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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求不得(三) ...

  •   (二十二)

      我对外说,洛无让我来照顾他的起居。因我曾是他的亲卫,旁人不疑有他。我也确实是在照顾他的起居,和医官一起给他换药,在他昏迷的时候喂他汤水。只是在此之余,我还替他处理军务,替他安定彭城内外。
      郑锋说:“我从没见过一个女人这样能干。”
      我对他说:“能干的人躺在床上,我不得不能干。”
      洛无昏迷了两天,此时已经醒了,他听到我这么说,假意起身。我只看他动了动就把他按回了床上。我说:“只要你不治我越权之罪,我还可以替你能干上百十来天。”
      洛无说:“军情如火,等不了那么久。”
      “如果徐州国主将头献上,是不是就等得了了?”我问。
      洛无和郑锋一齐看着我,前者想从我这里得到计谋,后者以为我疯了。
      我说:“用兵无过于谋,用谋无过于间。”

      (二十三)

      大军在彭城停而不发,一个月后,洛无收到了徐州之主的人头。除了洛无和郑锋,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
      事后郑锋问我是怎样做到的。我答他:“人心太过丑恶。”
      洛无收到人头的那一天一直愁眉不展,我不解。
      离间徐州君臣之前,我考虑过方方面面,不仅有当前的战局,还有青州国君的反应,——以免给洛无造成功高主疑的影响。我可以保证每一个环节都万无一失。
      我不知道洛无在顾虑什么,我问他:“是我有什么地方没有考虑到吗?”
      洛无说:“你的心里太苦了。”
      旁人不懂这句话,我却在听到的那一刻泪如雨下。

      (二十四)

      洛无说:“流光,你把人心看的太透彻了,正因为你看得这样透彻,你才能人所不能。可是,目光落在黑暗里的人,又怎么会幸福?”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泪水已经把声音堵住。
      他来擦我的眼泪,他对我说:“抱歉,我不该对你说这些。”
      我说:“对,你错了,你没有时间让我从黑暗里出来,你干嘛要招惹我。”
      洛无苦笑,“是的,我没有时间。可是现在我已经招惹你了,那么,至少让我试试让你不再回到黑暗里。”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问:“什么时候?”
      他说:“回去就向君上请辞。”
      事后我想,或许洛无从很早以前就看透了这些。
      洛无对我说:“是的,流光,我只是不能对你说,并希望你能找到更好的人。我没有时间。”
      生死由天定,而他已知自己没有时间。

      (二十五)

      此时的徐州已经不需要洛无来扫尾,他向京中请辞,理由是伤病交加。这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更何况他名声在外已经震主,现在主动交出兵权,君上怎会不允?
      我以为洛无辞官之后会带我回到他的家,他却问我要去哪。
      我问:“你要去哪?”
      “我在京中有宅,族人尽在北海。”他说。
      我问:“你已辞官,是否要回北海郡?”
      洛无说:“回到那里你所见的不会与在京中有所不同,你想去哪?”
      “我不知道,我早已舍弃宗族,这两年来四处漂泊,并无定所。”
      洛无说:“我在京郊还有一处别院,我们暂且住在那里吧。”

      (二十六)

      洛无辞官后,君上与他封侯,给了王公的礼遇,还有四处食邑。只要交出实权,君王愿意用无数的物质加以抚慰。
      洛无说:“若你有意,你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这些。”
      我说:“你知道我无意,十六岁之后,我对这些东西就再也无意。”
      与洛无住在京郊的时光十分安逸,我不再去想他为何收留我。洛无竭尽所能待我好,他对我说:“我这样待你仍是有私心,因我心里属意于你,旁人无可代替,所以我希望你能喜乐。”
      我安心受下,像每一个初到嫁龄的女子。

      (二十七)

      洛无在府中养伤养病,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府中闲话。天气好时,他也会带我去郊外走走。我们很少骑马,更多时候是在散步。为防山野贼人,我会带上佩剑,洛无却不许。他拿走我的剑,对我说:“出门的时候,这个我帮你拿着,从此以后,你再不需要用自己的手来保护自己。”
      我不与他相争,到后来更觉得在这山野之间,带伞要比带剑管用的多。不过,这是那天我们在野外淋雨之后的觉悟了。
      以前我从未想过出门要带伞。十六岁之前有人会替我想,十六岁之后已经不需要这种琐碎之物。但我不需要,洛无却需要,他伤病未愈不能淋雨。
      在郊外突遇暴雨,我们只能在树下寻找遮蔽。树叶的缝隙之间总会有雨水落下,好在洛无的衣衫只湿了些许,只是照这样下去也早晚要被淋透。这里离别院并不远,我对洛无说让他在这里等我,我跑去要马车回来,不过一刻钟的事。我未等他答复就冲进雨里,突然发现雨竟停了,只是啪啦啪啦的水滴声仍旧响着。
      我抬起头,发现洛无脱下他的外衫披在我头上,他拉着我的手说:“我们快走吧。”

      (二十八)

      洛无受了凉,虽然没有发热却一直咳个不停。我日夜守着他,按照医嘱为他按摩穴位,希望他能好过一些。
      就在这时,豫州并了兖州将要东侵,君上急召洛无回朝。洛无现在的身体这样差,怎么能再统兵?来传召的使者看到之后,回去据实回禀。
      次日君上来到别院,见了洛无只有叹气。他向洛无问道:“有谁能继都督之位?”
      洛无咳得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君上锁着愁眉回去了。
      我问洛无:“这是否算因祸得福?”
      洛无说:“若青州为祸,我之福祉也不会太久。”
      我说:“若有那一日,我会替你指挥三军,你只安心养病即可。”
      他又开始咳嗽,紧握着我的手,想要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我替他按摩穴位,对他说:“我不去就是,就算战乱,我也能保全你我。”

      (二十九)

      我问洛无:“你的愿望是什么?”
      洛无说:“我的愿望是振兴青州,定国安邦。”
      “是吗?”我看向天空变幻的云彩,啾啾鸟鸣何等惬意。
      “但你不必帮我实现。”洛无说。
      “为什么?”我问。
      “因为那不是你的愿望。”
      “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
      “得一知心人,共赏雪月风华。”
      “如果我实现你的愿望,你能实现我的愿望吗?”我问。
      “不能。”洛无说,“我不与你交换。你所想要的是我想要给你的,并不要你付出任何代价。”
      我抱住他,“洛无,你这样好。”

      (三十)

      佛家云:世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只要是这世间凡人,谁都不能逃掉。
      我只是个凡人。
      我对洛无说:“若真有须弥山,便去那里居住该有多好。”
      洛无说:“流光,你对世间有情,不该去释家之地。”
      我笑,“洛无,你是在说我对你有情吗?”
      他反问:“难道不是?”
      “是的,洛无,我在这里很好。”

      (三十一)

      洛无从未向我要求过什么,他只一味的待我好。某日我说江南山水,次日他便带我泛舟;我若提起桂花清酒,他便置流觞曲水。
      他说:“流光,我只愿你喜乐。”
      我问:“为何?”
      “因为我喜欢一个人,而你恰好是我喜欢的人。”
      “若我不再是我呢?”
      “那么我喜欢的人会变成你的样子。”
      我对他说:“洛无,哪怕这些只是瞬间,也已经足够。”

      (三十二)

      该来的终究会来,青州的边境陷入苦战。
      洛无向君上请缨,我说:“我与你同去。”
      我重新穿上了战甲,握起了宝剑。
      他问:“流光,你欢喜这样吗?”
      我说:“我不想看到一个傻瓜呕心沥血而亡。”
      他拿过我手中的剑,给了我一把羽扇,“去换件长衫吧,军师就该有个军师的样子。”
      “如果遇上敌兵怎么办?”
      “我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即便遇上,我也会保护你的。”
      我交出剑,拿起羽扇,“我相信你。”
      “我明白,你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我也不会让你错信了我。”
      我第二次随洛无出征,以谋士的身份。

      (三十三)

      洛无手下的旧将许多都认得我,军营里有些老兵甚至仍然会叫我“墨都尉”,也有新兵不知我的来历便打听这羽扇纶巾的女人。老兵对他们说,我曾是洛无去亲卫,后来立下大功,但不知为何徐州战胜之后没有领功。有人说我是不在乎名利,也有人说我中意于洛无,甘心去做他的侍妾。
      我任他们去说,我要做的只是为洛无出谋划策,还有照顾他刚见起色的身体。
      洛无的病仍旧时好时坏,好在没有再到咳得无法入睡的时候。他依旧和过去在军里一样,英姿勃发,神采奕奕,让人见之欲效死命。
      有时我单独到他的房里见他,他神色疲惫,却也会对我露出笑容。
      “累了就休息吧。”
      每当我这样对他说的时候,他就会将军务推给我,道句“有劳”就往一边闭目养神,不多时就会睡过去。我为他盖条薄毯,仿照他的字迹语气处理军务。
      郑锋时常对我说:“你是在为都督延寿,若没有你,他一定硬撑着也要把事情做完。”他又说:“可叹我青州竟无一人能代都督之职。”
      “青州地域狭小,又自视圣人正统,多重儒道,轻于兵法,无人带兵也是常理。若是日后睥睨九州,广纳人才,到时便有人可用了。”
      郑锋说:“流光,即便我身为武夫也知你器量广大,为何只愿在军中做一小小谋士?以你的武功见识封侯拜相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我呼他的表字,“公铎,那非我所求。”

      (三十四)

      郑锋问:“流光,你想要的是否是在都督身边?”
      我笑而不答。
      一日洛无也问我:“流光,你是否想要一个名分?”
      我说:“你知道,我不想要,作为你的军师就是给我最好的名分。”
      洛无说:“我知道,只是想起你也快到双十之年。”
      我看到他手中的锦帛,那是今早京中送来的信件,我问:“是否是君上听说了我?”
      “是的。”
      我站起身,对他说:“我该进京一趟了。”
      “流光……”
      我对他一笑,“我会小心,也会回来,你要保重。”
      我早就知道,即便我从不居功,青州之主也不会放过我。他有他的消息渠道,我不能截断,只能任由。但任由之后,可以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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