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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来呀造作吧 ...


  •   中午十二点半左右,当我躺在担架车上从22楼手术室被推回病房的时候,被一屋子的人热情地包围了。那种感觉很像你过生日,打开酒店包间的房门,一群人围着你鼓掌,祝你生日快乐。

      但今天并不是我的生日,我骨折了,刚做完手术,麻药效力还没过去,身上挂着尿袋。我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除了我爸、妈、肖重、肖伯伯、王阿姨……更多的是一些我并不是太认识的我妈以前的老同事和我爸爸的朋友。

      我被搬到床上之后,就开始在我妈的介绍下一个个地打招呼,王阿姨、张阿姨、孙阿姨、赵阿姨、刘主任、齐主任、赵院长、刘叔叔、李嬢嬢……

      “江琳琳,这就是你家姑娘呀?长得好乖哟,天!怎么把脚摔成这样了,太可怜了。我是早上去开会听王姐讲才晓得你家姑娘住院了。乖姑娘,你好好休息哈,阿姨在10楼,有什么事可以来找阿姨。我和你妈妈以前关系好得很。”

      “谢谢阿姨!”

      我爸妈的朋友们并没有在病房内过久停留,打声招呼之后他们就先行离开了。但因为人一波波来,所以我自打从手术室被推下来之后,一直处于营业状态中。

      一点半左右,吴越临和一位年轻医生一起走进病房,他们身上都还穿着手术室里的洗手衣,外面套着白大褂,一看就是刚吃完饭下来,嘴唇特别红润,还带着被油水滋润过的光泽。

      他对我笑了笑,问我,“脚有知觉了吗?”
      我说好像有一点。
      他点点头,让我试着动动脚趾给他看。
      “两只脚?”
      “对。”
      我先动了动左脚脚趾,虽然感觉还有些麻木,但基本上能动。接着我又动了动受伤的右脚。我憋着老大的劲,使劲试了半天,却只有右脚大拇轻轻晃动了一下。

      我还想再攒攒劲,他用手轻轻握住我的脚趾说,“好了,可以了。麻醉肌松药物的作用还没有完全褪去,这状态是正常的,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有没有伤到神经。”

      他问我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说,没有哪里不舒服,精神挺好的,就是肚子特别饿,很想吃东西。
      “那不行。”他果断地摇了摇头,“术后六小时内,不能饮水进食。”

      他替我拉上了床旁边的遮帘让我好好休息。随后,他在帘子外面不知道跟我爸妈说了一些什么,接着他就走了。整个下午我都没有再看见他。

      “老吴回家了呀。他请周六值班的麻醉医师和手术科护士一起在22楼吃了顿外卖午饭之后,下病房里转了一圈,就下班回家了。今天他本来也休息嘛。”

      肖重向我解释说,我上午做的脚踝骨折复位手术,使用了微创技术,大概就是戳一个小洞洞,把钢针之类的东西伸进去复位固定骨头。在手术过程中,需要随时照X光确定内部位置。对于患者来说,这种辐射剂量很小,但经常做这种手术的医生需要全程穿20多斤重的铅衣,又重又热,做完一身汗,估计回家洗个澡补觉去了。

      “原来如此。”

      难怪他把我搬到推车上的时候气喘吁吁的,我还以为我最近长胖了。
      我在手术室里的时候,的确听见吴越临说他要去换衣服,因为手术服里穿了铅衣。我当时还纳闷,为什么要穿铅衣。听肖重解释完,我才明白原来是这么回事。

      从中午被推回病房,一直到下午五六点钟,来探望我的亲朋好友一波接一波。我妈为了招待他们,买了不少好吃的。我一直处于“营业状态”。几乎每个人看到我第一句话都是“你怎么弄成这样的”,于是,整个下午,我以尽可能风趣幽默地语调,向来前来探望的亲朋好友,一遍遍讲述着我摔断脚的经过。病房内一片欢声笑语。

      6点左右,一位护士来替我拔掉了导尿管。接着,麻醉科医生给我上了镇痛泵。我终于不用平躺,可以把床摇起来一些了。

      此时,我已经饿得两眼直冒金星。我妈去医院食堂端了一碗白粥给我。我想要一个咸鸭蛋,被她无情拒绝了。

      “腰部麻醉之后胃肠道功能还没有完全恢复,你只能吃点清淡的东西。”
      我妈毕竟曾经是个护士,所以她说的话,我得听。
      “嗯,我知道了。”
      我埋头喝着白粥,嘴里淡出个鸟来,越喝越饿。而我妈呢,先在我面前吃盐焗鸡翅,后来又拿着个猫山王榴莲,还拉着我爸爸,你一口呀我一口,满屋子都是榴莲的味道。在某一个瞬间,我心态崩了。

      “妈,你和我爸都回家休息吧,这里有护工阿姨在就好了。”我微笑道。

      “哦?那正好!”

      我妈说她这几天在追一部网剧,昨天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就接到电话说我摔伤住院了。因为我要做手术,今天一早她又到医院里来了。原本打算陪着我的,如果我不需要她陪,那她正好可以回家追剧。

      “我们真走了你可别生气。”
      “怎么可能呢,我是这么小气的人么?我没事你们走吧。”我微笑着,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得到我这句话,我妈喜不自胜,拉着我爸开开心心地走了,留下了一屋子榴莲味。

      我让护工阿姨帮我打开窗户透透气,然后说:“阿姨,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出去转转吧。去哪转都行,转一两小时再回来,有事我打电话给你。”

      护工阿姨估计从来没有被病人提过这种要求,听完之后也是一副“你当真不扣钱”的表情,然后高高兴兴走了。

      打发走了阿姨,我努力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一点儿。

      我告诉自己,你摔断脚,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爸妈不欠你什么。别人来探望你,那是看在你爸妈的面子上赏脸,不然你以为谁吃饱撑着来陪你唠嗑?你多大脸?你做完手术不能吃东西,你肚子饿,那是你的事情。你只能喝白粥,就看不得别人吃肉吗?

      是的!我看不得!

      道理谁不懂,但活着就有情绪。我妈在这,我不舒服。我妈走了,我更不舒服。都说知子莫过母,我生不生气她是我妈她都看不出来。

      6小时的麻醉效力褪去之后,我的脚开始疼,并且越来越痛。肖重说,我这几天只能躺着,拉屎撒尿都在床上,没事儿试着动动脚指头、抬抬腿。三踝骨折很严重的,要想下床活动至少一周以上。

      可内心的委屈与愤怒,往往能够转变成一股神奇的作死力量。闻着满屋子散不去的榴莲味,再想想我妈刚才走得多开心。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我从病床上坐起来,忍着痛,双手轻轻地抱着包得像粽子一样的右脚,抬着它一点点往床边上挪。然后,慢慢地,用左脚单腿着地,站起来……

      我下颌夹住镇痛棒,双手抱着伤腿,靠左脚跟与脚掌缓缓挪动,一点点从病床挪到了两米以外的沙发上。这绝对是一个超高难度的动作,但我成功了。

      接着,我慢慢坐在沙发上,嘶嘶吸着气,先把伤腿放平,再把镇痛泵放在一边,然后端起茶几上那盒我盯了一下午,装着盐焗鸡翅的盒子,摸起一个就往嘴里塞。

      当带着油脂的咸香在嘴里化开,我满足地舒了一口气。这辈子从来没觉得外面卖的盐焗鸡翅这么好吃。

      我很快就啃掉了一只盐焗鸡翅尖,伸手摸起第二个塞进嘴里。

      就在这时候,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拧开了。我听见门锁拧动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肌肉收缩,牵扯着伤腿一阵剧痛。我咬着牙,迅速把手里那盒盐焗鸡翅往茶几旁边的垃圾桶里扔。抬头,却发现吴越临穿着一身灰色运动装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个纸袋,表情惊诧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我。

      我顺着他的目光,埋头看了看我自己。

      我穿着病号服,伤腿摆放在沙发上,好腿光着脚丫踩在茶几边缘。

      我将踩在茶几边缘的脚缩回来,卷坐在沙发上。埋头将嘴里没啃完的盐焗鸡翅默默吐在手心理,自然地扔进垃圾桶。随后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一边擦手,一边尴尬地对他笑了笑。

      “你……你怎么来了……我听肖重说你下班回家补觉,你睡好了吗?我刚才肚子有点饿,就吃了一点东西。已经六个小时了嘛……呵呵。”

      他没有说话,只是皱眉指了指床,“你怎么会坐在这里?你怎么下来的?”
      “我……”我对他笑了笑,“就……不是还有条腿没伤么,慢慢就挪过来了。”

      他疑惑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似乎无法想象出我到底是怎么“挪”的,他带门走进病房,将手中的纸袋放在茶几上,指着我脚问,“你不疼吗?”

      我本来还以为我擅自下床他会生气这类的,但是并没有。他只是一脸奇怪的问我疼不疼。我说当然疼了,但我更饿啊。饿了一天只喝了一小碗白米粥,看见茶几上还有吃的所以挪过来吃两口。

      听我这么一说,他才松了一口气,笑着说,“疼就好,疼就好。”

      我看见他那一脸“你疼我就放心了”的表情,简直无语了。
      我说,听说我疼你很开心吗?
      他说那当然。

      “你刚才吓我一跳,正常做完手术这时候该躺着哼哼才对。我看你坐在沙发上还以为你不疼,要是不疼那麻烦就大了,可能伤到神经了。”

      “对了,我给你带了点面条,你要是饿就吃吧。”

      他说着,从带来的纸袋里取出一个保温杯和筷子递给我。我拧开盖子,发现里面装着他煮的西红柿鸡蛋面。

      “哇……谢谢。”我一脸感动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赶紧吃吧,一会儿面坨了。”

      我埋头嗦面,“我还以为刚才你会骂我呢。”
      他奇怪地问,“我为什么要骂你?”
      “我没乖乖躺着,自己挪下床来了呀……”

      吴越临向我解释道,术后吩咐患者躺平休息,是因为腰部麻醉会放出一些脊液,如果不平躺休息,有可能会出现头晕、恶心、头疼、腰疼等“麻醉并发症”。除此之外,术后6小时麻醉效力虽然褪去了,但下肢肌肉还是没力,这时候下地容易头晕脚软,一个不小心再摔一跤,就容易造成二次伤害。

      但这些都是麻醉医生会担心的问题,术业有专攻,他们骨科医生的脑回路是这样的:“断掉的骨头,我们已经给你钉牢实了,伤口也缝得很结实,只要你自己认为没问题,你下楼跑三圈,我只会觉得我的手术做得很好。”

      “难怪我刚才觉得脚有些发软,头也有点晕。”我有些后怕地说。

      他露出蜜汁自信微笑,告诉我没关系,要是摔伤了,推去22楼去再给我补几根钉子。他说得十分轻松,我听了心头发慌,菊花都夹紧了,连连摇头说不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你不是挺勇么?”

      他说三踝骨折的手术他之前做过不少,正常情况下患者术后躺着不动都疼得嗷嗷叫,但也有个别例外的。他之前给一位五十来岁的大妈做过踝关节骨折的手术,不过伤情没有我这么严重,稍微轻一点。

      早上做的手术,下午就有护士向他“告状”,说23床的大妈找了一个塑料袋把脚裹紧了之后,一个人拄着拐杖,去浴室洗澡去了,没事人一样,把护士吓死了。

      这位大妈术前常规检查的时候,查出了乳腺癌早期。做完了骨折手术,又去做化疗。因为化疗她剃光了头,出院的时候,买了一顶黑长直假发戴着,画了个大全妆特别潇洒,一个人背着个书包,拄着拐杖,就这样走了。全程无家人陪护。

      “这大妈有点牛逼啊……”我一边吃面条,一边听他说故事,对这位大妈颇为佩服。我说我真的很想像这位大妈一样飒。

      吴越临摇了摇头。

      他说但凡有条件矫情的,都不会去逞能耐。你觉得别人是“真猛士”,人家只是没办法。那位大妈,恐怕已经吃过了太多生活的苦,无人可以依靠,只能靠自己,所以才能云淡风轻、处变不惊。

      他说着揉了揉我的头说,“你还是哼哼吧,哼哼唧唧嗷嗷叫的人,吃的苦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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