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浮华之祝余》山月水风

7、阿爹师兄

　　丸子猛地被人抛开，心中自是不爽，揪着阿娘的衣服放声大哭，我扶着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孟和，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虽然我不是个重情的人，但好歹相处了几年，他如果突然死掉，还是被我娘一掌拍死的，我也应该是不忍落的。

　　阿娘哄了丸子，走到我身边站定，道，“他是怎么来的？”

　　孟和口吐鲜血奄奄一息，我想起早晨他出门的时候还回头跟我说，“师傅，徒儿中午回来的时候去给你捉两条鱼吧，后山涧溪水好，里面的鱼肉质肯定也好。”一旁的鱼篓里应景地跳出几条鲜鱼，这鱼甚是活泼，我曾想了几天都没有捉到过，今日却终于被他捉回来了。

　　我想着几年前他初遇我的时候还是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现在却是正宗的山间农夫一个，时常腿上沾着泥巴就开始修行，对我师傅长师傅短地叫着也甚是恭敬，时时想着有吃的总给我留一口，虽然他知道我其实可以不吃东西的。

　　我呆呆道，“捡的。”

　　“在哪捡的？”阿娘不依不饶。

　　“我去人间买吃的，机缘巧合下救了他，他为了报恩呆在我身边的。”

　　我一回神，将他仔细放下，攥着阿娘的裙摆道，“阿娘，救救他吧，虽然我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但是只要你能救他，我保证以后听你的话便是了。”

　　阿娘蹲下身子，扶着我的肩头，道，“你确定他只是寻常人家？”

　　我掩着面，却觉得有大片水泽沿着手指缝流出，“若他不是寻常人家，怎会笨的修行数年却只会御剑；若他不是寻常人家，怎会几次生病都差点死掉。阿娘你到底何以致他于死地？”

　　阿娘拿开我的双手，欲言又止，终是叹了一口气，道，“三儿莫哭，便是阿娘错了。”

　　说罢，她掏出几粒药丸塞进他的嘴里。我忙探了他的气息，比之刚刚是强劲了不少，便安心下来。我欲将他抱到榻上，阿娘想上前帮忙，被我挡了开来，她只好在一旁看着默默不语。

　　丸子在榻上看着这一切，瘪着嘴又要哭，我烦闷地走出屋子，坐在外面的石凳上赌气。

　　茶夙见着这么一个粉团子，喜爱不已，忙讨了抱去，欢喜地逗着。阿娘拉住我的手，道，“三儿，莫要生气了。”

　　我垂着眼眸道，“孩儿不敢。”

　　她随手理了我的头发，又掏了帕子将我脸上的泪痕擦干，叹了口气，道，“三儿，阿娘不是故意的。”

　　我冷哼一声，道，“不是故意的就要将人打死了，那要是故意的岂不是要魂飞魄散了？”

　　阿娘又将怀中的丹药悉数掏出，道，“那孩子根基不好很难飞升，这些灵药你拿着，待他渡劫的时候会有用。”她见我不收，又将丹药放在石桌上，也不管我收了没，对着茶夙说了几句话，转身便腾云而去，去时还不忘顺了茶夙几坛子酒。

　　茶夙抱着丸子，本是笑嘻嘻地逗着，突然喊了一句，“祝余你个死丫头，你儿子尿了我一手。”

　　我烦闷不已，冷着眼看着他道，“谁让你要争着抱的，你若是那么欢喜的话，我明日便上天宫，让文清神君为你找个仙君，赐门婚事可好？”

　　他忿忿地将我儿子扔给我，道，“我有这片茶树林便好了，还要什么仙君。”顿了一会儿，他看着我语焉不详，“祝余，我倒是以后不希望你会理解符芫的苦心，但是我想让你知道，符芫她不会害你，她这么做，有她的理由。还有，你已经有儿子了，你还要担起你的责任。”

　　我看着在我怀中不断拱动的丸子，他的眉眼让我看着那么陌生，就仿佛我从来不认识他一般。他看了我，泪眼汪汪道，“阿娘，我饿。”

　　我叹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茶夙在说什么，但好像说的还有点道理。

　　我认命地回了屋子，看着依旧昏迷的孟和，还有怀中眼巴巴望着我的丸子，突然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这几万年来，我吃吃玩玩睡睡，日子过得甚为潇洒，就连阿娘要与我说门亲事我都一力回绝，害得她日日对我翻白眼以试图让我知难而退不要在她面前碍眼。果真是玩的太潇洒了就不知道怎么生活了。

　　丸子眨巴着眼睛，看着我道，“阿娘，不难过。”

　　我一愣，没想到丸子这么懂事，只得笑了亲了他，道，“阿娘不难过。”

　　他刚刚尿在了茶夙身上，此刻身下湿乎乎的，我寻了一下，见着阿娘给丸子带过来的衣服都放在一边了，打开来看，见里面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着，丸子自顾自地翻了一会儿，举着一件衣服道，“阿娘，要这个。”

　　我一看他手上的衣服，花花绿绿的，便扑哧一笑，道，“你怎么喜欢这个？”

　　“外婆说，好看。”

　　我扶额……阿娘啊，你是有多么高的欣赏水准啊。

　　伺候着丸子换了衣服吃了东西，已经到了傍晚。天帝山山高万仞，看晚霞夕阳什么的尤为方便。我抱着丸子坐在山头，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彩霞，笑道，“阿娘，那里面可有仙女？”

　　“有便如何？”

　　“外婆说可以娶回家。”

　　“……”

　　与丸子看的最后一抹彩霞隐秘，我便带了他回家，一回家便听得孟和喊要水喝，我忙取了水喂给他，丸子歪着脑袋看了半晌，道，“阿娘，阿爹么？”

　　我手一抖，很不厚道地将水抖在了孟和的脸上，眼见孟和没有转醒的迹象，我忙取了帕子为他细细地擦拭着。

　　这几年来他的变化不是很大，只是黝黑了不少，强壮了不少，可是他仍会怯怯地喊我师傅，羞涩地笑，与刚来的时候无二异。

　　我摸着丸子毛茸茸的头发，道，“不是阿爹，是师兄。”

　　丸子歪着头，似乎对师兄这个词难以理解，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道，“阿爹师兄。”

　　他晃着两个小短腿爬上了榻，肉呼呼的小手轻轻地在他脸上拍了拍，轻声道，“阿爹师兄睡觉觉。”连说了几遍之后，头一歪，竟然睡着了。我苦笑一声，怕他待会打着孟和，便将他抱到一边，看着榻上的孟和发呆。

　　细细数来，我们结识也近十年了。

　　十年对于我来说，不过须臾。而对于他来说，却是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了。我对这个凡人竟生了感情，竟也会害怕他有一天老去离去，在我永生的岁月里，留下一段只能当做回忆的回忆。

　　丸子在我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时不时哼唧两句，我怕孟和半晌醒来，便将丸子放回我的屋里，然后搬了榻过来守着他。

　　半夜孟和睡得极不安稳，我举了夜明珠看的他的脸色苍白，汗珠滴滴滚落，明明是疼的浑身打颤，却咬着牙根不肯哼出来。我忙将他扶起，为他渡了点仙气过去，没想之前他气脉不通，学什么不会什么，被我阿娘打了又喂了丹药之后，竟然周身气脉通畅了许多，我渡进去的仙气很容易就被他吸收了，这倒是因祸得福了。

　　半晌他醒了一次，双目尚且迷糊得紧，双目无神地看着我，轻哼道，“师傅，我疼……”说完话，又闭眼晕了过去。

　　为他渡了几次仙气，我估摸着依他的身体是受不住更多的了，便将他扶好躺下，为他拭了脸。这样一番折腾他是安稳了不少，连一直紧蹙的眉头都舒展开来。如此一来我便松了一口气，瘫软在一旁的榻上，看着天上明月皎皎。

　　二日一早他便醒了过来，只是脸色依旧发白的紧。他动了动惨白得吓人的嘴唇，道，“师傅，徒儿给您添麻烦了。”

　　这个傻孩子啊。

　　我听得那厢丸子有动静，便赶忙跑过去，把了尿又穿好衣服，将丸子抱了过来，丸子伸着手向着孟和，道，“阿爹师兄。”

　　我脚下一个虚浮，差点没站住将丸子甩出去，我绷着脸道，“不许乱说话，师兄便是师兄。”

　　丸子瘪瘪嘴，道，“我知道了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