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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尘一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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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天还黑着,尹文青没什么睡意了,轻轻推开卧室的门看舒淮睡得怎么样,却只看见他背对着门缩成一团,随着呼吸背部规律地起伏着。
尹文青叹了一口气,慢慢拉上门,靠着墙发呆。
然而舒淮睁开了眼,赶紧下床又拉开了门,把正在发呆的尹文青吓得不轻。只见他的眼睛亮闪闪盈了一抹水光,站在那比划了好半天。
尹文青皱着眉,迟疑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二人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爬上床,尹文青开了一盏暖黄的灯,舒淮的脸看上去有些不好,尹文青问:“怎么啦?没睡好吗?”
舒淮比划道:你想知道自己的那一世发生了什么吗?
尹文青皱眉,弹了一下这小道士的额头说:“赶紧睡觉。”
舒淮掐了他一把。
尹文青看他认真的样子,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不想。”
舒淮的表情立刻就变了,变得有点不知所措,手腕翻转,急得想要说话,尹文青看他蠢的不行,就握了他的手笑道:“你就这么骗人的?”随后眸子一转,“那些东西我知道了又没什么用,你告诉我,有什么意义?”
舒淮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始比划:尹文青,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尹文青兴趣来了,问:“你想告诉我哪一世?”
舒淮关了灯,意思是睡觉。
尹文青眼皮忽然沉的要死,身体像跌进一片深海,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哪一世?你最好的那一世。”
尹文青这个梦并不连续,依旧是零散的片段,他像一个旁观者走过,冷漠,淡然,却无法放下。
这些片段像纠缠在自己心上的一条蛇,越挣扎缠得越是紧,偶尔还来点毒素使劲刺激,让人难受的打哆嗦。而这个梦就好像开启了尹文青尘封已久的心魔,下一个永不解开的咒。
梦见一颗坠了满树槐花的老槐树,少年皱着眉说:“你把老子放下来”,树下的人拿出一捧软绵的点心,一边吃一边笑:“你就在上面好好待着吧。”梦见月色温柔,少年的脸色因为饮酒而晕红,趴在桌子上对着面前的人胡乱问:“我哪比不上她?”六千七百八十一级台阶下,少年哑着嗓子说:“你撑住,一定有人可以救你。”
下一世他是一只毛虫,破茧后的生命也不过短暂三日时光;再一世他是圆润的鹅卵石,铺在熙攘的人群下耗损一年又一年;又下一世他是湖边的一只田螺,下了油锅爆炒死的痛苦……
后来有人问他:“你还记得我吗?”
那一世,他叫尹元。
尹元,山寨土匪头头。
偶尔调戏几个民女,有空还去打劫给村民们发福利,也算是个义匪,偏偏就是喜欢打打杀杀做头头,在山头便设了寨子,带着自己的小弟称霸称王。
那天去野外打猎,设好的陷阱偏偏挂上一个人,那个人在树上也不安分,骂道:“你给老子放下来!”
尹元一抖眉毛:“女孩子?给我做压寨夫人去。”
那人红了脸:“你才女孩子!去你的压寨夫人,呸!”
尹元抖着手说:“好你个泼女,本寨主今晚就让你知道什么是霸王,你就是那把弓。”
弓没上成,捉了一只道士回来。
尹元隔三差五就过去找这个道士,每次都喜滋滋的问:“天师啊,咱们寨子这次劫车有几成把握?”
小道士一拳挥过去,尹元开心地截下这一拳,还说道:“十成?我收下了。”
后来小道士也喜滋滋的,千辛万苦捉来一只山鸡烤给他吃,得意洋洋:“我的手艺不比你差吧?”捡了花瓣给他泡成一壶佳酿,飘得千里香,得意洋洋:“怎么样?不比你抢来的差吧?”受伤了给他包扎,故意手上用力让他嗷嗷叫,嘴上得意洋洋:“让你逞能,活该活该。”
再后来听说他要办喜事了,这次是真的弄来一个压寨夫人,小女人温婉持家,把寨主的心都化成了一波春水。
给他操办喜事,比谁都上心,红烛喜服一样不差,却还是醉醺醺的问他:“她哪里比我好?”心里酸溜溜的等,最后听见他说:“你醉了。”
小道士趴在石桌子上装睡,冰冷的泪沿着石缝渗进去,没留下一点儿影子,他小声说:“尹元,我喜欢你。”
妈的,老子怎么会喜欢你呢,呸。
有人闷闷地回答:“恩,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第二天小道士见了尹元眼睛都不眨一下,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走了啊。”
然后就走了。
连一句话都没送我,呸。心塞的要命。
走到半路寨子的啰啰就骑着马到小道士跟前,脑门堆了一层汗,声音大得撼如虎,冲着他喊:“出……出事了!天师快和我回去吧!寨主那里,不行了!”
小道士把那个人拉下马,骑着马往回赶。
原来那个温婉持家的小女人,用了最狠的毒,杀他。
小道士只看了一眼,就面如死灰。
我让你不要找女人吧,活该,呸。
尹元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偶尔睁开眼,也是感觉自己在晃动的马车里,四肢都动弹不得,只能睁着眼,不过一会儿又陷入昏迷。
再睁开眼时,面前是高耸入云的山峰,云雾缭绕,白玉石阶直通云霄。
那个熟悉的声音说:“你醒啦,没事,你别担心,死不了。”
尹元试着动动自己的手臂,小道士却忽然哭了:“你活该。”
原来他的身上布满脓疮,又流脓又流血,敷上多少药也无济于事。
尹元想:自己是不是就会这么一直烂掉,最后变成一具恶心的尸体。
小道士背着他踏上一级又一级的台阶,伤口开裂流血,他疼得直咬牙,看着小道士额上的汗,又装作什么事也没有。
台阶似乎没有尽头,怎么走都到不了终点,尹元开口,喉咙里是恐怖的嘶哑声,他还是笑着说:“我都说了,你得做我的压寨夫人。”
小道士抹了一把鼻涕:“你怎么那么烦,给老子闭嘴。”
“你们那儿的道士都像你这样粗鲁?”
“……”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小道士。”
小道士依旧没说话。
“我一定记着你。”
小道士这下急了,把他放下来:“你怎么和个婆娘似的,废话那么多。”
他看着白玉石阶的尽头,有气无力地笑,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舒淮。”
似乎有嘹亮的鹤鸣,云雾缭绕,琼楼玉宇,他却满怀哀伤地说:“舒淮,舒淮啊……”
纵使仙术,也无力回天。
尹元就像水珠,最后的气息蒸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