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宫调

39、第 39 章 有心闪躲

　　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树枝，凌窈窕简直不敢相信自家师尊能说出她会腾云的谎话来，脑袋里愣是打结了半天才想到要怎么回答，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忽觉腰间一紧，倏忽人已飘在半空。
　　“你最近似乎挺爱抱我！”撇撇嘴，再撇撇嘴，凌窈窕只挤得出这句不算话的话来。
　　仙人颇无语地看她一眼：“要不是你天生驽钝怎么也教不会，我倒乐得清闲！”
　　胡扯，明明大家都说她天赋异禀！但即便再哀怨，凌窈窕也只敢埋怨在心里，嘴上只是乖巧地道：“知道了，一落地我就去背口诀！”
　　仙人再瞟她一眼，不说话了，只仍稳稳地浮于半空。
　　凌窈窕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回又是在等什么？”
　　好一会儿，仙人才开口，反问道：“你对父母可还有印象？”
　　凌窈窕想了一想，答：“父亲在天界时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觉得很是威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认她这个女儿！“母亲只在她被天将追赶时匆匆一瞥，若不是后来又见过画像，恐怕我是认不得的！”这么一说小狐狸其实挺惨的，她是不是不应该将日子过得如此舒心愉悦？
　　仙人又安静了一下，仿佛组织过语言，再开口时却仍磕磕巴巴地说不畅顺：“你的父亲自化形起便勤于修炼，度过各种灾劫得到天界青睐只用了七八百年的时间，不说我这山里，便是放眼凡尘，也是相当难得的人才！他的性格……大约比较仗义……好像很喜欢四处走动游历，为你的母亲收集了不少游记书册供她解闷……你的母亲……常年困守塔中清修，性子应当比较静……嗯……”
　　“你这是在向我形容我的父母吗？”忍耐着好好听了一会儿，但当听到那个语气词出现时，凌窈窕还是忍不住打断了他。
　　“是！”他点了点头，双眉微微皱起。
　　“那么，我父亲长的什么样子？”一边说着，她反手指指自己的脸，“我更像父亲还是母亲？”
　　仙人闻言一怔，两眼盯着她的面容，眉头更皱紧了一些，迟疑道：“你……应该是更像你母亲的……”
　　凌窈窕顿时两眼一亮，然后才发现这样不太矜持，又做出微微娇羞的神情半垂下头去，声音细如蚊呐：“大家都说母亲是出了名的美人，你说，我若学她常穿红色裙装，是不是更好些？”
　　仙人紧皱的尽头已几乎能夹死蚊子：“或许吧！”
　　凌窈窕喜不自胜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我还听说母亲眼角有一颗痣，你看我是不是也该点上？”
　　大约是真没见过这种热衷于将自己与自家母亲装扮成双生姊妹的怪人，仙人终于被问得无言以对了，而一见他沉默，凌窈窕的表情便唰地换过，喜色不在，她杏眼一眯，嘴角一勾眉尾一挑，登时显出一种“果然不出我所料”的嘲讽神色，阴恻恻道：“这张脸的确是更像母亲一些，但我的母亲从来只着白衣，脸上更是干干净净，一颗痣也没有！”
　　仙人本就有些心虚，被她突然一飚顿时结结实实地愣在当场，直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却仍艰难地试图辩解：“我虽不在意，尘世间却格外讲究男女有别，我与你的母亲没见过面也合乎情理！”
　　“那你倒是说说我的父亲到底长什么样子啊！”为了加强气势，凌窈窕甚至不顾形象地摆了个双手叉腰泼妇骂街的姿势。
　　见她如此，仙人终于体认到自己说得越多凌窈窕就越生气的事实，于是又不开口了，只是眼神更加谨慎地看着她。
　　“其实你根本不知道心月狐化为人形后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也不了解雪狐圣女的为人性情如何！”凌窈窕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几分，“明明不知道的事情却非要拿出来说，你是想引开我的注意力好拖延时间吗？”
　　闻言，仙人身形明显一滞，继而眼眸一转，移开了视线。
　　就是默认啦！说实话，她是真的想不明白，这个连人情世故都搞不清楚，完全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撒这种谎的？
　　忍下抚额长叹的冲动，凌窈窕调整了下情绪，重新以紧迫盯人的姿态看向他：“回想起来，上回问你在等什么的时候也是这样被你把话题岔开的，你究竟想隐瞒什么？”
　　仙人闪躲的神色已经明显到瞎子都看得懂了，实在不想回答，他索性转了身要跑，可凌窈窕哪里能让他得逞，出手如电便捞来他一截衣袖紧紧攥住。仙人顿时被扯得一个踉跄止住去势，衣裳都有些乱了，无奈地回身望她一眼，他低下头，五指一拢，抓住靠近自己一端的布料也用力拉扯起来。凌窈窕自是不肯松手，可力气终究比不过自家师尊，眼看着手中的布料渐渐少了，她有些慌，情急之下就势一扑，谁知没能如预想中那般抱住仙人的手臂，却反而冲撞得两人齐齐自云端落了下去。
　　耳畔忽而风声猎猎，凌窈窕更不敢放手了，转眼见仙人已开始捏诀，才松了口气，却发现飞来的不是云朵而是一团烈火，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里。仙人也被这意外惊出一身冷汗，当下撤了手势，脸色苍白，不知怎么办好了。情况已是万分紧急，偏那神人却再无动作，眼见得一地绿意近了，凌窈窕只得牙关一咬，紧闭了双眼，想象着将这几个月修炼出来的所有真气都运至双足，然后诵念起记忆中那不知对错的字句。

　　“爹！”温泉池畔，男孩疑惑地抬头望着东方天际，这一声“爹”唤得有些迟疑。
　　“嗯？”懒洋洋的回应自附近的大石后传来，声音的主人很快也现了身，却只走了两步便停下，复侧身倚靠大石，双眼眯得只余一条细缝，“怎么了？”
　　“好像有人自天上掉了下来！”
　　“天上？”
　　“那里！”男孩伸手指了指。
　　龙尧慢吞吞地抬起眼皮，看看儿子所指之处，见是丹青峰上空，顿觉无聊，伸长手臂拍了拍男孩的脑袋，起身复踱回大石后方去了：“放心吧，你娘在那儿呢，真有人掉下来，她会看见的！”
　　多年之后，已经不是男孩的男孩，曾经无比后悔当时没有将他那昏睡得连基本判断能力都消失了的老爹拖起来去查看详情，若他那样做了，合他们一家三口之力，或许还能阻止仙人一意孤行的脚步，但龙尧却是从来没有后悔过的，因为他终于知道了仙人不愿得道飞升的原因，若没有那个原因，也就不会有这个庇佑他家人数百年的幻境了。

　　虽然紧张得有些口齿不清，凌窈窕还是凝聚起全部心力将口诀默念了数遍，直到感觉风声止了，她忐忑地微微睁眼，发现此处正是她暂居小屋的庭院，又低下头，见脚下的云朵虽小，却仍稳稳地将两人托在离地尺许之处，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哎呀，我这算是因祸得福吗？”一跃落地，凌窈窕高兴得简直不知怎么好了，抬起两个脚底都看了看，才想着向仙人也炫耀炫耀，一转身却见他仍呆呆地站着，神情有些奇怪，心中顿生疑惑，立时将腾云的事给忘到了九霄云外。“你怎么了？”总不至于被吓着了吧？
　　被她一问回神，仙人看了看她，似乎想说什么，视线却又突然向她后方一瞥，下一刻便拉起她跑进了树林。
　　“怎么了？”被扯得脚下不稳，凌窈窕一边狼狈地躲避着可能刮伤人的树枝，一边大喊着问道。
　　“闭嘴！”他却只回过来两个字，语气里有着她从未听过的紧张与慎重。
　　凌窈窕一惊，当即沉默了，只是心中的好奇仍不肯完全屈服，鼓动着她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便已足够她认出林间闪动着的那一抹鲜红颜色属于何人，那分明是照顾了她好一段时日的琉胭！可，琉胭不是与仙人相熟吗？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回头看着仙人淡然不再的背影，凌窈窕细细回想，心中竟生出五味杂陈之感来，这件事其实一早已有端倪，他隐瞒的手法也没有多高明，只是龙尧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他又一贯地故作神秘，所以才没让她发觉！但以仙人的性子来说，琉胭既能留在山上生活，两人的交情至少称得上深厚，如今却闹到面都不见的地步，这得是多大的事才能让他下这种狠手？
　　越想心就越往下沉，凌窈窕的脚步渐渐迟滞了，终于，在有惊无险地越过两处突出地面的树根后，她被石子绊倒在了青草地上。
　　“去哪里？”忍着痛坐起身来，她躲开仙人的手，摸摸撞疼的脑门，闷声问道。
　　仙人一顿，没有回答。
　　凌窈窕一叹，只得自己去抓住了他的手臂：“我来腾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