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位》蒋小曼

17、顾清影

　　舜华亦练过多年琴艺，一看便知那瑶琴是极为难得的古琴，琴身乃连珠式，以白桐为底，鹿角霜灰胎，上有梅花断纹，琴轸、雁足皆是由上好的紫檀木制成。

　　曾充依微微福身，婉然落座。伸出纤纤素手，右手拨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一曲《高山流水》缓缓道来，琴音通透清亮，余音悠远，随着她玉葱般灵活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抹挑勾剔，琴音时而如流水击石般清越，时而如高山破空般悠扬，犹金石之音，可绕梁三日。

　　舜华倾耳而听，此瑶琴音质甚好，曾充依琴技亦佳，唯一的缺憾便是音调的停顿辗转稍显生涩，未能流畅自如，意境稍有欠缺，或许是曾充依年龄尚小的缘故吧。

　　曾充依弹完起身一福，含羞带怯道：“妾身献丑了。”

　　奕诩面露赞许之色：“朕还是第一次听你抚琴，抚得甚好。”

　　曾充依喜不自胜，桃腮如晕，娇声道：“陛下谬赞了，妾身学琴时日不长，琴艺不精，倒叫陛下您、太后娘娘、众姐姐和藩王长公主们见笑了。”

　　见奕诩只噙着一抹笑意并不出声，太后和颜悦色道：“曾充依年纪尚轻，有如此造诣已是难得，假以时日，定会更加精进。”

　　曾充依谢过陛下和太后，莲步轻移，再次入席。

　　然而曾充依虽以一曲《高山流水》大出风头，但今晚的最终胜利者却并非是她。

　　顾容华此时亦施施然起身，看着奕诩清浅笑道：“方才曾充依一首《高山流水》弹得委实精妙，倒叫妾身不好意思了，妾身琴艺不精，闲时只懂描些画儿，用笔粗陋，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只是今日如此喜庆，妾身便画一幅帛画以致新年，惟愿不要坏了大家的兴致才好。”

　　舜华心道，这顾容华果真是要开始反击了，前些日子方伤了腿，今日仍是强撑着出席晚宴，还想到用作画来争宠，想来也是当日被曾充依的话所激，一心想与之争个高低，压了她的风头罢。

　　奕诩传人送来笔墨丝帛，并道：“顾容华脚伤未愈，不便走动，就不必到殿中央了，就在原处作画吧，你们把案桌移去顾容华面前。”

　　宾座席上的信阳长公主掩唇笑道：“陛下对顾容华甚是疼惜，倒真是叫人看了羡慕不已。”说话间眼风有意无意的扫过皇后脸上。

　　皇后哪里压得住性子，皮笑肉不笑道：“信阳长公主又何必艳羡呢，想必信阳侯一定对长公主呵护有加，疼惜更甚于此。”

　　信阳长公主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信阳侯的风流韵事早已在坊间流传，虽然不至于胆大荒谬到抬小妾进门，但勾栏里的风流债亦欠下不少，甚至闹出了私生子等丑事。若非信阳侯的祖父是三朝元老，奕诩着意安抚，恐怕信阳长公主无论如何也不会忍下这口气来。皇后此时的这番话便是故意与其针锋相对，在她伤口上撒盐。

　　上座的太后听了这些话，缓缓转着左手中指上的赤金嵌翡翠如意指环，慈眉善目道：“信阳侯自然是疼惜姌儿的，皇帝亦是雨露均沾，福泽六宫，对皇后及众妃嫔都疼爱有加。这是我们大炎的福气。”她说着看了皇后及信阳长公主一眼，笑道，“哀家这老太婆又唠叨了，没得来影响了顾容华作画。好了好了，都不说了，让顾容华专心作画。”

　　顾容华盈盈谢过皇太后，提笔便画，墨线的勾勒流畅自如，一气呵成，再以朱砂稍作点缀 ，一幅简练而又栩栩如生的飞龙在天帛画便跃然眼前。

　　顾容华停笔后，示意身旁的宫人将帛画举起让在场众人阅览，道：“妾身拙笔，献丑了。”

　　奕诩看了一眼，眸中似有讶异之色，更多的是赞许：“朕没想到容华你不仅擅长诗词，丹青亦是甚好，此画画工细腻，用笔流畅，虽欠缺些许张力，但于女儿家来说，已是极好了。”

　　“陛下谬赞了。”顾容华将此画奉上殿前御座，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口中祝道： “大炎在陛下的英明治理下便如此飞龙，如日中天，来年定然越飞越高。”

　　奕诩眸中带笑，道：“说的好。”侧目向身旁侍奉的秦忱吩咐，“传旨下去，朕的顾容华性姿敏慧，含章秀出，现晋封为娙娥。”

　　顾清影并未特别欣喜，只淡然一笑，屈身道：“谢陛下。”

　　太后颔首笑道：“顾娙娥聪慧端淑，又得皇帝爱重，实在是个有福气的，日后要跟随皇后一起好好服侍陛下。”

　　顾清影福身向太后谢道：“妾身谨记太后教诲。”

　　宴会席上众人皆向顾清影祝酒贺喜。

　　皇后左手将玉卮握得死死的，面上强撑起略显僵硬的笑容，曼声道：“本宫记得裴美人舞艺亦是一绝，今日如此喜庆，怎么裴美人不献舞一支助兴吗？”

　　舜华谦逊道：“前面已有曾充依和顾娙娥如此精彩的表演，妾身陋质拙技，实在不敢献丑，以免扫了大家的兴致。”

　　“裴美人可真是谦虚。”皇后乜了舜华一眼，转头向奕诩娇嗔道，“倒是陛下您实在是偏心，曾充依方才亦有表演节目，为何陛下只晋封顾娙娥而不晋曾妹妹呢？”

　　奕诩看向皇后，眸中含着意味难明的笑意，沉吟道：“皇后言之有理，曾充依和顾娙娥正是一同入的宫，今日一起晋封亦算是姐妹情谊深厚。那便晋曾充依为婉仪吧，皇后可还觉得朕偏心？”

　　见奕诩含笑看向自己，徐贞不免羞道：“妾身说笑罢了，陛下怎地跟妾身较真了。”

　　赵夫人微微一笑，眸光潋滟：“今儿个可真是个好日子，除夕佳节，两位妹妹又喜获晋封，皇后娘娘的主母之风、容人之度亦叫妾身敬佩不已，不仅两位妹妹，妾身亦需多向皇后娘娘学习。”

　　一旁的韦美人抚了抚鬓角，接口道：“赵夫人委实说出了妾身的心声，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端庄贤德，风姿卓绝，实乃妾身学习的典范。”一语出，众妃嫔皆附和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端庄贤德，风姿卓绝，乃妾身们学习的典范。”

　　太后看向众妃嫔，赞许的颔首笑道：“你们都如此识大体，哀家甚是欣慰。”她的眼中流露出几许迷蒙之态，似乎越过众人看到了那曾经的自己，唏嘘道，“宫里真是许久没有如此热闹了。”

　　今夜的宴会着实热闹，众妃嫔你方唱罢我登场，着实是一台好戏，只有陆婕妤一言不发，只含了一分端庄妥帖的笑意，静静的看着宴会上的一切。舜华不经意间正好对上了她的眼眸，陆婕妤微微垂眸示意，那一刹那的风情令人着迷，仙姿绰约，美得不可方物。舜华之前心底的疑惑再一次被勾起，奕诩为何会对陆婕妤如此冷淡？她的一切看起来都如此美好，无论是性情还是容貌抑或家世，可谓无可挑剔，可奕诩却只给其尊贵的地位，不曾给予一丝宠爱，委实让人费解。

　　除夕夜宴之后，便是新年了，然而一连七日，除了初一当夜，奕诩按照礼制去了椒房殿，其余六日皆宿在九华殿，这是在未央宫中从未有过的事。奕诩向来克勤朝政，更多的时候是一人宿在宣室殿，或是在宣室殿内召幸，一连数日宿在同一个妃嫔殿中，如此盛宠可谓是头一次。这将顾娙娥自晋封以来的风头推向了极致，宫中人人热议，上赶着巴结献媚。而今夜，奕诩仍宿在九华殿，真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

　　皇后的椒房殿内却是冷冷清清，一众宫人都被安排到殿外长廊侍立，殿内只留了苏长御和白兰这两个心腹侍婢伺候。

　　徐贞在椒房殿内喝得酩酊大醉，斜倚在祥云雕纹金丝楠木美人榻上，喃喃道：“一个赵芷汀不够，又来了一个裴舜华，一个个宠得跟什么一样，现下顾清影又得势，一场火不仅没有毁了她，反而让她越发春风得意，陛下日日宿在她的九华殿！这些女人有哪里好，本宫不比她们好吗？”她说着醉意朦胧的看向白兰，哀戚道，“除了初一那夜，陛下已有月余未曾宿在椒房殿了。想当年椒房新宠，陛下对本宫是何等的宠爱，本宫还记得，陛下他执起本宫的手时，看向本宫的那一双眼眸，凛冽清澈又带着刻骨的温柔。”

　　白兰上前劝道：“娘娘您少喝一点。”

　　徐贞又举卮倾杯，眼泪顺着她光洁如绸缎的脸颊缓缓下滑，滴入酒卮之中。她唇角一勾，美艳而又酸楚，徐徐道：“本宫知道他身为帝王，三宫六院在所难免，但本宫看着他一个又一个新人迎进宫中，宠完这个夫人临幸那个美人，心头犹如滴血一般的锥心之痛可有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