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瓢琴饮》寒小扯

5、从极之渊（4）

　　弹琴的女子是古琴的琴灵，名叫小桃。
　　原她是活不下来的，其实现在这样应当也不算真正的活着，虽能跟着琴身有了活动的自由，却怎么也不及当初还是桃树的时候，那段让她刻在心上的最开心的时光。
　　那会儿她还是桃树的时候，时常听南来北往的燕儿们讲着稀奇古怪的故事，看着脚下追逐嬉戏的孩童，听这样那样闭月羞花的姑娘哭诉着男子的绝情……还有那风，总是时时陪着她伴着她，轻抚她的脸颊，亲吻她的发际。她偶尔也会伤心难过，他便挠她痒痒，惹得她枝丫乱颤。
　　后来她与他相恋，得知他从无妄之海来，不知何时会走。
　　他是风，也是精灵。
　　自此，她变得贪心起来，她想化成人形，她想和他永远的在一起。

　　“她成功了？修成了人形？”江紫菀在他怀里蹭了蹭，伸长脑袋继续听故事。
　　她一门心思的修行，可她不知道的是，人一旦起了贪念，往往会引来祸患。
　　“没有，”无恙伸手将她脑袋塞回怀里，“还没等她真的炼成人形，妖族的铸造大师就发现了她，说她是块有灵性的木头，将她砍了，锻造成了可以杀人于无形的琴。”
　　“……太残忍了吧。”她像是怕了，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她应当那会儿就死了的，不知怎的却仍保留着原来的精魄意识，强行化成了现在的模样，活了下来。虽铸完有灵的情况极罕见，但是同样也难以驯服，被世人视为不祥之物，随便扔在了别处，上百年没人理会。这不，被我捡到了。”
　　“那她丈夫呢？她这样也算是修成了人形，终于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她的树干被拦腰砍断的那天，剩下的那半截树干上流着绿色的血，写着一行小字，是他丈夫自杀前留下的遗言，小桃不相信他死了，回来找过他，那地方从那之后再没起过风，哪还有什么精灵。”

　　说话的功夫，已经回了屋，他将她抱到床上放稳。
　　又说道：“今天爷允许你上床睡。”
　　“……你想做什么？”
　　她现在就是一只兔子，能做什么？还不是看她前几天一直睡在树叶堆得兔子窝里硌得整晚睡不好。
　　“笨蛋，”看她的反应，他觉得有些好笑，“我要出趟门，不出两日便能回来。饭都在锅里，饿了自己去吃。”
　　他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转身就走了。

　　这就……走了？
　　她盯着门口愣了一会儿神，回过神来开始细细观察这里。

　　这间屋子处处都很简单，并没有精心布置，但是床却意外地很软，被子厚厚的盖着，舒服得紧。
　　一夜无梦，这一觉她睡得格外香，毫无意识地自动解除了兔子的变身咒，呈大字躺在无恙床上。
　　难得睡得如此畅快，不知是太累了还是放松了警惕。

　　天光破晓，晨光熹微，一只通体蓝光的小鸟在床幔上空飞来飞去，扑腾着翅膀。
　　“师妹，醒醒，快醒醒。”是云夙之的声音。
　　江紫菀清醒了片刻，认出了云夙之的灵鸟，小蓝鸟轻盈的飞旋下来，立在正对江紫菀床头的柜子上，抖了抖羽毛，羽毛间白蓝相间的光随着动作一闪一闪的。
　　“小云鸟！你怎么来了？师兄们发现我不见了？”还是有些怕的。
　　“险些……好在你机灵，留了贴身衣物给那兔子，气味也掩盖的不错，师兄们也没与你见过几面，不怎么相熟，没发现什么异常。”紧接着又说，“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她说没事，“这片桃林四周都是结界，暂时不会有危险。”想到这里，她疑惑地看了看他。
　　这桃林的结界她是仔细研究过的，除非硬闯，左右谁都进不来，更别说灵兽了，若是外界的灵气穿过结界定会被琴灵感知到，她不由得想起那晚风中带着血腥的桃林。
　　“你是怎么进来的？没被守结界的琴灵发现？”江紫菀问道。
　　“结界？琴灵？”小蓝鸟摇了摇头，“琴灵没看到，一把破琴倒是见到了，我还纳闷呢，弦都断了，就一把积灰的破琴在那树底下。我沿着你做的标记一路找到了这里，再往前标记就断了，我便在此处等了几日，没想到今早突然出现了一片桃林，我就进来了。”
　　“一把积灰的破琴？”她喃喃自语道。
　　之前天色昏暗，她一心被月下桃花吸引，并未注意到琴身的模样，虽然记不真切，可那琴声铿锵有力，宛转悠扬，绝不可能是一把破琴。
　　难不成是无恙走了，所以结界就被撤了？或是他离开，结界的力量减弱了？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无法确认。
　　“快跟我回去，芙絮不见了你又在这儿，我不放心。”小蓝鸟着急地飞到她肩上，用嘴巴啄起她的衣领暗示她快离开这里。
　　“不行，我不能走。”江紫菀把小蓝鸟放在手心，“这里可能有师姐的线索，但还需要些时间。你放心，我暂时不会有事的，一找到线索我就立刻想办法回去。”
　　“别逞强，”它的头在江紫菀手心蹭了蹭，抬起头严肃地说，“对了，这蛮荒密林中生事的可能不止狐妖一拨，你自己多加小心，千万别轻举妄动。”
　　“除了那大大小小的七八只狐狸，还有别的？”别的没见到，狐狸么，除了放走那只全挂那儿呢。
　　“嗯，白芷师姐近日来几乎各门派弟子的伤势都看过了，说可能除了狐妖外，还有另外两股势力在作祟，听密林救援回来的人说，他们昏迷前大多都失了心智残杀同僚，乱的很。”
　　“失了心智？残杀同僚？！可青丘一族是有迷魂的能力不假，倒不至于使人失智互相残杀吧？”
　　“可能已经混入了妖族……具体原因尚不可知。”云夙之顿了顿，又说，“现下在试炼城的治疗系一脉人手不够，光靠白芷她们几个已经医不过来了，我和九师兄带队先送受伤的师兄弟们回方壶了，暂且顾不上你，依你所言，此处有结界尚且安全，你在此处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嗯，这几日外面可有师姐的消息？”看样子起码有两伙人，吊着的这些明摆着就是冲着无恙来的，兴许和师姐失踪没什么关系。
　　“还没有……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芙絮的命灯我回去的时候特地去观守阁看了，虽然没以前那么亮但是没陨落，她还活着。”
　　方壶仙山入门有一则规矩，就是点命灯，正式拜师以后，会由自己的师父亲赠命灯，根据入门考试的成绩可以获得等级规格不一的命灯，弟子以灵为煤点亮自己的命灯，灯越亮则灵力越充沛，反之灯灭陨落则身死。每年排名前几位的入门弟子更是可以得到远古师尊的法力加持，危难时可以护身保命。
　　芙絮入门时便是当年第一，不仅远古师尊给她的命灯注入了法力，恰逢玄青师叔云游归山，还赠她承影剑，那可是有影无形，觉疾而不血刃的上古名剑。
　　以她的实力，在同辈中属于佼佼者，想及此处也能稍稍安心一些。

　　她一边想着一边下床寻点吃食。
　　灶上放着两屉小蒸笼冒着热气，炉中的火也还窸窸窣窣地燃着，笼中是做成小猪样子的奶黄流沙包，一口咬下去，热乎乎的，又香又甜，松软可口。
　　小蓝鸟刚想落到灶台边，就险些被炉内的火灼伤，烫得它扑腾扑腾赶紧飞走。灵兽是灵气所结，感知不到外物的冷暖，看样子，炉内的火也是灵气燃起的火，江紫菀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冒着的热气。
　　此时，还未来得及多说几句，窗外响起了琴弦拨动的声音。
　　“此地不宜久留……琴声起，你该走了。”
　　“琴声？什么琴声？”
　　“你听不到？”她一怔。
　　“听到什么？”
　　“……没什么，”把多余的想法强行拉扯回来，“你先走。”
　　江紫菀将云夙之的灵鸟带到前几日发现的结界最薄弱的地方，果真可以出去。
　　“确定不跟我回去？”
　　“外面不是乱的很？我再等几天，兴许能等到师姐的消息。”
　　“待我处理好山门的事情我便来接你，你自己多加小心。”
　　她静静站在桃树下看着灵鸟逐渐消失在黑暗里，琴声伴着结界增强越来越清晰。

　　那把古琴果然与这桃林结界有关系。
　　以无声之琴为刃，琴弦拨动却静寂无声，杀人于无形，想起初见那日……
　　他……到底是谁？

　　无恙回来的时候，树杈上零零散散的系着树叶做的风车，小桃脚下还放着一些没来得及挂上的，窸窸窣窣地响着。
　　“这些都是她折的？”
　　“是啊，一大早折了这些堆在我这儿，这风车还是挂在树上才好看，你瞧，多美啊。”
　　小桃破天荒地弹了首欢快的曲子，上次听还是一百多年前她刚修得肉身那会儿，他看得出来小桃是喜欢她的。
　　“既已脱离了琴身，何不出去走走？”他问，桃林内多了丝微弱的不可察的生人气息，恐怕是他不在时，结界削弱所至。
　　“你都知道了。”小桃有些诧异，她也是前几天才感受到。
　　“我听闻，人间这会儿花开的正好，你该去瞧瞧。”他自顾自的说着，顺手拿起琴边的小风车细细瞧着。
　　“我生来是一棵树，落地生根，我在这里一守就是几百年，我又能去哪里？我答应过她的，要守着这里，守着你。”
　　他没接她的话，继续自顾自地说着：“长安不错，你可以先去那里落脚，等你想家了，随时可以回来。”
　　她叹气，“我知道你不想将我卷进来，可自我答应你母亲那时起，你便不能赶我走了。我即便脱离了琴身，和这片桃林的感应仍旧在，我留下来助你，也能多少有些用处，总好过你自己。”

　　“我需要你，但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