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不犯贱》凤仪

3、十五次相亲(20240315)

　　“十五哥”今年33岁，是本地一家三甲医院的骨科主任。介绍人是我妈的闺蜜王阿姨。

　　王阿姨在G市第四人民医院院办工作。以前每次家里聚会吃饭，我妈经常会半开玩笑地让王阿姨给我介绍几个四医的“帅小伙”。王阿姨都是拒绝的。她会甩给我妈一个大白眼，说，“你又不是没在医院里呆过，医生有什么好的？成天忙得要命根本不顾家。你可别瞎掺和了，还是让你家老陈在他单位里挑个得力的年轻人吧。”

　　这一次，王阿姨一改以往的态度，一个劲向我安利这位骨科吴医生。说，“哎呦，这小伙子可太棒了，学历高、性格好、长相英俊，背靠一位全国有名的骨科专家，四医为了引进这位人才开出百万安家费不说，还破格提拔……”

　　在王阿姨的大力引荐下，我这个27岁的“小姑娘”与那位33岁的“小伙子”相约在市中心一家环境颇具格调的日料店吃饭。当服务员替我拉开包间拉门的时候，他正好转过头来。

　　我当时就惊呆了。

　　那是一张标准的立体式浓颜。

　　脸型狭长，剑眉星眸，下颌线凌厉而流畅。鼻梁与眉弓的硬朗感与深邃度让他原本清秀的眉目更具男性俊朗声色，他的嘴微微有些凸出，但这并不影响整体美感，反倒多了几分性感，很欲。

　　大家都知道，家里长辈口中的“英俊小伙”，通常是指五官俱在，相貌上没有太大缺陷的成年男性。我万万没想到王阿姨品位如此高端，她介绍的这位“小伙”长得跟个男明星似的。怎么说呢，太华丽了……像我这种口味清淡的，完全扛不住，感觉整人都被对方颜值给震慑了，大气不敢出。

　　当时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狗屎的面容，先是32岁的咖菲猫狗屎。咔嚓，碎了。接着又出现了23岁的清秀狗屎，1秒……咔嚓，又碎了。

　　我心想，狗屎啊狗屎，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好像我前面九年一口好的都没吃过似的，都把我给整自卑了。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走进包间站在他对桌的座位前，脸上挂着从容自信地笑容，伸出手向他问好。

　　“吴主任你好，我是王阿姨介绍的陈晨。”

　　当时我脑子里就四个字，不卑不亢。

　　我不知道我做到了没有，因为对方显然并不关心我的表现。那位性感的浓颜系大帅哥目光停顿在我手腕上的某处，他眯了眯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这手腕上……长了一个腱鞘囊肿呢。”

　　啥玩意？

　　他不按套路出牌，一下子把我给整懵圈了。我顺着他的目光，才发现他说的是我手背与手腕中间出，凸起的一个小鼓包。

　　我“噢……”了一声。

　　他盯着我手腕上的小鼓包看了一会儿，接着抬眸望向我，目光中竟然流露出几分“期待”。这种眼神我相信很多人都经历过，比如某日你的室友告诉你，你脸上长了颗痘痘，并且“已经成熟了呢”，就是这样的眼神。

　　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这人如此优秀，33岁了还没找着到对象，多少是有点毛病在身上的。

　　这让我对他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我立刻会意，“呀……吴主任呐，我前段时间可能开车时间太长了，一直觉得手腕疼，一开始还没放在心上，这不知不觉就竟然长出一个小鼓包……这什么囊肿……严重吗？我要不要上医院看看去？”

　　“叫我吴越临就好了，不用那么客气。”十五哥微笑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温柔与关切，简直要将我手腕上的鼓包融化了。

　　“你手腕上的这个鼓包叫做腱鞘囊肿。有些囊肿是可以把它按破的，如果你想试试的话，那我现在就可以帮你按破。”

　　我同情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腱鞘囊肿，默默为它默哀三分钟。既然对方这么想按破，我也就识趣地点头感谢，“那可太好了，麻烦你了。”

　　我绕开桌子走到十五哥身边坐下，与他面对面，他双手握住我的手腕，使足全身的力气，两根拇指在我手背上方那个鼓包上一阵的按压推揉。

　　我疼得脑袋一歪，缩着嘴皮，嘶嘶直吸气，脚指头都抠紧了。

　　上菜的服务员正好在这时候推门进来，好不尴尬。

　　“好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个鼓包果然已经消失无踪。我向十五哥道谢。接着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腱鞘囊肿按破之后，如果以后都没有再长起来，你就不用再管它了。如果过一阵子它又长出来，那你就得去医院做一个小手术把它取掉。因为囊肿按破之后，囊壁还是在的，每一次按掉，囊壁会增厚，囊肿也会越来越硬，到了最后就按不掉了。”他说着，目光里透着些许遗憾，似乎觉得我这腱鞘囊肿囊壁还不够厚，按起来太轻松了些。

　　我脊背有些发凉，微笑着点点头，再次谢过他。

　　接着，我俩就一边用餐一边聊谈起来。大约是因为这场相亲拥有一个十分富有戏剧性的开端，于是在接下来的聊谈中大家的情绪也都很放松。

　　我现在是一家生态养殖微企的小老板，除了养鸡，卖鸡卖鸡蛋，其实公司盈利大头，是靠倒卖农产品、农副产品，什么山货野货，蜂蜜、菜油。什么都倒腾。线上线下，多渠道销售，这几年生意做得还不错，也赚了一些钱。

　　我跟十五哥，横竖聊不到医学上去。

　　我以为他们这些医生平时工作忙压力大，应该对吃喝喝的事感兴趣。于是我送上名片一张，告诉对方，想吃点什么土鸡、土鸭、野鱼、山货，只要不犯法的，我基本都能给他弄来，打我电话，包送上门。除此之外，我还跟朋友一起经营了一家农家乐，离市区只有20公里，开车半小时就能到，提供酒宴食宿，有麻将房，KTV、山上能摘杨梅樱桃，河里可以钓鱼，还有一口温泉汤池。欢迎他带着科室里的医生朋友周末一起娱乐放松。

　　但十五哥对于我说的这些吃喝玩乐的事情视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他倒是蛮好奇我为什么会从事现在的工作。

　　我说，也没有什么特别原因，我大学里的专业是园林艺术设计……至于为什么会去做农产品和养殖的生意，可能是因为我既没有艺术细胞，也没没好好学到什么技术，成天就爱开着车去G市下面的一些县城、山村吃吃喝喝，从事这个行业，也算是发挥所长。

　　我又问十五哥，为什么会学医呢，是不是怀有一颗扶危救世之心。

　　十五哥笑了笑说，没有没有，当时选择医科大学只是觉得医生是个铁饭碗，就算待遇差一点至少不会失业。选择骨科是想着骨科不容易医死人。用他的话来说，不是他选择了医学，是医学接纳了平庸的他。他说自己平庸的时候，眼神特别认真。但他越说得认真，我就觉得越好笑。

　　我忍不住酸了一句，“吴主任，你过谦了，如果你这样都是‘平庸’之辈，那其他人岂不卑贱？”

　　当时他愣了一下，眼神里划过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失落。

　　就好像，你非常谨慎、小心翼翼地去布局规划，付出很大地努力去做一件事，最后一个不小心，给搞砸了。这种感觉，我很熟悉。

　　虽然他很快就用微笑着掩饰了过去，但我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情绪。我再次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地亲切感。

　　尽管，他看起来挺完美的。兴许，这就是他想让人看到的东西。可是人到底是人。我不该酸那一下去戳穿人家。于是我有些不好意思，很快把话给圆了回来，并且转移了话题。

　　我俩就这么边吃边聊，也算是相谈甚欢。一顿饭很快吃到了尾声。

　　我对十五哥说：“吴主任……”

　　“吴越临。”他更正道。

　　我抱歉地笑了笑更正，“吴越临，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温和地笑着，表示不用太客气，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我想想跟你合个影，方便吗？”

　　在我提出这个请求之前，预设过对方的反应，甚至想好了应对词。但十五哥的态度却乎我的预料，他甚至连原因都没有问，大大方方同意了。

　　我拿着手机赶紧跑到他身边，脑袋靠近了一点，跟他来了张自拍合影。当时我想着，手里有了这么一张合影，发给那坨找不到女朋友的臭狗屎看看，那该多么解恨呐，从此以后，他恐怕再也没脸跟我说“不知道为什么，在谈恋爱这件事上总是不顺利，我跟家人都很奇怪，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女朋友。”

　　拍完照片之后，这一顿相亲饭局就圆满落幕了。十五哥按铃叫来服务生结账。这一顿饭吃掉了2406元。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完犊子了，我忘记借口去上洗手间偷偷结账了。

　　在以往的相亲饭局里，从来都是我找个机会先把账给结了。对于这件事，我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即便会惹得相亲对象不悦，我也不想欠任何一个人一顿饭。

　　我连忙打开手机准备扫码。准备与他一战。我说吴主任，你帮我治好了腱鞘炎，这顿理当我请。我以为他会跟我争抢一番。就像春节塞红包一样，一个说使不得，一个说使得。你来我往一番推搡。我都做好了这个准备，想好了各种应对之词。他却淡淡一笑，“那好吧，这次你请，下次我让你请。”
　　“好的好的，没问题。”我爽快地笑着点头，心想，哪还有下次。十五哥，我相亲从来都是一次。没有第二次。你是没机会请我吃饭的。

　　然后，我如愿以偿地把账结了。

　　随后我们有说有笑地肩并肩走出餐厅，搭乘电梯到停车场，双方都开了车来，不存在谁送谁，在上车之前，我们友好告别，这场相亲算是落幕了。

　　回家路上，我哼着小曲美滋滋地开着车。但越想越不对劲。

　　刚才他跟我说什么来着，“这次你请，下次我让你请。”

　　我忽然反应过来，那不都是我请吗？

　　这位哥不是四医百万安家费给请来的人才么，他缺这两千来块的饭钱？还是觉得我就不配吃他一顿饭？

　　我顿时觉得一切都不美好了。尽管，一切其实都是符合我的期望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很不爽。

　　回家后，我点开自己的手机相册。里面有一个文件夹叫做“气死你这孙子”，我将今天与十五哥的合影挪进这个文件夹当中。

　　接着我点开了狗屎的微信头像。

　　一条小竖线在输入窗口闪动着。我花了二十多分钟，好不容易打出五个字又删掉。

　　等我终于咬着牙将我与十五哥的合照发给他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多钟了。

　　狗屎是个作息非常规律的人，通常情况下，10:30之前他就会洗漱完毕上床睡觉。他说他看了一部医疗纪录片，有位中年男子心肌梗塞，原本应该没救了，但奇迹般地被抢救回来了并且没有落下任何后遗症。原因就在于这个男人有着良好的作息习惯，每天都会在10:00左右睡觉。

　　这部纪录片我也看过，我记得那位男子之所以能被抢救过来，是因为他在某家饭店倒下的时候，隔壁恰好有一群心外科专家在那开会。

　　所以说，狗屎的关注点真的很奇特。

　　他不但十点左右就要睡觉，而且睡前还不玩手机。以前他经常叮嘱我，说睡前玩手机很不好，手机的蓝光会让视力下降，手机放在枕头边也会影响睡眠质量。

　　我想到此处，深深叹了口气，将已经发出去的照片又撤回了。

　　我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痛苦难安。我不知道究竟该怎样么做才能结束这种痛苦。

　　“好想跳过这段时间啊。”

　　临睡前，我在朋友圈里发出了这么一段话。

　　次日，我的这句意义不明的牢骚话得到了不包括狗屎在内的七八十个点赞。

　　但评论却只有一条，是我的发小。

　　“只要你想，你不但能跳过这段时间，还能跳过未来的所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