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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中二少女(二) ...

  •   她和李治,说到底,不过是一桩政治婚姻罢了。

      她从前就明白这一点,是的,她明白,她从头到尾都明白,这桩婚姻,不需要自己的欢喜爱慕,只要嫁过去,做王妃,然后借自己母家的势力,好好扶持晋王,就够了。这种事,她周围的姐妹们,出嫁了的,没出嫁的,都会做。

      她并不笨。

      新皇室需要旧门阀的支撑,而他们这样的旧门阀,的确也需要借力。

      这几天她学习仙匣中的学问,发现有一门叫做历史的,其中很好的纪录了中原大陆发生的风风雨雨,并且连朝代的更替,都记载地清清楚楚。

      这些让她更加笃定,这仙匣之中记录的,就是自己所处朝代的历史,和历史的走向。

      所有人的,事无巨细,竟全部历历在目,这其中,自然包括了自己的悲剧,和别人的悲剧。

      她从前往后读,读到当今太子因谋反被废,浑身冒起了冷汗,后背更是一片濡湿:“够了,我不要再看了!”

      仙匣里也传来温和的女声:“是。正在关机。”

      从那以后,她很心虚,也没有乱翻过这门叫做历史的知识,只是捡了一些自己看得懂的诗词文赋,读着欣赏。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敢看。

      她总觉得看了之后,自己就会成为什么不容于世俗的怪物。上天送来这样的东西,难道不光是为了警醒自己么?

      带着多日来的恍惚,她呆呆望向端坐在上手的叔祖母,见她的目光灼灼,好似一道闪电,能撕破自己心中的一切黑暗,顿时缩回了目光,狠狠地坐成了笔直的模样,鼻对口,口对心,俨然一副贤淑女的模样。

      不错,她很畏惧这个十分了得的叔祖母。

      她年少时,虽然出身高贵,却并不够格嫁入高门大家。想要与高门大姓议婚,门槛高比青天,高门大姓的庶子庶女,都值钱的很,实在想要嫁娶高门大姓,必须交给那个家族一大笔钱,然后才可以议婚。时称买婚钱。

      而王元华的叔祖母同安公主,现在已经是当今大家的姑姑了。就是这么嫁到了王家,交了一大笔的钱,普通人家是闻所未闻的。

      据说当时她的叔祖母李伯玉早就仰慕了她家的叔祖王裕,暗地里也差人去打听过王裕的婚事,却被告知王家绝不和小姓结亲,也不娶皇亲,这下子可叫李伯玉慌了神,她细细思索一番,立刻就去找了自己的哥哥,也就是开国的高祖皇帝李渊。她对高门大姓的婚事陋习痛陈利弊,又对时局入手,阐明政权必须掌握在李家的手中。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那就是,高门大姓必须和皇家议亲,才能被很好地控制,才能有利于皇权。

      这一番话若是由有官身的男子说出,高祖可能还没那么讶异,却没想到自己家里一向被养得娇贵的妹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大道理。

      震惊之下不由被她引着话头走,当下决定就由王家开始,一个个地控制好这些高门大姓。

      而自愿嫁进王家的,又有哪些皇亲国戚,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己这个身份贵重的妹妹能配得上王家,只好委屈她接下这个重任了。

      却没想她一脸坚毅和忍辱负重,应下来了。

      等到李渊回过神来,才明白被自己妹妹下了套,一大笔叫他肉痛的买婚钱也以政治为名义送给了王家,他也只能如此。

      再说妹妹的道理十分对,他竟无言反驳,临了在出嫁前夕,说了句:“王家那小子就那么好?”

      却被李伯玉反诘了过来:“哥哥,早晚都得嫁,嫁个自己喜欢的不好么?”

      这个故事,只是王元华道听途说来的,但是她却深深地相信了,因为她了解的叔祖母就是这样的人!平时看着像个慈祥的老太太,关键时刻,却比其他人都反应迅速,说是能够壮士断腕都不为过。

      三年前,叔祖母因着为自己议婚而一声令下,自家这一支就这么搬到了长安。王家并州的宗族没有一个人敢说个不字。

      “元娘,你的病,终于好了,这次的群芳宴,也是央了杨妃举办,为你去去病气。”李伯玉的笑容温和,犹如一朵绽开的秋菊,“我们这些老人,就不凑你们年轻人的趣了,要不也束手束脚,放不开。”

      说着这些家中长辈都散去,临走她娘还拉了一把她的袖子,朝着正中端坐的晋王李治使了使眼神。她抿着嘴,低下头去作娇羞状。

      她的娘亲自然希望他俩琴瑟和鸣。这次的宴会,就是娘撺掇着叔祖母搞出来的。上次李治来探她,走时却脸色不好的消息,传遍了王家上下。大家都担心她嫁过去后不得夫君的宠爱。所以这次王家牵头带着都中的一些少年男女们,开了个什么群芳宴,打着让少年男女交流学术的幌子,行那媒人之实。不过大致上,群芳宴也就只有这个作用了。

      王元华捏着帕子,独独依靠在一方阑干边,那些青年男女隔着一片湖,遥遥对望,少女们聚在一起,欢快地谈论,笑声如银铃般响起,而少年则在湖的对岸,或谈论诗书,或指点朝局。只她一人,并未走进任何一方,就这么望着融融春光下,那个颀长的背影,玉树临风,很容易就让她认出来。

      也是,定亲快满一年,若真认不出自己的未来夫婿,才是笑话呢,她是王家的人,王家可从来不兴盲婚哑嫁的。

      此时正春末,王家的这个园子名为离园,里面种满了桃树,而春末的桃花正要凋零,风吹过,一些花瓣兜了她满头。

      “朝珠,也不给挡着点。”

      她抱怨,回头却不见朝珠人影,而一行人正朝她走来,领头的便是晋王,她骇了一跳,脸上却自动换上了一副微笑的表情,这正是叔祖母一直教导她成为的类型,大家闺秀,立不摇裙,坐不动膝,而她从小到大也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态。

      映入她眼帘的是晋王年少气盛的脸庞,他嘴角只带了一丝的讥诮,却并不说话,他边上一个微微发胖的少年说道:“王家大娘,你的奴婢说你得了一些好词好句,邀请我等过来欣赏。这深春之景,不知王家大娘的好词好句,敢不敢让我等鉴赏?”

      她自认不学无术,从小被爹娘惯坏了,家长给她瞄准的位子,就是以后的当家主母,她并不需要太多的才学。但是王家出身的人,怎可能眼界浅窄?她自小也喜爱看些杂书,自从得到了仙匣之后,更是爱不释手,也颇有所得。

      比如这一阵,她就沉迷在所谓“四大名著”之一的《三国演义》中。

      喜欢杂学归喜欢,但眼前这一群人,她知道他们并非是真心求问,从晋王嘴角那一抹不着痕迹的讥嘲,她就能判断出来。

      她不着痕迹地扫了朝珠一眼,朝珠脸有些红,缩了脖子不敢看她。

      一直在发话的胖子,他也算有些名声:上官仪的儿子上官庭芝。上官仪是弘文馆的学士,本人就很有诗才,连圣上都很爱惜他的诗作。他的儿子自然也有些名气,不过上官庭芝并没有什么诗作,只不过养成了一些眼界,会评判做注,在长安也小有名气。

      他轻易不说谁的诗作好,那是自然的,有个能写出“奕奕九成台,窈窕绝尘埃。苍苍万年树,玲珑下冥雾。池色摇晚空,岩花敛余煦。清切丹禁静,浩荡文河注……”这样诗句的父亲,他看不上别的诗,也是可以理解的。

      “是啊,我等也愿聆听王家大娘的上佳诗作。”这话又由另一位巴结晋王,惯会看他脸色的少年人说出。

      若说以前,王元华她自己也会觉得上官仪的诗作可以称得上魏晋遗风,便是有离骚之体也不为过,但是如今,她早就拜读过一本叫做《全唐诗》的书。那时她并不知道这就是后人所做的,只当是仙家之诗,到后来冷汗淋漓惊醒过来,才知她是读了多么了不得的东西。

      她还是保持着完美的微笑:“我并没有什么诵春的诗作。”

      王元华这么说道,好像一点也不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羞耻,反而理直气壮,好像她不过喊他们过来聊个家常一样,并没什么特别。

      然而和她所言恰恰相反的是,她脑子里有无数首咏春叹春的诗作,都是全唐诗里她读过后就再难忘掉的。她大可以甩出来,当做自己作的,足可以羞得上官庭芝立马回家喊爹出来给他撑腰。

      这样做很轻松,因为她甚至能够脱口而出“日出江华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又或者是“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这些不但对景,还对情,又分外清新可爱。她简直爱死这些朴素却充满哲理的句子了。

      但她没有说,她只能否认。

      一阵沉默过后,便是他们毫不留情的嘲笑声响起来,还有夹在里面的女声。那些青年少女们,也都围了过来,好似听到了她的笑话,时机抓地非常准。

      在这样此起彼伏的小小笑声里,她十分难堪,万分下不来台,但她场面上仍旧密不透风,端着的,是并州王家嫡女的架子。

      从小她就被潜移默化地教育着,她体内流淌的,是最高贵的血脉,容不得半点玷污。纵使被打落枝头,也该傲骨铮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中二少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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