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同人短篇集》神耶影

5、月神的祝福

　　塔矢亮倚在露台的栏杆上，望着其下花园中的小路，正微微发呆。
　　夜风拂过，带起敞开的落地玻璃门内的绸帘，漏出一线灯光，在黑暗的地面上划开一道让人得以窥视的缝隙。
　　然而，那道光亮所到之处，却只有在风中沙沙作响的灌木和白色鹅卵石砌成的路径。

　　“唉……”塔矢亮不着声色地叹了口气，眼睛抬起，视线从影绰的花园移到无星的天际。
　　这是一个看不到月亮的夜晚，甚至连群星也像约好了般失去了踪影。面前只剩下如化不开的浓墨般稠密的黑暗，没有人声，没有鸟鸣，连生物的气息也感觉不到。
　　仿佛世界就只有塔矢亮一人存在。

　　看来他等待的人今天也不会来了。塔矢亮掩不住失落的情绪，微微阖上眼呼出一道白气，身体离开了栏杆。
　　“哟，在等我呢？”清朗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攀爬的声响，塔矢亮猛地睁开眼，正对上准备翻越栏杆的某人阳光一样的笑脸。
　　“谁，谁等你啊。”看到那人，塔矢亮脸一红，虽然明显是闪过了一阵惊喜，却硬是别过脸，不愿承认。”我，我只是……出来看……看月亮！”
　　“哈？”那人坐在栏杆上，看了看别扭着的塔矢亮，又看了看天，”今天……好像没有月亮。”
　　“所以我准备回房了嘛！”借口被看穿，塔矢亮的脸更是像烧着了般，”而且这个和你没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我总有权知道是什么让”我的亮”这么晚了还出来吹风吧。”那人咧开嘴，又露出招牌式的明朗笑容，金色的刘海在绸帘间那道光中闪闪发亮。
　　“……谁是你的亮了！”塔矢亮扭回头，瞪了他一眼，却让那人更是开心地笑了起来。
　　“哈哈。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悄无声息地跳下栏杆，那人从背后轻轻拥上塔矢亮，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亮，不要生气。”
　　“我没生气。”有点儿赌气地说道，可塔矢亮还是放松身体，安静地任由那人拥抱。嗅着耳边传来的淡淡的清爽香气，塔矢亮再次闭上眼，思绪忽然回到了一年前，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

　　+
　　那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刚过十六岁的塔矢亮被父亲带着，参加威尔士公爵举行的盛大舞会。
　　舞会上，穿着重重纺纱制成的蕾丝束腰篷裙，化着或浓或淡艳妆的贵族小姐们用扇子掩面相互说笑，穿着黑白燕尾服，彬彬有礼的贵族公子则像绅士般邀请心仪的小姐共舞，整个场面充斥着脂粉与鸡尾酒的味道。
　　塔矢亮的家族并非十分显赫，但他清秀的相貌和优雅的举止还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我叫塔矢亮。”自我介绍的话语一出口，塔矢亮就明显地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和轻微的叹息。这种变化，在他这十八年的生活中，并不少见。
　　所以，碧绿的双眸只是黯了黯，就恢复如常。

　　已经习惯了，人们在知道真相后态度的顿变。他身上的东方姓氏以及血统，在这个以纯正血统为傲的贵族世界是不可能受到欢迎的。
　　不管父亲有多么疼爱，不管自己有多么出色，都无法改变，塔矢亮只是一个从遥远的东方，名叫”日本”的小岛国中所收养的孩子这个事实。
　　哪怕他已经被宣布，成为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格格不入的气氛，勉强应付的谈话，让塔矢亮很快就感觉到疲惫。他在婉转地拒绝了一位贵族小姐交谈的示意后，避到了会场后的小花园中。
　　花园与会场离得不远，但厚厚的墙壁阻隔了会场的喧哗。那热闹得过头的舞会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般，只有通过蒙蒙胧胧传入的声音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在这样难得静谧的环境里，塔矢亮深深地缓了几口气，然后就看到了他。

　　有着东方人常见的黑色发质，却配了一撮金黄的刘海，和自己同样带着东方气质的脸上，又圆又大的眼瞳比纯金来要闪亮。少年没有按舞会的规则穿着燕尾服，一身宽松的运动服让他显得另类而又充满活力。
　　在黑暗的背景下，那撮金黄就像是一道流动的光茫，把塔矢亮的目光吸引到他的身上。
　　少年不知道是在寻找什么东西还是赶着到什么地方，四处张望着走得飞快。塔矢亮走上一步，正想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却不料那少年突然加速，正正撞在了塔矢亮的身上。
　　“啊！”塔矢亮那步还未站稳，一撞之下身体失去了平衡而向后倒去。他闭上眼，正准备迎接地面的冲击时，意外地发现那冲击久久没有到来。
　　睁开眼，带着歉意的脸庞就映入了瞳孔。
　　“对不起，你没伤到吧？”少年的声音和他的气质一样，清朗、明亮，塔矢亮看着他的脸呆了一下，反射性地摇头。
　　“那就好。”
　　担心解除，少年又露出了阳光般的灿烂笑容，让塔矢亮不由得看得入神。在他生活的范围里，从来没有见过有谁会像这个少年如此的笑。
　　感情不外露，是贵族礼仪训练中的原则。
　　“我叫进藤光，你叫什么？”把自己没有动作的塔矢亮拉起站好，少年笑笑，作了自我介绍。
　　“呃……塔，塔矢亮。”
　　“塔矢亮？真是个好名字。”自称是叫”进藤光”的少年笑着道，”那么，我有事先走了。后会有期，塔矢。”
　　不等塔矢亮回答，少年摆摆手，就消失在花园的阴影中，只留下告别的余音混在舞会的喧闹声中在塔矢亮耳边萦绕。

　　“进藤光”，很明显，这是个东方的名字，而且还准确地喊出了塔矢亮的姓氏，而不是像其它人那样需要解释后才勉强接受。塔矢亮发现自己对这个神秘不知来历的少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他的笑容，因为他的活力，也因为他是这个异国他乡中唯一的东方面孔。
　　所以，当进藤光在几天后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时，塔矢亮忘记了严谨的家训，很快和他开始了交往。
　　也很快，他爱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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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亮？”耳边传来的轻语，把塔矢亮的思绪带回了现在。他微微睁眼，斜过头表示询问。
　　“天晚了，外面风大，我们进去吧。”进藤光摸了摸塔矢亮那比自己还要凉上一些的脸颊，有些心疼地说道。
　　“我没那么虚弱。”塔矢亮不满地抗议，但还是乖乖地让进藤光拉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也很整洁，看上去完全不像一般男孩子的房间那样杂乱无章。进藤光随手拉过一张椅子把塔矢亮按下，又跑去冲了两杯咖啡，递了其中一杯给塔矢亮后，自己拿着另一杯坐到了塔矢亮对面的双人床上。如果不是知情人，一定会觉得这是进藤光的家，而塔矢亮才是客人。
　　“啊——还是这里舒服——”一口把咖啡喝完，不管塔矢亮投向自己意为”真浪费”的眼光，进藤光伸着懒腰倒在床上。
　　塔矢亮看着睡成一个大字的进藤光，叹了口气。
　　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爱上这么一个又懒又没抱负，还不懂礼貌的人。
　　而且还是和自己一样的男人。如果让家里人知道，不知会发展成什么样的闹腾。
　　最初其实只是由于同为东方人而产生的亲近，才会接受进藤光的交谈请求。可是，当进藤光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带他偷偷潜出家四处夜游，又或者像今天这样大咧咧地把塔矢亮的房间当作自己房间后，塔矢亮突然发现，自己已陷入了进藤光的自由和阳光中不能自拔。
　　或许，那是因为进藤光的生活是他所无法得到的。

　　“不要叹气，叹气会老得快。”
　　塔矢亮回过神，就看到进藤光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俊气但又带着一点儿幼稚痕迹的脸正摆在眼前，像是在仔细观察自己。
　　“我又不是女人，怕什么。”塔矢亮不以为然地说道，”谁像你，娃娃脸，一点儿都没长大的样子。”
　　“我就是这个样子，不会变老，嫉妒吧？”进藤光戏谑地扬起笑容，在塔矢亮咬着牙说”才不嫉妒”后更是笑得眼睛都快要看不见了。

　　这就是两人的相处模式。只有在进藤光面前，塔矢亮才会忍不住抛去绅士应有的克制，像小学生一样和他吵些没有营养的架。
　　可是，他知道，虽然没有说过出口，虽然在一起时总不免吵吵闹闹，但对方在他的心里是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地位。
　　或者说，是唯一的……

　　“亮，对不起，这段时间忙，没能来看你。”嬉笑过后，进藤光总算收起玩心，”不要生气啦。”
　　“没生气。”塔矢亮小声地嘟哝，他刚刚其实也不是真的生进藤光的气，只是郁闷的心情想地方宣泄一下而已。更何况，被进藤光那么一搅和，他有气也早消掉了。
　　“那就好，”进藤光喜形于色，”你不知道，我跑出来花了多大的力气……”
　　“停！”塔矢亮一听进藤光又要兴奋的宣扬自己逃跑的经验，立即叫停。不是第一次了，要是让他说下去，今晚又要报销了。”你来找我不是为了说这些的吧？说正事。”
　　“正事？”被打断的进藤光一脸茫然。
　　“……”塔矢亮无语。也对，想想进藤光过去哪一次来不是为了说些无意义的话，哪一次不是弄得自己第二天犯困让老师批评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成绩好，说不定老师早请了家长，那自己和进藤光的夜会也就要曝光了。
　　不过说起来，进藤光好像每次都是三更半夜才来找他的……

　　“啊！”就在塔矢亮走神之际，进藤光突然的一声惊呼又吓了他一跳。
　　“我想起来了，我是有事才来找你的，不过亮，你听了不要生气啊。”
　　“你又做了什么？”塔矢亮皱皱眉，还没说就先找人原谅，看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没做什么，”进藤光一脸委屈地抗议道，”我只是要出一趟远门，怕你担心才特地偷跑过来告诉你。”
　　“出远门？”塔矢亮又皱眉，不知为什么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要去多久？”
　　“一，一个月左右吧……”进藤光支吾了一下，报出个数。
　　一个月？塔矢亮心里计算了一下，眼眸黯了下来。
　　“不，不要这样嘛，亮。”一直仔细观察塔矢亮表情的进藤光一慌，连忙道，”我会尽量赶早回来的，说不定不，不用一个月。”
　　“……”沉默，塔矢亮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头，让齐眉刘海的阴影刚好盖住碧绿眼眸。
　　“亮？”进藤光试探地，轻轻唤了一声。
　　“……没关系。”塔矢亮许久，才悠悠地说道，”你有要事就忙去吧。”
　　“亮，”进藤光伸手，捧起塔矢亮的脸，在他的前额印上一吻，”对不起啊，亮。不过我保证，我没忘记约定。我会尽快赶回来，还会给你带大大的礼物。”
　　“谁希罕你的礼物。”看到进藤光夸张地用手比划礼物的巨大，塔矢亮终于笑了出声。
　　“小心一点，不要贪快，我会等你——的礼物的。”
　　“是。谨从君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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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方的传说，彼此情缘相合者向掌管爱情的月神祈祷后，就能世代相伴，永不分离。
　　如果真的如此，那世界上又为何会有这么多的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呢？塔矢亮从前在听到这个故事时总会这么想。
　　现在，他的想法变了。一夜一夜望着空无一人的花园小道时，他经常会想起这个故事，然后寻思是否应该在进藤光回来后一起到供奉月神的教堂一趟。
　　或者至少，向月亮作一下祈祷？

　　转眼间，离进藤光远行的日子已近半个月。
　　这一天，塔矢亮收到了进藤光的鸽书，知道他即将回来，立刻复书把父亲要在自己生日那天举行舞会的消息告诉他。原本以为他会很兴奋地表示要赶回来参加，可在他生日的前一天终于再次收到信时，却只看到很短的一句话——
　　“对不起，亮，白天的舞会我不能参加。我会争取晚上去见你的。进藤光”
　　“笨蛋。”塔矢亮在看到信后低声道，也不知是说拒约的进藤光，还是说失望的自己。早就不应该抱有期待，只是在那种自己所不擅长的热闹场合，塔矢亮真的希望能有个通心意的人陪在身边。
　　“哎……”塔矢亮叹了口气，冷不防听到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
　　“怎么了，小亮，一个人站在那儿？”
　　塔矢亮一惊，猛地回头，手条件反射地把纸条抓成一团背在背后。只见一个身体高挑的男子正向他走来，黑框的眼镜在阳光下反射着精光。
　　“啊，绪方先生。没什么，只是……散散步。”塔矢亮强作镇定地笑笑，回答道。绪方精次，塔矢亮父亲的一个朋友的儿子，带有一半东方血统的剑士。塔矢亮小的时候，也曾跟他学过一点儿护身的剑法。
　　“哦，”绪方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小亮，明天是你的生日了，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没什么特别的，绪方先生不必破费。”塔矢亮稍稍僵硬地回答，面对这位亦师亦兄的男子，他总会觉得有一股压力。
　　“呵呵，没有指定的，那我就自己选了。”绪方没有理会塔矢亮的谦托，说道。
　　塔矢亮只是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啊，对了。”像是突然间想起什么，绪方盯着脸带紧张的塔矢亮，”你那个朋友，叫什么……进藤光？他明天来吗？”
　　看似关心的话语，却隐藏了严肃的口吻。
　　“诶？我想他可能……不来。”塔矢亮装作不在乎地回答道，可话语中的失落还是不能完全掩饰。
　　“所以你在这里伤心？”绪方像是看穿了塔矢亮心事般笑笑，拍拍他的肩膀。
　　“没……没有。”
　　“那就快回房吧。明天的准备不会让你闲着的。”绪方说完，自己先转身向主屋走去。几步后，他又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地开口道——

　　“不来最好，那个进藤光有种奇怪的味道，你不要太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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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进藤光有种奇怪的味道，你不要太亲近了。”
　　塔矢亮望着天空悬挂着的圆月，抓紧了手中的瓶子。下午绪方先生的话还在耳边回荡，让他无法平静心中的波澜。
　　“进藤……光。”塔矢亮轻轻念过那个名字，像是想为矛盾的挣扎找到可行的道路。
　　奇怪。仔细想想，进藤光这个人，进藤光的行动的确都十分奇怪。第一眼看过去那种莫名的吸引力，从来不在白天出现，从来不提自己的家人或是经历，甚至在男孩子成长最迅速的年龄却看不到丝毫样子的改变。
　　塔矢亮低头，看着那淡蓝色玻璃瓶中晃动的液体，那是他追问的结果。
　　圣水。传说中的那个种族所惧怕的东西之一，就算是能力强大者，也会在它之下现出原形。绪方交给他时，只是说了句”没有确证，你如果怀疑，可以自己确认”。
　　可是，塔矢亮知道，绪方虽不易相处，但真的是关心自己的。而且，绪方作为那个种族的狩猎者这一秘密身份，他也是了解的。会把这个交给自己，甚至……
　　（……不，不可能。）塔矢亮突然大力地摇头，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头脑中甩去。
　　被光吸引的初因是同为东方人的亲近感，只在夜晚出现那一定是因为他白天有自己的生活，朋友不是必须要摊开身世，而样子……也肯定是如他自辩那样，被”娃娃脸”所累。
　　是的，要解释这些不自然，多少理由都有，不是必定指向那个结果的……
　　不是……不——希望是。

　　“叽！”
　　塔矢亮的万千思绪突然被一声鸟鸣打断。他抬头，就看到了昨天刚放回去的信鸽又出现在眼前。
　　“？”疑惑地看着信鸽悠闲地停在护栏上，眼光马上就触到了小巧的脚上绑着的白色绸布。
　　解开，抚平，塔矢亮看到了其上很有个人风格的文字——
　　“能出来不？我在林子的那个地方等你。”
　　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但塔矢亮只望了一眼，心就不由自主地猛跳了起来。
　　“林子的那个地方”，没什么特别的地点代号，是进藤光和塔矢亮之间的小秘密。那个位于塔矢亮家旁边小树林中的小小温泉，曾经是塔矢亮的秘密基地，现在也同时是两人约会的惯常地点。
　　可是，在那儿碰面而不是一起过去，这还是第一次。
　　塔矢亮心虚地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家里的人为了明天他的生日舞会都还在忙，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咽了咽口水，塔矢亮轻手轻脚地放下偷跑用的软梯，小心地沿着没人的小路走出了家门。

　　阴暗。就算是满月的夜里，这座茂盛的树林还是显得那么的阴暗。月光被层层的枝叶格挡，只能间或漏下已黯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光。塔矢亮快步走在树间，对着前方黑黑的一片，突然升起一阵莫名的恐惧。
　　他竟什么都没说，就这样孤身前来，如果有什么事……如果进藤光……
　　明明说服了自己不要去想，明明和自己说了很多遍，他相信进藤光，可就是禁不住，禁不住那不断涌上的恐惧感。温湿的气息告诉他目的地就在眼前，可那恐惧和背上冒出的冷意却让他慢慢停下了脚步。前方摇曳的阴影犹如一个吞食万物的黑洞，伫立面前，似乎在预示着未来的不定与危险。
　　握紧拳，掌中的刺痛稍稍打退了恐惧。塔矢亮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了步子。
　　就在这时——

　　“砰！””亮，危险！”
　　与细微的破空声同时响起的，是完全变了的少年声。从来听到的都开朗，无畏无惧的声音，这时竟充满了惊慌，变得比那破空的声音还要高鸣。
　　（第一次发现，他也会慌张。）
　　不知怎么了，塔矢亮的脑中冒出这样不着边际的想法，连躲避的意向也没有，就被从黑暗中飞出的人影所扑倒。
　　“啊！”不假思索的痛呼，塔矢亮连带着身上的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进藤光！”
　　没有经过大脑就冲出口的声音带着一点儿怒气，可身上的人既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双臂保持着紧锁塔矢亮身体的姿势，头埋在塔矢亮的肩膀后，留下细细的发丝刺激着塔矢亮有些晕红的脸。
　　“切——”很低很低的唾骂，混在不知被风还是人撩动的枝叶碰撞声中，清楚地传入塔矢亮的耳中。恐惧再次后知后觉地涌上，他突然明白，自己是从鬼门关上被拉了回来。
　　“你……没事吧？”隐匿的人声远去后，耳边才又传入了熟悉的声音。是为了不让人发现？还是什么其它的原因，那声音低沉，还似乎有一丝隐忍和疲倦。
　　可是，尚在惊吓中未回过神的塔矢亮并没有发现这点，只是自然地”嗯”地回答了一声。
　　“那……就好。”进藤光动了动，双手撑地低头支起身体，向后退了一步，靠在一棵高大的树干上。
　　身上的温暖抽离，塔矢亮愣了愣，才顺着站起身，走向进藤光。”光，你没事……吧？”
　　“别过来！”垂着头，进藤光突然暴发出一声低吼，让塔矢亮伸出的手悬在了半空。金黄的刘海把整个脸部遮在了阴影之下，让人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光，怎么了？”愣了半会儿，塔矢亮又小心翼翼地开始接近进藤光。他不明白进藤光为什么会忽然拒绝他，明明刚才被他救了一命，怎么会变成这样？
　　“亮，我……没事。你先回去……好吗？”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进藤光的声音微弱，甚至带着隐约的哀求。
　　这一次，塔矢亮没有再忽略。
　　“不，光你……”话还没说完，因进藤光的拒绝而仔细观察他的塔矢亮就看到了他颤抖的左脚和裤腿上的水渍，”光你受伤了？！”
　　“没有。”被塔矢亮抓住肩膀，进藤光本能地缩了缩脚，”我没事，亮，真的……”
　　“没事？那给我看看。”怎么可能相信这一看就是谎言的话？塔矢亮没有理会进藤光的拒绝，准备俯身察看。
　　“不！”进藤光一阵悲鸣，突然伸手推开了塔矢亮，但头也随之扬了起来。
　　“光……光？！”措手不及地被推开，塔矢亮后退两步，失去平衡的身体又坐在了地上。可他却像是没有了痛觉般，双眼大睁，一动不动地直直看着进藤光不经意间露出的脸。

　　一向偏苍白但还算健康的东方肤色，溜金般的大眼，俊气的面容，那是进藤光，是塔矢亮一直爱着的进藤光，除了一样——
　　除了那对突出双唇，在黑暗中闪着精光，代表着吸血恶魔的尖牙。

　　“！！”塔矢亮盯着那白白的尖牙，让惊恐毫无保留地充满了碧绿的双眸。他失魂地从进藤光的脸，看向冒着雾气的脚，又看回他的脸，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进藤光看着他，眼中透出浓浓的歉意与悲伤。
　　两人沉默着，直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乘风而上。进藤光的瞳孔缩了缩，嘴不自觉地稍稍张开，尖牙颤了颤，就像是嗅到鱼腥的猫。
　　塔矢亮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
　　因为摔倒的缘故，他的手撑在地上，细细的红线正由掌心流出，混入原本已在地上的水渍。
　　没有下雨，也没有下过雨，那水渍就像是凭空出现的，孤零零地在地面上，反射着淡薄的月光，闪闪发亮，并不时耀出蓝光。
　　那旁边，是他刚刚被扑倒的地方，也是他现在摔坐着的地方。
　　塔矢亮艰难地眨了眨眼睛，突然明白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他的手正按在碎裂的玻璃瓶上，那是绪方下午时给他的。一定是刚刚被扑倒时打碎了，然后里面的液体洒在了进藤光的脚上，所以进藤光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因为那里面的，是圣水。
　　因为进藤光，是害怕圣水的——恶魔。

　　“A……KI……RA！亮！”
　　进藤光身体动了动，想要去扶起塔矢亮，却又在最后犹豫退缩。他紧握拳头，紧得指甲都陷入了掌心，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塔矢亮像是没有看到进藤光似的，低着头嘴里突然喃喃地念道。突然，他一跳跃起，向后退了几步，手上多了一把银色的手枪。
　　手枪在黑暗中散发着银光，刺痛了进藤光的眼睛。空洞的枪口颤抖着，指向进藤光的心脏。
　　那是绪方交给塔矢亮的另一件防身之物，装满了对吸血鬼来说最致命的毒药——银弹头的猎人之枪。
　　“亮？”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塔矢亮举着枪，面无表情地问道。他想表现平静，可波涛汹涌的瞳孔和极力压抑却依然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隐瞒……”进藤光低声道歉，可塔矢亮像是没听到般，”我一直都不信，就算绪方先生怀疑，我也还是选择相信你。”
　　“我会被你吸引是因为你身上所带的魔力，你只会在晚上出现是因为你惧怕阳光，你不提身世是因为你的身份邪恶，你样子不变是因为你不老不死……”是啊，这才是最自然的，才是最真实的，不是吗？也对，这个世界上，又怎会有如此的巧合呢。”我所想的都是错的，你原来真的……是吸血鬼，是恶魔……”
　　原来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塔矢亮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那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决定。
　　“亮，我不是故意……”看着塔矢亮渐渐黯下去的碧眸，进藤光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只能重复那毫无意义的话语。
　　“你不要再说了。”塔矢亮低吼，手指扣下保险栓。进藤光心痛地看着他，然后安静地闭上眼睛。
　　从最开始，他就想过这样的结局。只要他的身份暴露，就一定无法维持现在的生活。
　　能死在亮的手中，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进藤光无声地叹了口气。
　　“亮，请让我说完最后一句。如果你曾经把我当朋友，一会儿请到温泉那里去一趟，收下我送给你的礼物。”
　　塔矢亮全身震了震，手的颤抖幅度更大了。

　　夜风吹过，头顶上的枝叶晃动，拉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月光趁机透入，直直地打在进藤光身上。美玉般皎洁的流光，朦朦地笼罩着少年，犹如一层金色的薄纱，带来宁静的气息。
　　塔矢亮突然想起第一次与进藤光见面的场景，想起之后每一次的会面，想起半个多月前最后的约会，想起进藤光信誓旦旦的约定……那明朗的笑容，随性的话语，以及不谨慎不守礼却又让人亲近、舒心的行为。
　　那些曾经让他心跳，让他心动的记忆，不合时宜地从盒子中冒出头来，提醒着他，眼前的少年是他的心所属之人。
　　就算知道他是异族，是恶魔，依然阻止不了他爱他的心。
　　塔矢亮握紧了枪柄，但他知道，他已无法扣下枪栓。
　　“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缓缓跪倒在地，塔矢亮已泪流满面。
　　进藤光唆地睁开眼，金色的眸子中不断转变着复杂的感情。
　　塔矢亮”爱”他……塔矢亮在向他”告白”？一直都没有说出口的事，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在这种状况下，由塔矢亮来完成？
　　曾经幻想过，终有一天，他能否在一个浪漫的环境下告白，可他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
　　要是塔矢亮有一点儿接受不了他是吸血鬼的可能，他都不会把心意说出口。宁可维持暧昧的现状，也不想冒着碎裂的危险打破。
　　只要两个人明白就好，有些事无需多言。
　　可是……
　　进藤光沉默了许久，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他向塔矢亮走去一步，才发现自己身体的力量已几乎流失殆尽。
　　一个踉跄，进藤光倒在塔矢亮身上。
　　“对不起……”倒下时扫到塔矢亮吃惊的样子，进藤光努力笑了笑，闷闷地说道，”太久没喝血了……长老说，遇见喜欢的人就不能再喝其它人的血了，而且要告白了让对方接受才能开戒……呃……最近又跑了趟日本，力量用得有点儿过头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进藤光只是不停地说着，像是要填满塔矢亮的沉默。脚上的疼痛突然明显了许多，进藤光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
　　“圣水的腐蚀力有这么强吗？还是说我的力量已经弱成那样……呵，会死在这点儿圣水上的吸血鬼，也只有我了吧……真是难看啊……”
　　只觉得脑袋开始发昏，身体也开始发软，进藤光自嘲的笑笑，牙齿碰到了一片柔软。（啊，他刚才向我告白了，那我现在喝血也不能算犯规了吧？）进藤光虽是这么想着，可还是强忍内心本能的冲动，勉强把牙齿拉离一些。
　　“光……？”压在身上的重量越来越大，塔矢亮试探地唤了一声。进藤光脱力的样子吓得他心脏抽痛，那一刻，他几乎忘记了那个少年是一只吸血鬼。
　　直到脖子上一闪而过的针刺般的冰凉，他才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爱上了一个吸血鬼的少年。
　　“光……你只要喝血就能好了，是吗？”轻轻翻过进藤光，看着他迷糊地点头。塔矢亮抬起受伤的手，注视了还在不断渗出鲜血的掌心一会儿，又看了看进藤光，然后慢慢地，将手放到了进藤光嘴边。
　　鲜红的血散发着独特的味道，在第一滴滴在进藤光唇上时，他的眼睛猛地一亮。
　　然后第二滴，第三滴……
　　“亮……”血液的补充拉回了进藤光的意识，他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拯救他的人。”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
　　“不，”进藤光摇摇头，嘴角闪过一丝无奈的笑，”对不起，亮。不过，你把我的本能激发了。”
　　“啊？”还没明白进藤光说了什么，塔矢亮就被压倒在地。
　　金色的瞳孔精亮，与叶缝中的月亮招相辉映。
　　“这点儿血远远不够，亮。”进藤光跪在塔矢亮身边，耐住几乎将他覆没的欲望，俯身望着他碧绿的眸子，”我能继续吗，亮？”
　　终于明白进藤光的话，塔矢亮僵硬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就像献祭的仪式般。
　　“谢谢。”进藤光俯下身，抱住塔矢亮的身体，头埋入他的肩膀，又忽然像想起了什么，顿了一下，抬起头，”差点儿忘了一件事。”
　　维持着环抱的动作，进藤光凑近了塔矢亮的脸，很轻很轻地把自己的双唇贴上了塔矢亮的。
　　“我也爱你，亮。”

　　又是一阵风，改变了枝叶的组合，月光随之移位，原本藏于黑暗中的景物也隐约现了出来。
　　缥缈着热气的，小小的温泉。
　　温泉边上，木制的棋盘，黑白棋子安静地躺在盒中，接受着月光的洗礼。
　　就像几步开外的，两人。

　　—塔矢亮2009生日贺•月神的祝福•FIN—
　　二〇一〇年一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