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灯引魂 鬼怀胎 ...
-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众鬼如潮水般涌出轮回之所,得享人间血食,至午夜时分,再一步三回头的回去。但,总该有些例外的…
还有半个时辰便是午夜了,大半的月笼在阴惨惨的云层中。
一炷半尺长的香已经燃了大半,幽绿的光点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丝丝缕缕的烟雾伴着些许有些呛鼻的甜香弥散开来。那香不是插在香炉之中,反倒是突兀的悬停半空中,一小节烟灰落下,便四散成星星点点的灰烬,也不落下,竟如落叶归根般一圈圈的围绕在四周,水流似的游走。
“八十四…八十五…八十六…”嗓音沙哑,竟如夜枭低鸣,在夜色中无端的有些可怖,一个有些瘦弱的身影从那香前闪出身来,只见她的手掌缓慢的左右摇晃了一下,那燃着的香便消失无踪,只留下一圈圈灰烬与未散尽的烟雾。
而在她的面前立刻出现了一些大小不一的影子,远远近近,密密匝匝,不一会儿,那影子渐次清晰起来。
着华服的壮汉,双手徒劳的紧握着胸口,而在其胸口处正插着一把匕首,腥臭发黑的血一股股的涌出,染湿了整块前襟…
穷酸的秀才,双肩不断的耸起,喉间发出风箱似得噗嗤声的声音,时不时的弯下腰,大力的咳嗽几声,脸上便免不了沾上星星点点的痰液,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丝…
溺水的农妇,发髻散乱,长舌突出,伸出的如钩的手指上满是鲜血,满身布满杂生的水草和大块大块腐臭的淤泥,脏污的河水不断的从身上流下…
他们闻到了生人的气息,本该不管不顾的向那女子扑将过去,却不知在畏惧什么,竟小媳妇儿般蹑手蹑脚的立在原地,保持着死时的情景,只是徒劳的嘶喊着。
“若允我在此,便如死而复生,有那等强健体魄,衣可穿得,饭可吃得,觉可睡得,又可多见见那花花世界,强比在那轮回中枯等。若不信者,自可早早离去。”众鬼吵吵喳喳的议论,似有意动,又等了数息,她见仅有数鬼悉悉索索的离去,这才接着说道“但若无一技之长,或是那等鸡鸣狗盗之徒,鱼肉百姓之辈的,早早离去。”话音刚落,鬼影中的十数个便散去了身影,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若应了我再此,便须放下前尘,不可贪恋往事,且最少便得呆足整整三十六个春秋,若有不愿者,也速速离去。”不多时,就又散去了几个身影。
那女子略微点数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又道:“三十六年后,你们若看到身旁有烟灰萦绕不散,便是自身重归轮回之时。”她的手再次摇晃了一下,刚刚并未散去的一圈圈烟雾便化作替身,代替停留此处的一个个鬼影四散而去。
女子点燃了脚下放着的油纸灯笼,幽绿幽绿的火苗升起,映着昏黄的油纸,便显出一种青中泛黄的诡异色彩,她只道一句且跟我来,便在昏暗的丛林中自顾自的向前行着。
引鬼灯做引,引着一众男鬼女鬼跌跌撞撞的前行。
不过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前边已出现了一处颇大的宅院,灰瓦粉墙,门前吊着几盏昏黄的油纸灯笼。夜风吹过,灯笼摇摇摆摆的晃着,天边的云不止何时已被吹散了,月上中天,不知不觉已是午夜时分了。
这时,那女子手中的灯笼中绿色的火苗忽的一闪,火光摇曳,忽的变作昏黄。那女子一笑,略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刚刚还面目可憎的众鬼们不知何时竟便了模样,满面鬼气,衣衫褴褛尽都去了,身后拖着长短不一深深浅浅的影子,竟暂时好像恢复了人的模样。
众人更是惊诧万分,看看旁人,又看看自己,不停地小声议论着,那声音渐次大了起来,被那女子回头一瞥,也就静了下来。又走了几步,已至门前了。
“这是带上新人回来了?”出声的乃是一个看起来刚刚弱冠的青年,他作书童打扮,浑身却没半点斯文书卷气,两腿大张的坐在门槛上,吊儿郎当的翘着蹄子,看到众人到了近前,才拍拍屁股,鲤鱼打挺般的站了起来,双手忙忙的拍去臀上沾着的灰尘,拱手道:“又辛苦姐姐一趟了,不知这次可否有些合适的了?”
那女子略点了点头,在昏黄的光下,露出一张颇为清秀的脸,梳着丫鬟样的发髻,许是个府内婢女之类的人物。她又朝门内看了看,眉宇间露出一丝忧色,又朝那青年看了一眼,这就是在问那青年了。
那青年苦笑一声,“姐姐还不知道主子的性子…那西苑的小祖宗倒是睡下了…闹腾了一天,总算消停了…”
那女子听闻此言,也不答话,只摆手示意青年将人领进去。
那青年又故意装作谄媚的样子,夸张的弯下腰,打了个肥诺:“谨遵教旨。”
一边忙忙的引众人进去,一边嬉皮笑脸,“哟,可把你们盼来了,不知你们中可有精通疱厨手艺的,这几天,可真是…”
那女子也欲进门,却不料脚踝竟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抓住,潮湿的,阴冷的,带着一股子棺材的腐朽气息。
她不由得轻叱道:“那来的孤魂野鬼,午夜已过,竟还贪恋人世,还不快快离去。”
哪知那东西竟抓的更紧,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一些窸窣的轻响,那女子本就有些微怒,见那鬼怪不听她命,就更添了些愠怒,她手指略一闪动,将那鬼怪逼退了一步,回头看时,只见地上趴着个女鬼,看不清面目,只见得其穿着的一身浅碧色的绣夹裙,布料上等,做工也算精致,那鬼正在地上挣扎着,衣衫被露水打湿,又裹上一层稀泥,狼狈不堪。几条闪着火光的红色的丝线几乎如一张渔网,而她即是网中垂死的鱼,她的双手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地面,五指都探进了黝黑的泥土中,显然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另一只手却死死地护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显然怀有身孕。忽然,她不知从何处寻得了一丝力气,挣扎着立起身子,散乱的鬓发中露出一只发青的脸,七窍流出鲜血,只听得她不断地喃喃道,“帮…帮…我。”
那女子似乎被吓了她死时的惨状吓了一跳,退了半步,神色慌张而又不可置信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确定着什么。接着便忙忙将那红线去了,稳稳的那女鬼扶起,又稍显粗鲁的将那妇人的鬓发三两下扶至耳后,几下将其口鼻间的的血污揩尽,借着昏黄的光细细打量,若不顾其泛青的面目,倒真称得上是位佳人,那女子嘴唇微微蠕动着,似乎喊了一声什么,又似乎只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称谓来称呼那鬼怪,良久方道:“…这位…小姐你有何事?”
“孩子…孩子…”她断断续续的说着,又溢出了大口的鲜血,一缕缕的流到身前的衣襟上,一阵阵腥臭味催人欲呕,“请…请…您救救他。”
那女子一手放在那女鬼小腹上,一手捻诀,良久方道:“是个女胎,本该十二月初十分娩,平安顺遂。”她略一停,又道:“但…鬼怀胎本就是…且她如今尚不满七月,魂魄不全,你死前又曾染毒,便是救下她…她也可能一生蠢笨…或体弱早夭…你若舍下她…我便可帮你…你…你想清楚…你可真的…”
那女鬼眼睛猛地一亮,猛地一把攥住那女子搀扶着她的手腕,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水上漂浮的枯木,语带癫狂的喃喃道:“只要我女活着…只要…我女活着…”
之后,就再不用提。
寻坟,开棺,起尸,开腹,分娩。
半个时辰后,女子用裙摆将手中的血污揩净了,又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条大红色的襁褓,将那女婴裹了。因那女子尚未出阁,又未干过这种事,一时间颇有些手忙脚乱,好容易弄好了,便将那婴儿紧紧地搂在怀里。
她将那女婴放于面前看了半晌,想了想,又将女婴的小瘦而发红的手臂小心翼翼的从襁褓中拿了出来,虽是仲夏,但夏衫单薄,夜间的凉风还是冷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但那婴儿虽不着片缕,却并不哭闹,仔细看时,却发现那婴儿整个面部皱而发紫,小嘴微微张开,进气多出气少,显然应了那女子先前之言。
而那女子却视若无物,自顾自的用指尖在那婴儿的手腕上一点,便看见那女婴手腕上多了一个靛蓝色的小痣。那女子这才松了口气似的笑了笑,眉宇间的愁色消失无余,忙忙的将女婴的手臂放回襁褓中,稳稳的抱着,低声道:“如此…就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