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羽·飞》Angel游魂

2、羽

　　刻着天使像的烛台，在白烛长长的火焰下，闪着圣洁而漠然的光。银质烛台，曾被神父净化，据说可以杀死恶魔，而在这烛台上点燃这样受过祝福的白烛，则可以避免噩梦，和恶魔的诱惑。
　　风翊靠着沙发一边的扶手，双腿在纯黑的棉布长裙下交叠，清冷如故。对面普通到过目即忘的脸在几个月前找到这里，登堂入室。在獠的利爪下，他冷静的说，自己是一个暗玄组织的领导，代号如梦，并说了此行的目的和要风翊加入的理由。此后的多次拜访，风翊都避而不见。这次，既让他守株待兔般的遇到獠和猸，便见他一见。
　　“这次，仍是想请风翊前辈加入组织。”代号是如梦，自称叫杨悠的男子说。
　　风翊看着火光，半晌，才说：“那么多暗脉，为何，偏偏要我加入。”淡漠的语气，却隐隐有一丝无奈。
　　“从那时活到如今的暗玄，只有风翊前辈一位。”
　　风翊冷哼，“召唤者，可是连防御力都没有。”
　　“但风翊前辈不同。”
　　“我是学过剑法道术，但只是为了生存。要我去与明脉较量，恐不用几招便无招架之力——我不会让它们为我冒险。”
　　如梦做了解状，“风翊前辈毕竟是深木，而且是召唤者，不想它们受伤也是自然。不过以风翊前辈的能力，恐怕它们不会受伤吧？——还是请风翊前辈好好想想我上次说过的话。”起身就要告辞。
　　“不送。”风翊淡淡说。待如梦走到门口，又开口道：“我认识，年轻时的悠扬。”
　　如梦顿住，回身，风翊斜坐于沙发，和周围维多利亚式的古董一起，在烛光映衬下如泛黄的老照片，慢慢开口：“原来我与风翊前辈，竟还有这般渊源。那，更要请风翊前辈加入了。”
　　“下次来时换张好记的脸，看着也有趣些。”淡漠如故。

　　玛丽亚修女揉揉还在疼的太阳穴，但没什么效果。做了一夜古怪的梦，根本没有休息好，头还阵阵的隐痛，今天的礼拜要祈祷不再头痛了。
　　“怎么了？”清淡的女声，透着分关切。抬头，正是风翊。
　　玛丽亚修女笑笑，“昨晚做了一夜的梦，没有睡好。今天起来有些头痛。”
　　“梦？是什么？”
　　玛丽亚修女微微一愣，她没想到风翊会对她的梦感兴趣，有些，不像是风翊会问出的问题。不过，其实她并不了解风翊，又怎么能这么觉得……摇摇头，赶走奇怪的想法，回忆着说：“很怪……一个很漂亮的女孩躺在床上，像是电视里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留洋回来的富家小姐……我好像站在旁边，又好像不是……我想要杀她，却又不想，就像，有两个我，一个要杀她，而另一个不要杀她……”
　　一瞬间，风翊的眼神变得古怪深沉。玛丽亚修女眨眨眼，但似乎，刚才是她看错了。风翊仍是一贯的淡漠神情，淡漠，却不冷漠。
　　“……你是电视剧看多了吧。别多想了，大概只是几个电视剧的剧情混合在一起，成了这个怪梦。”
　　“唔……可能呵……”玛丽亚修女看看风翊，忽然说：“总感觉你是个很神奇的人呢。呵呵，很奇怪的想法吧？”
　　“奇怪……是啊……”风翊看向虚空“去作礼拜吧。”

　　獠坐在窗台上，宽袍阔袖层层叠叠的垂下，铺展成一片。手中的佩璜是初识风翊时得到的，细细雕着夜猎图，只是猎手不是人类，而是只猫。深蓝的丝带流苏穗子自指缝垂下，与下面的环佩缠绵在一起。
　　“这么晚还不回来，恐不是吃夜宵去了吧。”闪着幽绿光芒的杏眼望向窗外，折射出路灯的光。卧室里没有开灯，外面的灯光映进屋里，显出精致的侧影。
　　风翊坐在床上看书——看着书，而不是书的内容。四柱床的幔帐是绣花洋缎，金银丝线勾勒出繁复的枝蔓，延展开来，大朵大朵的深红的花，静谧的开放。
　　“要我去找她吗？”獠侧身，转向风翊。
　　风翊并不抬头，“不用了。她不会有事。”
　　环佩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獠在风翊身边坐下，低头看那书。书中夹着一张照片，已经泛黄。照片上三个女子，一个美丽可人儿，微微笑着，甜美明媚；一个带着修女的黑头巾，同样微笑着，但多几分空灵；一个清丽苍白，只是淡然，如同背景。最后一个是风翊。
　　“又在看这张照片啊……”獠轻轻叹道。
　　“没什么，只是有些怀念。”风翊合上书，放在床头柜上。
　　“……我，也开始怀念那时了……”獠靠上风翊，像是失了玩伴的失落孩子。
　　轻轻拍拍獠的背，“别想太多。我困了，要出去玩记得关好窗户。”
　　獠摇摇头，埋在风翊怀里不出声。
　　轻笑，“真是，猫怎么变得这么粘人了。”抱抱獠，“等我躺下再粘好不好？”
　　一道暗紫微光冲进窗来，化成妖冶惑人的猸。紫红镶金边的长款旗袍，胸前有大朵的牡丹，明艳照人。若不细看发式妆容，倒真真像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交际花。
　　“哎呀呀，真是的。叫外人看见了可成何体统——翊可还没出嫁呢，这可是要叫人说闲话了。”
　　獠抬眼，“谁敢乱说话我吃了他。”柔软干净的声音，却听着叫人胆颤心惊。
　　“翊这么多年没人敢追，一定是因为你这个小拖油瓶子。”猸点着獠的额头，教训似的说。
　　“翊才不需要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追呢。”獠躺的舒服些，眉眼间多了几分高傲。
　　猸靠在风翊肩头，“这可由不得你……”
　　“猸，怎么样？”风翊淡淡插话，两手拍拍两只妖物，当作安慰。
　　“有个玄族很麻烦，拖了些时间。”猸环住风翊，娇媚可比惑纣妲己。“下次带些除灵的符去，看那家伙如何对付。”
　　“是，驭灵者呵。”风翊浅笑，似是远离故土的旅人在异国他乡遇到同乡的后人，带着份对故乡的眷恋，和对过去暖暖时光的怀念。
　　“是过去熟悉的暗脉么？”獠抬起头，一对幽绿的杏眼中有丝丝金光。
　　“算是有些相似处吧。”风翊复又淡然，却是柔和了许多。不知是因为獠还是因为对久远过去的回忆。

　　天亮了。
　　玛丽亚修女伸个懒腰，走出房门。清晨清新凉爽的空气让她精神一振。昨晚睡的很好，祈祷真的有效呢。
　　杜鹃开花了，粉红的花瓣镶着白边，在绿叶中娇嫩可爱着。多亏了风翊呢，不然这花可能会被浇死。想到上次把花浇到生病，玛丽亚修女突然有些愧疚，俯身对杜鹃说：“抱歉啊，上次给你浇太多水让你生病了。”却又觉得自己好傻，竟然对花说话。摇摇头，仔细寻找花苞。
　　花瓣微微颤动，这里的消息已传至阁楼。
　　风翊微笑，低头看膝上獠睡得安然。还是只小猫啊，虽然独立，却还是喜欢跟人。不知现在把它卖了它会不会知道。应该会知道吧？毕竟是只猫。
　　獠的鼻子抽动，嗅着空气中他感兴趣的味道，坐起来，瞳孔微微放大，显然很高兴。“猸带好吃的回来了。”
　　风翊轻轻拍拍他的背，“你们慢慢吃，不许打架。”起身开窗，从窗户跳了出去。轻飘飘落地，向修道院而去。
　　青色的院墙外，一个女人低头看着什么。听到脚步声猛抬头，一对漂亮的杏眼，浓密卷曲的睫毛，瞳仁很大，显得十分有神。女人并不漂亮，但身上有一种纯净的艺术气息。鲜明的特征。
　　风翊看着她，依然淡漠。纯黑的棉布长裙，维多利亚时代的式样，白皙的近乎透明的肌肤，像个阳光下的幽灵。
　　“请不要再打扰她。”风翊开口“你的代号是赤澜吧——昨天，你应该见过猸了，所以……”
　　“你就是那位前辈吗？”一个男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风翊并不转身，仍淡然道：“叫黯月一并出来吧。”
　　另一个男人自墙角转出，严肃的没有表情。
　　“前辈调查的很清楚啊。”身后的男人继续说。
　　“想不让我知道，就要把你们总部的植物全部烧毁。”
　　“多谢前辈指点。”身后的男人哼声说。
　　风翊微微点头，算是对那句“多谢”表示赞赏。“你们回去吧。告诉如梦，明天来见我。”
　　一阵沉默。
　　黯月向前一步，表情温和了许多：“我们会转告领导。”
　　“黯月！”身后的男人喝道。
　　“领导的意思是请前辈加入组织，这次的行动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院墙下的女人不甘的看一眼风翊，转身离开。身后的男人亦退后离开。黯月躬身行礼，随二人而去。

　　“纵梦使赤澜，纵血者可楝，驭灵者黯月，还有那个不知是什么者的如梦，那个组织就这几个人么？”
　　獠看一眼猸，问风翊。
　　“还有几个孩子。”风翊淡淡说，面前的豆浆未动分毫。
　　猸倚着墙，无可奈何似的：“还真是……明天打算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但是，该怎么办呢？”
　　风翊呷一口豆浆，缓缓开口：“谁放了糖？”

　　獠高高坐在柜顶，衣袍散落，慵懒优雅的高傲着，如同古书中走出的千年妖魅。他也确实是只千年的妖魅。自爹娘亡故，一直跟着风翊，跟了千百年。
　　猸款款开门，柔媚入骨的声音招呼着：“悠，来得好早哦。刚过午夜呢。”稍微拖长的声调带着一点责备的意思，像是在等情人。
　　獠有些不满的哼声，俯看如梦在风翊对面坐下。这次是那张在酒吧见过的文质彬彬的脸，带着无框眼镜，像个普通的白领。伪君子。獠盯着如梦，玻璃珠般的幽绿眼眸中没有任何表情，只余高傲。
　　“风翊前辈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风翊放下刚才在看的圣经，抬头打量如梦：“这次倒是换了张好记的脸。”平淡的语气，没有一丝表情。“你觉得，我叫你来是什么事呢？”
　　如梦露出文质彬彬的微笑，“前辈叫我来，自然有前辈的道理。我不敢妄加猜测。”
　　“用不着装出这么恭敬的样子。我虽然老，但并不糊涂。”顿了顿，又开口道：“要我加入飞黜也可以——你用真面目来见我，我便加入。”
　　如梦微笑，看不清是赞赏还是讽刺。

　　不知何人何时建造的巴洛克别墅孤零零的立着，荒芜的院子中杂草丛生，除了那些杂草，就再没了生物的痕迹。
　　“獠，回去吧。”风翊淡淡说，身边并没有其他人影，也没有其他任何变化。“放心，他们还没有理由把我怎样。”
　　一道影子闪出庭院，风翊穿过草丛，直接推门进去。
　　大厅里已经有七个人在等了，沉默的坐在中央相对的两套沙发上，考虑着各自的事情。左首的单人沙发空着，似乎是为风翊准备。
　　待风翊坐下，肤色很黑的男人开腔，“这是今天要加入的成员，代号是……”
　　“思迁。”风翊淡淡说，脸上是要旁观一切的表情。
　　杏眼的赤澜笑道：“见异思迁？好名字！”
　　“多谢夸奖。”仍是一脸要旁观一切的淡然。
　　看一眼风翊，最先开口的男人拿出四个蜡封，“这次的任务。濉鞅的银川于氏，千叶的福州朱氏，黯月的上海赵氏，星戈的青城郑氏。期限，三个月。至于思迁……”
　　“据说是待命。”风翊漠然陈述所知事实。如梦已说过“不会多么麻烦前辈，如果有事情需要风翊前辈出面我会亲自来请”，说这话时笑容虽还是文质彬彬，但多了意味深长。参加会议只当作与其他成员见面，至于那个“前辈”身份，两位领导副手并未告知其他成员。
　　杀手们各自拿了组织领导亲手所书任务详情的蜡封，一直坐着不动的小女孩看看没有表情的同事们，直直问可楝和赤澜：“这次有明玄吗？”语调愉快，显得极为突兀。
　　赤澜笑答：“很抱歉朱弦大小姐，这次仍然没有找到明玄。”
　　“没意思。我回去了。”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径自离开。虽然是看似不耐烦的行为，语气却愉快的古怪。

　　别墅内部的结构同别墅的装饰风格一样纷繁，而容易迷失。各种有用无用的房间列在曲折而尽头不明的走廊两侧，其间还有挂毯遮掩下的暗门与走廊，走廊装饰的挂毯织物图案，让人如同进入米诺斯的宫殿。
　　风翊站在一间隐藏在大屋深处的书房中，冷漠的看着赤澜手中的信封。
　　“这是如梦吩咐给你的钱，在这座城市买套房子，免了从那么远过来一路辛苦。”可楝说，最后一句中没有任何关心的成分。
　　“不需要。”风翊淡淡说，不需要钱，也不需要搬家。
　　赤澜递过信封，“是组织领导的吩咐，无论是否需要都请收下。”声音并不热情，但在“请”字上加了重音。
　　风翊看一眼不薄的信封，目光移回赤澜漂亮的杏眼，然后去桌边拿纸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的银行账户，既然如梦吩咐将这些钱给我，请汇到我的账户里。”态度依旧淡漠，且略带些漫不经心。
　　可楝慢慢说：“前辈的生活很现代嘛。”
　　风翊并不回答，“家里还有两只宠物等我，这时候该饿了。”
　　“我们还有些资料要整理，不送了。”
　　风翊微微点头，离开。
　　道路虽是复杂，风翊却已记住。西方建筑的风格，布局却是按照中国的五行八卦。只是不清楚建这别墅的是谁，拥有财力又深谙五行，会是哪个暗玄？又或者……
　　“砰”，重物掉上地毯的闷声。一双童稚清澈的眼睛怯怯的看着风翊，圆圆的脸型很像娃娃，却穿着一身在人群中便会被忽视的普通衣服。
　　风翊的淡薄让她放松许多，弯腰捡刚才因碰到生人而失手掉落的东西。一把巨大的古式青铜钥匙微陷在地毯里，在壁灯的昏黄（冷调）照射下发出幽紫的光芒。小女孩双手捡起古老的钥匙，看得出那重量对她来说是种负担。
　　“需要帮助么？”风翊蹲下来，直视她。
　　也许风翊此时显露出了她的深木气质，也许风翊同样没有太多的存在感让她有亲切的感觉，又也许风翊的态度让她觉得安心，小女孩点点头，让风翊帮她拿着钥匙。
　　“你叫什么？”通往迷宫深处的路径复杂而幽暗，风翊淡淡问，似乎在冲淡越来越重的压迫感。
　　“丛……若叶。”小女孩低着头，手指越攥越紧。
　　“……是代号？”
　　“爸爸妈妈说…这里必须叫这个名字，以前的名字是在外面用的……”
　　“爸爸妈妈？”风翊对这个称呼很在意。
　　小女孩轻轻点头，“是养父母。”
　　“那，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犹豫一下，小女孩下了决心似的开口：“史丛云。”
　　前面是死路。丛云停下来，转身面对风翊，看起来瘦弱非常。
　　扫一眼纹样古怪的壁毯，风翊蹲下将钥匙还给丛云，“后面是什么？”
　　“是……训练的地方。”
　　再没有其他深入的询问，风翊点点头，“我找得到路。”然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