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相连》淡薄轻雾

1、辰慧录璇巧相遇

　　一九二二年初春，一列火车开往东部最大的港口城市旭城。车上的旅客并不太多，男人们大多三五个聚在一起谈论着旭城最近兵变的事情，一个身体削瘦、穿着长衫的人说：“听说兵变刚上台的关自丰原来只是一个小兵，后来不知怎地搭上了大军阀才一跃而上，成功当上了军长。”
　　“这年头哪个称霸一方的人后面没有靠山。不过，无论谁上台，对于我们这种只求个温饱的小买卖人倒没什么影响。”一个圆脸的生意人在一旁搭着腔。
　　穿长衫的人一边摇着头，一边说：“您这话不对，初一和十五的月亮怎么能相同呢？如今关军长来了，原先旭城的权贵和富户又都重新洗了牌，有的埋怨刚喂饱了一只贪狼，如今又来了一只饿虎，有的干脆举家南迁，有的则杀到旭城占地盘，他们尚且如此，我们又怎么可能不受影响呢？就拿我来说吧，我就不希望洪家的公司有什么闪失，我可一直给他们供着货呢，如果洪家倒闭了，我找谁要钱去。”他说完，这番话又开始饶有兴致地向众人讲起了自己听说的各种传闻。
　　车厢里的女人们可不喜欢像男人们一样高谈阔论，她们无论是否相识，只要彼此身边带着孩子，就能热络地凑在一起大声地聊着家长里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使这漫长枯燥的旅程变得轻松自在。
　　在喧闹的车厢里，有母女二人坐在靠近车厢门的座位上，显得格外安静。母亲大约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材削瘦，本也是个标致的女人，但是她的脸一直阴沉着，再加上眉头紧锁，使得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无情印迹也变得更加浓重。女孩姓齐，名辰慧，十八岁，正是那不用任何粉饰也显得青春靓丽的年纪，她那一头乌黑的头发将鹅蛋形的俊俏脸庞衬得越发白皙透亮，但是明眸皓齿之间却掩不住那一脸淡淡的忧愁。
　　齐辰慧虽然是第一次坐火车，但她不像其他女孩一样选择坐在靠窗的座位，叽叽喳喳地边看风景边聊天，她只是乖巧地依偎在母亲身边，专注地望着外面一掠而过的村庄、绿树，仿佛车厢内外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似的。坐在齐辰慧旁边的齐母也低着头，一言不发，她们二人似乎都在想着心事。
　　忽然，齐母小声地嘀咕了一句：“那帮坏家伙不会找到我们吧。”
　　“放心吧，妈。”齐辰慧抬起头看着母亲，坚定地说，“我们是去旭城，那里可不是丰泽镇，侯家认为有钱就能只手遮天，说咱们欠多少钱就是多少。李先生说，我们只有离开丰泽，才能躲开侯家的魔爪。”
　　齐母听到辰慧提起“李先生”，频频点头说：“是呀，多亏李先生帮忙，我们才能平安地离开丰泽镇，李太太还帮咱们在旭城找了住处，为你联系了学校，他们可真是大好人。”
　　“李先生和师母都是我最尊敬的师长，就连您不是也听他们的话吗？”
　　“当然了，我一直想让你和我学医，帮我的忙，要不是他们夫妇俩一直夸你有学习上的天份，我早就不让你继续上学了。”
　　齐辰慧听了，调皮地说：“妈，我也在和您学医呀，我可是学医读书两不误。”
　　母女两人终于打破了沉寂，开始温馨地聊天，仿佛时间也过得快了一些。
　　列车到了桥口站，这里离旭城只有一个小时车程，也算得上一个较为繁华的城镇，由这里搭车去旭城的人很多。车刚一停稳，等候多时的人们就争先恐后地登上了车。车厢里顿时人头攒动起来，在这拥挤不堪的车厢里，无论你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还是一身破烂的叫花子，都要睁大了眼睛找座位，甚至还要看别人的脸色。不过，有一种人例外，那就是穿着显眼军装，横背斜挎着枪的军人，在这各路军阀混战的年代，无论你是什么军人，只有你有枪，就有了在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中挺直腰杆、横冲直撞的资格。
　　齐辰慧眼睁睁地看着一群骂骂咧咧的士兵用手中的枪拨开人群，抢先上车将空余的座位坐满，而后拥上来的普通百姓虽然心中不满，但却不敢吭一声。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随着母亲艰难地挤上了车，齐辰慧看到他们母子，身子自然地向母亲一边靠了靠，腾出一些位置，亲切地伸手招呼小男孩过来坐下，小男孩也注意到了齐辰慧在向他微笑，他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拉着妈妈向齐辰慧走去。
　　忽然，不知从哪里钻出一个身上穿着崭新的毛料白色长大衣的少女，毫不客气地坐在齐辰慧为小男孩腾出的位置上。这个少女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看着和齐辰慧差不多大，剪着利落又有几分俏皮的短发，大大的眼睛，美丽的脸上泛着青春的红韵。她刚一坐下，就转过身子向车厢门口喊道：“夏藤，我在这里，快过来。”
　　一个少女应声而来，她手中还抱着一个用蓝布盖着的大盒子，她一看到短发女孩，便展开灿烂笑容说：“录璇小姐，你找到座位了。”
　　“当然了，快点，把宝贝给我。”那个叫洪录璇的女孩欣喜地接过了蓝布盖着的大盒子，一下子将它放在自己的腿上，但是她放下盒子时碰到了齐辰慧的胳膊。可是洪录璇的注意力都在这个盒子上，全然没有理睬齐辰慧那有些愠怒的眼神。
　　齐辰慧低声地对洪录璇说：“小姐，你坐的这个位置是那个孩子的。”说完，她指了指依然站在原地，咬着嘴唇盯着她们的小男孩。
　　洪录璇显然没有料到齐辰慧会这样说，她顺着齐辰慧所指的方向看了看那个孩子，心中顿时觉得愧疚，但是洪录璇向来心软嘴硬，于是她装着若无其事地样子说道：“这个位子是我先看到的，也是我先坐下的，再说我还要抱着我的宝贝呢。”
　　齐辰慧闻言，不再理睬洪录璇，站起来将小男孩拉到自己身边，齐母慈爱地将孩子抱到自己的腿上，小男孩的妈妈一个劲地向齐辰慧母女俩道谢。
　　洪录璇看到这情景，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但她却仍然对站在旁边的夏藤说：“如果我和我妈一起出门，肯定舒舒服服地待在火车包厢里，才不会受这种罪呢!”
　　夏藤看了她一眼，笑着说：“如果太太知道了，肯定不会让您出门，更别提什么火车包厢了。”
　　洪录璇瞪了夏藤一眼，她低下头看了看了手中的盒子，暗想：都是想让你舒服一些，否则我现在肯定不在这里坐着了。
　　在以后的一个小时路程里，齐辰慧母女和小女孩说说笑笑，而旁边的洪录璇却如坐针毡，她真想快点到旭城，快点离开这令她不安的车厢。
　　火车驶进旭城站，已经明显地开始减速，夏藤低声问：“小姐，咱们是悄悄出来的，有人会来接咱们吗？”
　　洪录璇肯定地说：“我只把我出门的事告诉我哥了，他肯定会来接咱们。”
　　夏藤一听，欣喜地说：“太好了，录珩少爷来接我们，我就不用费力地将这个盒子抱回家了。”
　　洪录璇闻言，白了夏藤一眼，夏藤只好又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