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者》enstiel

4、艾琳·塞西尔

　　从记事起，艾琳就明白那种眼神，一种防备与同情的眼神。
　　她看着坐在她对面的人，那人穿着厚厚的隔离服，头上戴着一个沉重的呼吸机，透过那层透明的薄膜艾琳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人的眼睛，深蓝色的，浅蓝色的，绿色的，各种颜色的眼睛她都见过，而他们都穿着这身白色的隔离服，艾琳只能从他们的眼睛来猜测这些人的名字，身份。这间屋子四周都设有监控，都被一层防护膜隔离在墙壁上，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还有天花板上白色的灯管。从她很小的时候，她的周围就被白色笼罩。在一侧的墙上有一面巨大的玻璃，在这里看不见外面，只能看见这间屋子，而艾琳也以为那是一面巨大的镜子。从镜子里看着自己，从镜子里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她有一头黑色的卷发，一直长过肩膀，距离上一次剪发已经过去快两个月。帮她剪发的也是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呼吸机的人，她从不和他们说话，她也不知道那些带着厚重面具的人从哪里发出声音。
　　这时对面的人换了个姿势，艾琳猜想那人的心思，被装在那样的衣服里一定不会好受，并且和自己呆在这间封闭的房子里，那人难免会变得不安。
　　“所以，你并不知道你的能力？”那人开口说道。
　　艾琳并不知道那人是否张开了嘴，因为她压根就看不见他的嘴。那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滑稽，透过厚厚的隔离材料传入艾琳的耳朵里，她要分辨好一会儿才能明白那人说的话。她摇摇头，她明白那人的意思，今天从坐下一直到现在，那人都在询问自己关于能力的事情。但是从他口中所说的能力，艾琳一概不知，她隐约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人们害怕她，从她还是小女孩时，这些人就怕她。艾琳盯着那人黑色的眼睛，这人的瞳孔是一种深邃的黑色，一眼看不到底，艾琳第一次看见这双眼睛。
　　“那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吗？”那人又说道，低沉的声音里伴着重重的呼吸声，还有些沙哑，听上去有些疲惫，艾琳猜测他常常吸烟。
　　艾琳还是摇了摇头，其实她知道。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或许这是她唯一记得清楚的事。在她的记忆里，那个场景永远不会被抹去，她还记得那天空气中飘满了浓浓的奶油味，她记忆中的妈妈早早地为她准备好了蛋糕，她的爸爸为她吹了满满一屋子的气球，五颜六色的彩色纸片从卧室一直连接到花园。那是她5岁生日，她的好朋友都会来参加她的生日会，所以她起了个大早，妈妈抱着她，为她的早起感到高兴，她还记得爸爸宽厚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她还记得他们是自己的父母，记忆中的父母。从那天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们，艾琳怎么也想不起，记忆中的父母，他们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在她的回忆里那天是五彩缤纷的，所以她怎么也想不起他们的眼睛。
　　这些记忆对她来说太过珍贵，她是不愿与别人提起的。看着对面的人，那人黑色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
　　“你的母亲，还活着，你想见她吗？”
　　这话刚从那人口中说出，艾琳立刻瞪大了眼，她觉得在那一瞬间自己停止了呼吸，她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或许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太大了，大到这么多年过去也无法释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人，想从他的眼里看出真相，然而那双黑色的眼睛里什么也看不见，如同无底的深渊。
　　“这么说来，你还记得一些事，不是吗？资料上……”
　　“我的妈妈，”艾琳用手抓住了桌子的边缘，那人立刻警惕地向后靠了靠，“她真的还活着吗？”
　　那人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警惕地看着艾琳的举动，又抬头看了看对面的监控摄像头。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惊吓到了来者，艾琳迅速松开手，将双手压在了自己的大腿下：“抱歉。”
　　直到艾琳再无其他举动，那人才放松了身体：“资料上写着你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任何事，你也应该不记得你的父母是否已经死亡。”那人顿了顿，看着艾琳的反应。而此刻的艾琳除了难过别无其他情绪，她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尖，那双雪白的鞋子从来没有脏过。
　　“你有所隐瞒。你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对吧？”
　　“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艾琳将视线从地面转向那人的眼睛，她觉得有些无力，“我只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可是，我真的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不记得，还是不想记？”
　　“……”是不想记起，艾琳在心里说道。那么可怕的事，为什么一定要记起。那天过后便被带到这里来，没人向她说起这里是哪里，没人向她说起任何原由，她心里只想找到她的爸爸妈妈，但是她知道那已经是不可能了，她亲眼看见他们倒在自己的面前，她的爸爸脸色青紫，他的眼睛无神地看向远方。她的生日在一片惊叫声中结束，直到被带到这里来。后来她知道自己是被麻醉枪射中，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无从知晓，也没人向她提起。
　　她定定地看向那个人：“我不记得，我被麻醉枪击晕了，醒来就在这里。或许你可以告诉我。”
　　那人显然没料到艾琳会是这样的反应，他顿了顿：“你的母亲现在在疗养院里，她因为脑缺氧而抢救回来，如今变成了植物人。这一切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的妈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你的能力。你不是普通人，你的能力杀了你的父亲。”
　　“我没有，我没有你说的那些所谓的能力！我没有杀人！”艾琳无法忍受那人的言语，她被迫听那人的指控，他说她杀了爸爸，那个倒在地上面色青紫的人是被她的能力所害。艾琳浑身颤抖起来，她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变得不够用。
　　就在这时头顶的警报发出刺耳的声音，艾琳吓得连忙用手堵住耳朵发出尖叫，她觉得只有尖叫才能帮她发泄心中的委屈。
　　头顶的警铃一直发出刺耳的响声，整个房间被闪烁的红色警灯笼罩，显得格外渗人。从房间的四角突然喷出无色的气体，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艾琳顿时觉得全身疲惫起来，她倒在地上，双手因为无力而不能支撑她的身体，她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隐约能够听见一些声音，隐蔽在墙上的大门被打开，一群穿着相同隔离服的人冲了进来，现场显得一片混乱，直到她闭上双眼。
　　再次睁开双眼时，艾琳只觉得头顶的灯光照得她睁不开眼，她试图用手去挡，可是却发觉自己的双手被固定在了身体两侧，她试着动了动，却发现根本动不了，手和脚都被固定在了这张床上，她觉得头疼的厉害，也口渴的厉害。这时几个穿着隔离服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其中一人开始检查她的眼睛，手电光照得她眼睛不得不闭上，却被那人用手指用力撑开眼皮。
　　“已经稳定下来了，”那人朝身后说道，“这次的剂量超出了前几次，这是谁允许的？”
　　“邓肯博士不会让意外发生，所以才不得不加了剂量。”
　　“那个邓肯老头子？我的上帝，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权利，我等会儿去找他。”
　　“他现在正和议会的人在一起。所以……”
　　艾琳看着那人翻了个白眼，随后替她解开了手上的固定物。这人她见过，这双漂亮的深绿色眼睛她见过许多次，艾琳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每天抽血时她都在一旁。
　　“我有些口渴。”艾琳小声说道，她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有人在意，或许她只是对着绿眼睛说，希望她能听到。
　　“你在对我说话？”这时绿眼睛转过头，看着艾琳。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深绿色在这白色的灯光下显得闪闪发光，艾琳看得入神，一时半会儿没有回过神来。
　　“你口渴吗？该死的，都是因为那个老头子把剂量增大了，你的头还痛吗？”她将艾琳从床上扶起来，并蹲下身帮她穿上那双白色的鞋。
　　踩在地板上时因为肌肉无力艾琳差点摔倒，绿眼睛连忙扶住她：“这种症状一般持续个三，五分钟，过一会儿就好了。你回到房间里休息吧，会有人给你送水和食物的。”
　　食物。想到这个艾琳胃里一阵抽搐，天知道那些食物是给谁吃的，每天都是一个样子，上面写着青菜，土豆，或者偶尔有些牛肉，可是它们总是以一团黏稠的浆糊状摆在艾琳面前，想到那些所谓的食物就令人作呕。艾琳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到多久，可能直到她在这里老死。想到这儿，她感到绝望，又因为对外界的无知而感到无助。
　　她向出口走去，那些穿着隔离服的人帮她把门打开便离她远远的。艾琳心里知道那些人害怕她的原因，她曾经偷听过他们的谈话，知道为什么他们要穿着隔离服，也知道他们为什么每天背着沉重的氧气瓶来见她。她听见有人说到过关于她的能力，就像今天那个黑眼睛所说的那样。她有着连自己也不清楚的能力，可能随时能够使周围的人们丧命，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拥有这可怕的能力。她沿着长长的灯管走着，在这个走廊的尽头，向左转便是她的房间，整个走廊也是白色的，金属色的地板反射着头顶的灯光，艾琳低下头看着地板中投射出的影子，她看着脚下的自己，距离刚来这里已经过去快12年了，再过几天便是她17岁生日，她不知道她还要在这里过多少个生日，准确来说在这里根本没人在乎她的生日，只是那天她的食物不会是一团浆糊，而是一块小小的蛋糕。
　　回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里，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张白色的床铺，随着身后的门关上，艾琳一头栽进了枕头里。她想起那个黑色眼睛的男人向她说的话，她知道她的母亲还活着。我一定要见她。想到这儿，艾琳露出了微笑，这是她来到这里第一次笑，虽然没人看见，她把头埋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