出发，先让老师垫钱，玩完之后再和爷爷解释就好了啊！”

　　“我……”“蜜柑要陪她爷爷去钓鱼，而且东京蜜柑已经去过几次了，所有铃你就别嚎了，去的人不是很多嘛？想玩的话我陪你玩啊。”在一边看书的夏目琴子终于看不下去这种无休止的拉锯战，用书轻轻敲打来岛铃的额头，抢在蜜柑之前把来岛铃的话堵了回去。

　　来岛铃气结，拂开挡住自己视线的小说书：“琴子你不帮我劝就算了！怎么还帮着蜜柑说话！”天晓得她有多想和蜜柑一起去看东京、一起在东京用关西腔说话、还有偷跑出去看东京夜景……跟蜜柑在一起，比跟班里其他同学一起自在多了！可是没想到自己的如意算盘，居然就是败在了佐仓蜜柑的手里！甚至连挚友夏目琴子也不支持自己……

　　来岛铃怒目相视，却只见夏目琴子合上书，瞌上眼，慢慢向后靠着椅子轻摇，继而叹了一口气说道：“蜜柑的爷爷不会同意蜜柑去东京的，铃你就别难为蜜柑了。”

　　“嗯……爷爷他说什么也不让我去东京，所以铃对不起啦><”佐仓蜜柑双手合十，真心祈求原谅。

　　闻言，来岛铃彻底纳了闷：“为什么？东京、首都嗳！我本来还想和你们约定一起考到那边的大学去啊！结果为什么去东京就不放行啊，蜜柑的爷爷跟东京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我我我想让蜜柑和我们一起去玩啊！”来岛铃的圈圈眼都快洒泪了。

　　夏目琴子眯了眯眸子，继而坐正，盯着友谊第一的来岛铃许久。在盯得对方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的时候，慢慢合上眼收回视线，单手支起下巴，侧目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开口：“……你问为什么啊……”

　　『在窗户外边的碧绿大树中，树叶下覆盖着坚强的虫蛹，蛹已经开始鼓大，它正一步一步迈向盛夏的重生。破土而出的除了新的身体，还有作为毛虫时期的记忆。它们会带着曾经的、现在的心情，拥住自己最爱的花朵。』

　　“…………”来岛铃眯眼：“你少说些这种神神叨叨的话，中！二！病！”后面三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

　　“嗯哼~”夏目琴子发出一个意义不明、颇带挑逗意味的哼声，然后继续去看手中的书。

　　来岛铃瞪她一眼，做了个鬼脸，然后自知无趣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生闷气。

　　于是只剩蜜柑一个人，汗颜着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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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京，四月一日早晨十点，成田国际机场。

　　白色机械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凯旋降落，笔直的航迹云还悬挂在蓝色幕布上，描绘出归来的路途。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已经降落在成天国际机场，外面温度二十一摄氏度，飞机正在滑行,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先不要站起或打开行李架。等飞机完全停稳后，请你再解开安全带,整理好手提物品准备下飞机……』

　　日向枣摘下眼罩，眯起红眸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然后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丝毫不听劝告的从行李架上取下手提物品，再坐下，心不在焉的等待着广播放完，盘算着六十八公里去东京爱丽丝学园的距离，与四百八十公里去和歌山的距离。

　　『……Please use caution when retrieving items from the overhead compartment。Your checked baggage may be claimed in the baggage claim area. The transit passengers please go to the connection flight counter in the waiting hall to complete the procedures……』

　　“蜜柑……”

　　日向枣倚着飞机窗，赤眸注视着外边平整的滑行道，嗡嗡声在耳边骤降，乘客已经开始兴奋地窃窃私语。吵杂的环境下，没有人注意到薄唇缓缓吐出的这个名字。有些冰冷的声线，在道出这两个字时，却是那般温柔至死。

　　『女士们，先生们：本架飞机已经完全停稳，请您从后登机门下飞机。谢谢！Ladies and Gentlemen:The plane has stopped completely, please disembark from the front rear entry door. Thank you!』

　　广播终于停下，日向枣拖起行李箱走下机舱。

　　外面，天空湛蓝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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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来人往，但日向枣还是很快就看到了那个举着他的名字，在等待他的人。

　　“……Ruka。”

　　乃木流架跟小时候比起来，稚嫩的模样已经完全长开了，他坐在大理石柱的花坛边，阳光在此转弯，有些淡漠含糊了他眉宇间的焦急与凛冽。金色的头发发质极好，眸子里沉淀着清澈的光，一直以来强装冷漠的他，现在在新的爱丽丝学园里，已经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跨别四年，终于见到你了，流架。

　　但是心中的计划早在在美国治疗时就拟定了千万遍，容不得自己迟疑，学园派流架来接自己也肯定是想让流架挽留自己。

　　想到这一点，日向枣没有任何犹豫的戴上了墨镜、将衣领拉高帽子压低、拉上行李旋足快步离开了成田机场。动作一气呵成，打从一开始他就并未产生过要与流架相见的想法，不管是谁，自己被发现被带回学院的话……如果被带回学园……那么，再见她，还要继续等四年。

　　五年的时间就已经耗尽了自己所有的耐心，这样焦躁的心情要怎么才能再等四年？在流架寄来的信件中，那一段话差点让好不容易醒来的自己再度昏迷。

　　『……佐仓她，为了救阿枣，用尽了所有的爱丽丝，她已经被清除了记忆，离开了学园。』

　　『阿枣，你一定要找到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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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向枣坐上计程车绝尘而去时，倚着大理石柱上的乃木流架才缓缓掏出手机，注视着助某人逃离的交通工具，打出一串号码，掩饰住微妙的笑意开口：“任务失败，阿枣走了……”

　　闻言，电话那头的鸣海喜笑颜开，但又立马刹住车，恢复严肃的表情道：“嗯，辛苦了。回学园吧流架。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

　　而在一边注视着他们的志贵校长，则黑了一脸，一副‘我怎么会相信你们’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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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歌山。四月一日上午十点四十分。

　　佐仓蜜柑站在大巴士旁边，挥手与坐在车子里准备出发的来岛铃、夏目琴子道别。来岛铃依旧哭丧个脸，趴在窗户上，用可怜兮兮的表情意识蜜柑‘快来陪我去东京’这样的。但佐仓蜜柑还是只能苦笑着继续挥手……

　　终于，车子发动，老师的点到声响起，夏目琴子表示自己晕车要坐靠窗的位置，来岛铃在换位置的前一刻大吼一声——“佐仓蜜柑我恨你！！”——但很快被旁边的夏目琴子按下头去。夏目琴子冲着佐仓蜜柑挥手说道：“玩得开心哦蜜柑。”

　　佐仓蜜柑明显一愣，傻笑道：“这话应该我说吧~”

　　“……”夏目琴子轻咳，扯出微笑：“那我们互道开心吧。”

　　“嗯！”佐仓蜜柑附上一个大大的笑容：“玩得开心哦铃、琴子！记得给我带礼物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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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很快就开走了。蜜柑旋足与同样不去旅行的同学回教室自习。虽说不能和两个好朋友一起旅行非常可惜，但经过刚刚，心情似乎好点了：“哈~反正没有老师守自习，吃完午饭我们就玩扑克吧！”佐仓蜜柑朝同学们提议道。

　　“好啊好啊！”大家立刻响应起来：“谁带了扑克？”“我带了我带了！！”“哦！真有你的啊佐藤！”“嘿嘿~我带的牌我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嗳？！！”“不要！佐藤君每次想的大冒险都是在推特上找个人告白！”“好俗啊……”“喂！”“……我怎么记得还有要说黄段子？”“哪有！！！”“就上次……”

　　“好了好了……”佐仓蜜柑及时打断：“咱们先回教室啦……||||”

　　如果继续说下去，那佐藤君免不了一场道德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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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R线是无法直接到达乡下的。在和歌山下了车的日向枣，环顾四周，看到了大巴。

　　自小便在爱丽丝学园生活，之后去了美国治疗四年。在这次逃跑中，仅凭着音无学姐记忆里的地址，在这座城市里向无穷远处延伸下去的寻找……可是，‘一定会找到的’想法，却是一刻也没有断过。

　　窗外的风景从水泥建筑变成了乡间田园。没有扣上顶棚的乡下大巴轰隆作响，抬头，打开的车顶窗留下的空白中，有一片像井底之蛙一样的湛蓝天空。

　　随后，风声与树响与车鸣呼啸重合，空气被搅起一个小小的漩涡，混着青草香的清凉，席卷全身。

　　…………

　　“哈哈！我是国王！”佐藤二话不说抡起袖子就将一张‘黑桃K’摔在课桌上：“哼，我选七号！”

　　玩游戏的一起八个人，很明显其他六个人松了口气。

　　而剩下的那一个——佐仓蜜柑简直要抓狂了，怒道：“你真的没有偷看牌吗？！怎么又是我啊啊啊啊！”已经连续三次被抽中了救命好可怕我要回家！“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大冒险到死了啦……”

　　“呃……那你选真心话好啦……不过我真的没有看牌啦……”佐藤在胸前用双手比了个叉，以表示自己所说的真实性。

　　“哼，那好，这次我不大冒险了，我选真心话！”佐仓蜜柑如此宣布道。

　　…………

　　静谧的校园，被浓密大树包裹起来的中庭，跟爱丽丝学园比差了十万八千里，日向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蜜柑在这生活的原因，这里给他的感觉透着一股纯朴与温暖，没有爱丽丝学园那般虚荣利益。——似乎放学了？不可能，现在才十一点左右，这绝对是上课时间。日向枣侧目，发现每个教室都只有零星的人影。

　　“……”

　　日向枣取下墨镜，捏了捏被压红的鼻梁，继续打量起这所学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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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心话？”佐藤狐疑着又重复了一遍，开口：“……好啊，那我想想……”于是揪着自己短短的墨色头发，陷入了沉思（……），然后抬起头，毫无新意的问道：“你喜欢的人是谁？”

　　“呃……没有。”佐仓蜜柑迅速回答道。

　　闻言，原本周围两眼放光的同学明显不满了：“怎么可能！你是不是身心健康的花季少女啊！这明显的撒谎嘛！”虽然‘你喜欢的人’这种问题是俗套了点，但无疑这个问题一直是真心话大冒险的热点，更别说对方是阳光宝宝蜜柑的时候，蜜柑虽然不是身材三十六C的大美女，但绝对算得上可爱单纯少女的代表，得到这种答案的大家几乎是反射条件般的质疑回去。

　　“……真的没有啦……”佐仓蜜柑汗颜着摇摇手，琥珀眸子眼波流转，道：“……如果你们是问有什么在意的人的话……我想我可能能回答一点……”

　　“嗳？！！”佐藤一愣，指着蜜柑开口：“喂这就算是有喜欢的人哦！快老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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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秒的沉默后，佐仓蜜柑无奈的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记忆里杂乱无章的声音蜂拥而至，包裹了整个听觉。佐仓蜜柑在里面仔细的寻找，在那日清晨醒来时还记得的话语。冥想出来的画面，依旧是高大宽广的铁门、绛红色的屋顶、像玻璃渣般刺人的阳光、以及森严包围着一切的白色水泥墙。佐仓蜜柑喃喃着开口：“……有一个人，在人群中对我说了一句话……”

　　『我从学园出来后！一定会来找你的！绝对！』

　　“是非常坚定、发自内心的承诺，很在意很在意，那个声音到底是谁的……”

　　——但是，

　　“绝对不是喜欢他哦！只是觉得那个声音的主人，一定是对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因为啊……”

　　因为在那么多的声音中，他撕心裂肺的承诺穿越人群，终于传达到了我这里。尽管是个梦境，但是那浓浓的实感告诉我，我的童年一定有一段必须要记得的事情，但是很可惜的我忘记了，忘得一干二净，想要重新知晓一切的话，或许只要这个声音的主人来找我，我就能明白过来。

　　“因为啊……那个声音真的很好听很温暖啊~”佐仓蜜柑慎重的点了点头，趁大家被那段话弄得发愣的时候，将大家手中紧捏的牌一一抽了出来，混在一起重新洗过——

　　“哈哈！我又是国王！”佐藤尖叫起来：“我选三号！”

　　…………

　　佐仓蜜柑栽倒在了课桌上。一张方片三从她手中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