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任瑶

8、双城莲（三）

　　Chapter 05
　　两个人两座孤城
　　寂寞是每夜准时被点亮的灯
　　远远第交换着伤心的人
　　渡着深夜的双城

　　“林朽，你怎么回事？逃课满一定次数是要记过的，你上次打架的处分还没撤销，你还想不想毕业了？”班主任梅老师痛心疾首地训斥着男生，初一进来的时候多乖的一小孩儿啊，次次年级第一，不知道给她长了多少脸呢，怎么上了初三，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林朽依然沉默。
　　梅老师说了一大堆，见林朽好像还是左耳进右耳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无奈地放他走了。
　　邻座的隔壁班班主任拍拍梅老师的肩，安慰道，“小孩子，叛逆期，别太劳神费心了。”话里话外的幸灾乐祸，梅老师装作没听到，捏着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咬牙切齿地期盼着下周五的家长会。

　　林朽回到教室，几个吊儿郎当的男生围了上来。
　　“哟，林子，老美眉难为你了？”
　　林朽摇摇头，在后排坐了下来，示意刚才说话的男生换个话题。
　　男生了然，兴致勃勃地提议道，“我听朋友说，后街的那家传说中的酒吧，老板又回来了，这几天开业着呢，要不哥儿几个……嗯哼？”
　　几个男生相视而□□，齐齐低头看林朽。
　　林朽看了看表，点点头。
　　“行，那下午还逃课吗？”提议的男生顿时兴奋地摩拳擦掌，又看向林朽。
　　林朽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你们我管不着，我不逃。”
　　“哟哟，瞧这话说得嘿，咱哥儿几个谁不服林子你啊，成，不逃就不逃吧，听你的。”
　　林朽无所谓地笑笑，眼神飘忽到外太空。

　　少年的叛逆，在林朽不一样的人生中，被无限放大。
　　学会喝酒，学会抽烟，学会打架，学会泡吧，学会叛逆。
　　年纪越来越大，心也越来越枯朽。
　　有时候林朽看着蓝图天真的快乐，衰老的心总会产生复杂的情感。
　　七年前，林朽八岁，蓝图十八岁。
　　七年后，林朽十五岁，蓝图，好像依然是十八岁。
　　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到岁月来过的痕迹。
　　只有林朽知道，时间，真的从他们身边走过了。
　　七年的陪伴，七年的风月同舟，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发芽，挡也挡不住。

　　林凌选择无视蓝图的存在，时间越来越近，她能做的，也就是由他去吧。
　　毕竟命运，是太强大的东西。

　　高手在民间，蓝图在“矜”求教时，看到江安露的一手，深刻地悟出了这个道理。
　　天香斋的老板对蓝图格外照顾，蓝图上班第三天，正巧听说“矜”的老板江安回国了，还帮明氏试验开拓酒水市场，特地让蓝图来批发酒水顺便偷个师。要知道，江安做泡芙的手艺，在朝阳这个圈子里，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可惜，大师经常不显山露水，这次的机会相当难得，所以蓝图也很珍惜。
　　倒是江安，第一眼看见来“进货”的蓝图时，笑意深深，“你是蓝岚的哥哥？弟弟？”
　　“咦？老板你也认识我表哥？”话一出口蓝图就骂自己蠢，公众人物，会认识太正常了吧！
　　江安没在意他的尴尬，笑着接话，“嗯，认识啊。”
　　清点完酒水的数量，蓝图正准备告辞，惊讶突如其来。
　　他看见了林朽。
　　林朽面如沉水，波澜不惊地对上蓝图讶异探寻的眸子。
　　“好巧。”
　　“巧什么？林子，你遇见熟人了？”身旁的男生接话，好奇地东张西望。
　　“我先走开一会儿，你们玩儿着。”林朽起身，往门外走。
　　蓝图紧紧地跟了出去，江安在吧台后面，挑着眼角笑。
　　他这酒吧，都快开成月老庙了。

　　“你怎么在这里？”蓝图急急开口，跟着林朽走到一条隐蔽的小巷里。
　　“……”
　　“说话呀，你还未成年，怎么可以来酒吧？”
　　林朽依然不作答，深深地望进蓝图漆黑的眸子，似乎是在神游。
　　“林朽！”蓝图有点生气，这小孩儿真是越长大越不乖。
　　“蓝图，我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林朽了。”可是你，还是以前的蓝图，你要我怎么办。
　　“可是，你答应我会好好学习的。”
　　“……我知道了。”
　　蓝图相信了，松了口气，“你说的啊，不许反悔。”
　　呵呵，你还是，以前的蓝图。
　　蓝图，你这么相信我，我害怕，所以，你要负责。

　　“下周五召开全体初三学生第一次家长会，时间是晚上六点半，地点在本班教室，请各位同学务必通知到位，如果家长不能来，要请家长给我打电话。”梅老师说完，凌厉地扫了林朽一眼，把林朽想要举手的意愿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林朽的食指在书本上画着圈，陷入一个人的沉思。

　　“家、家长会？！”蓝图睁大了眼，“你叫我去？”
　　“每位家长必须到场，林凌不回去的。”
　　蓝图有些手足无措，“可、可我不是你的家长啊。”
　　林朽望着蓝图孩子气的模样，轻笑出声，“哥哥？”
　　蓝图苦恼地来回踱了几步，最终还是无奈地点点头。
　　林朽从来不向他提要求，所以，林朽的每个要求都非常珍贵。
　　就在蓝图的无意识中，林朽在他心里，已经成为了特殊。

　　家长会冗长繁杂，蓝图低着头，托着腮，认真地记笔记。
　　一反家长会之前的无所谓，林朽在家里坐立不安，算着时间，频频抬头看挂钟。家长会一结束他就要带蓝图走，不能让梅莉找他单独谈话。
　　林凌看着林朽焦虑地样子，冷冷地笑，“这么担心，不如早点去，省的我看着烦心。”
　　林朽淡淡地瞟了母亲一眼，坐到了沙发上。他已经不会再让林凌肆意打骂自己了。
　　他长大了。
　　林凌一见林朽这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
　　刚想发怒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林凌走进厨房接电话，表情渐渐平缓下来，到最后竟然勾起嘴角笑了笑。
　　林朽透过玻璃看她，知道结束了。
　　林凌这些年已经很少回这个家了，林朽有时候也会见到，搂着林凌的那个男人。不算帅气，但是高大，体贴，听说，也很有钱。
　　对于三十七岁的女人来说，这大概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林凌的行李箱，也放在家门口好些天了。
　　对于林朽来说，这也是林凌对他做过的最好的一件事了。
　　几分钟后，林凌从厨房出来，走到林朽面前，倨傲地睥睨着他。
　　“我要走了，以后大概不会再见面了。林家人说，想要接你回去，随便你了。再也不见。”

　　她就那么走了。
　　谢天谢地，她终于走了。
　　林朽把脸埋进手掌。
　　互相折磨了十五年，终于可以结束了。
　　林朽很开心的。
　　可是，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家长会结束之后，不少家长围着梅莉问东问西，蓝图想起来之前林朽对他说，家长会一结束马上走，还是决定整理东西。
　　不能让林朽等太久，他说要来接自己。
　　被家长围绕的梅莉余光瞥到蓝图的离意，急忙叫住他，把他拉到人少的后门。
　　“您是林朽的……”梅莉开始就有些疑惑，这人看着比自己小很多，跟林朽又是什么关系？
　　“呃，哥哥。我是他哥哥。”蓝图心虚地解释道，见梅莉一脸怀疑，紧接着又加了一句，“我我我25岁了。”
　　梅莉依然不是完全信任，不过她对林朽的家庭也略有耳闻，此时时间紧迫，只能挑重点说，“哦，是这样的，蓝先生，我想跟你谈谈林朽叛逆期的问题。”
　　“叛……逆？”
　　“没错。”梅莉严肃地说，眼神却在蓝图脸上打转儿，“不知道是不是家庭的原因，林朽的叛逆比其他孩子更极端，从初三一上来开始，短短三个月，他学会了抽烟打架喝酒泡吧，已经被记了一次警告处分，我希望你能认真对待这件事，这关系到孩子以后的成长。”
　　蓝图从听到极端开始，就已经处于飘忽状态，满满的不敢置信。
　　“真、真的吗？”蓝图有些不知所措。
　　他记忆里的林朽，就是一个年纪小小却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小孩。被妈妈打，被妈妈骂，一声不吭，从家走到学校。天黑了，妈妈气消了，再从学校走回家。
　　孤独的路，终结在蓝图搬来的那一年。后来林朽再被林凌赶出家门，蓝图就把林朽拉进自己家。
　　七年，就这么走了过来。林朽一直乖巧懂事……怎么会，变成那样呢？
　　梅莉望着蓝图变幻莫测的表情最后定格在难过，突然有些于心不忍。她不知道蓝图和林朽的情况，只是单纯地心疼蓝图。
　　“对不起老师，林朽给您添麻烦了。”蓝图歉疚地笑笑，“我会跟他说的，请您放心。”
　　听到这话，梅莉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向蓝图道别，目送他消失在楼梯口。
　　蓝图慢慢地走在校道上，一步一步，风穿过身旁，好像林朽陪在自己身边，走过了这么多年。
　　那只小小的手，已经可以把他的手包裹在掌心。
　　那个瘦弱的身体，已经可以把他的头按在肩颈。
　　林朽，已经长大了。
　　蓝图说不清自己是开心还是不舍，心里总是痒痒的，眼眶又湿了。

　　“你好，我是你的表哥，我叫林森。”
　　林凌前脚刚离开，这个男人后脚就敲响了301的门。
　　林朽望着面前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庞，突然说不出话来。
　　“真是不好意思，林家也是在七年前的那篇报道上才得知原来你就在这座城市的。”林森端坐在沙发上，双手合十，注视着林朽的眼睛，“不过，二姨始终不让我们知道你的所在，首都这么大，你没有本地的户口，纵使林家势力再大，要找到你也真算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林朽注意到他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想起林凌以前对他说家里人全都死光了的事，不言。
　　“两年后，我们终于收到了关于你的消息，这还要多亏了你对门的邻居呢。”林森挑眉，注意着林朽的表情变化。
　　果然林朽脸色一变，终于冷淡开口，“碍他什么事？”
　　“谁让他有一张和Blue相似的脸庞呢，分辨率太高，很好找啊。”林森嘴角噙笑，“不过，之所以没有立刻把你带回家，是二姨拦着不让，还威胁我们要带你离开呢。”
　　“所以？”
　　“所以，我们找了个男人，让他带走二姨，就算是一物换一物了。”
　　对于物品这个词，林朽装作没听见，心里却暗暗记下。
　　林森继续说，“七年了，林家的子孙，可以回家了。”
　　林朽掀了掀眼皮，抬手看了看表，“我要出门了，再见。”
　　林森蹙眉，“怎么，林家这么好的条件，你不肯回来？”
　　“我本不应姓林，我于林家，可有可无，不如不回，对大家都好。”林朽说完，踢着鞋子，拿了钥匙，碰的关上门。
　　林森深呼吸，平复了心情，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看来入手点要变动一下。”
　　“干脆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林朽知道时间晚了，匆忙赶到学校，一眼看见蓝图蹲在门卫室的角落里，偷偷抹眼泪。
　　不禁哭笑不得，跑过去拉起小孩儿一样的青年。
　　“怎么哭了？”拇指划过蓝图的脸颊，林朽努力把想要拥他入怀的欲望压下去。
　　蓝图知道自己不应该委屈，可是在林朽面前，总是不由自主地示弱，“老师说你叛逆期不学好。”
　　林朽看看表，有点绝望。
　　“你不可以这样呀。”明明是教训，说起来好像撒娇一样，蓝图自己都唾弃自己。
　　两个人，牵着手，慢慢走在回家路上。
　　手心的温暖，一如既往。
　　“抽烟对呼吸道和肺都不好，喝酒对肝和胃不好，打架对哪儿都不好，看来我得调整一下你的饮食结构了。”蓝图侧目，撅着嘴说，“赶紧把这些坏习惯都戒了，明天开始我给你做大补的膳食。”
　　“你不是学西点的？”林朽无语，蓝图虽然平时话不多，但是一但涉及健康，总是话痨模式大开，职业病犯起来话就滔滔不绝，拦也拦不住。
　　“我是厨师出身的，我是全能的。”蓝图不乐意了，“哎呀你听见没有啊！”
　　林朽只能附和着点头，“嗯嗯听见了听见了。”
　　“现在答应的好了，以后耍赖怎么办。”蓝图表示非常不信任，小眼神瞟啊瞟啊。
　　林朽表示非常吃不消，清了清嗓，一本正经，“那拉钩？”
　　“你当我是小孩儿啊！”蓝图怒了，他堂堂一奔三小青年，拉你大爷的钩啊！
　　可不就是……林朽无奈，扯过蓝图的另一只手，认真地把小拇指套上，大拇指相对。
　　蓝图做饭的手，修长白皙，指甲圆润干净，除了虎口覆了一层薄薄的茧，整只手柔软得像女孩子。
　　就是这双手，七年前拉住了，这辈子都不想再放开了。
　　林朽抓着蓝图的手腕，长臂一揽，温热的身体，已在怀里。
　　“你要好好的。”
　　“嗯。”

　　——带我走。

　　如果有一天，你这么对我说，我一定会照做。
　　可是，现在这句话，却是我想对你说。
　　那一定是我还不够强大。
　　我答应你，好好的。
　　你要等我。

　　两个人，两座孤城。
　　漫漫长路，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