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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墙头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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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云笙相处的时光总是十分短暂,黄昏前,她不得不离开了。到府门前,一颗心仍扑通乱跳着,跳得杂乱无章。
“公主,您可总算回来了!”太监与保姆满脸焦色,不似寻常。
雅善不安地撇开目光,小声道:“嫂嫂多留了我一阵,所以……”
“公主,额驸爷没有与您在一起吗?”保姆向她身后望了望,发现只有梅妞儿一人。
雅善愣了愣,迟疑问道:“额驸怎么了?”
“刚才瑞王府传来瑞王爷病笃的口信儿,偏偏公主不在府中,额驸爷知道后就去惠王爷那儿寻您了!”保姆急急忙忙说完,雅善一阵心慌意乱,良久才说:“你说瑞王爷怎么了?”
“据说瑞王爷病况不妙,如今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了,万岁爷闻讯后亲自驾临瑞王府前去探望,只怕……”
“四哥他……”她垂首呢喃,又催道:“即刻备马,去瑞王府!”
瑞亲王是先帝第四子,生母为当今皇太后。先帝在世时,尤为疼爱他,也是先帝众皇子最聪颖,文采最高的一位。早在嘉庆二十四年他就被封为瑞亲王,当时他年仅十四,同母兄长且年长十岁的皇三子绵恺亦在同年膺封,但所得到的封爵却只是较亲王次一等的郡王。十四岁的绵忻,并无赫赫功绩,却受封亲王,足见他在先帝心目中的地位。更有传言称,先帝欲易储,立皇四子绵忻为太子,然而先帝驾崩突然,当时皇后为顾全大局,拥立孝淑睿皇后所出皇二子克承大统。
绵忻性情寡淡,从无争储之意,生平喜爱诗文,众兄弟中与惠郡王绵愉情谊甚笃,两人常在一起或切磋武艺,或谈诗论道。
因惠郡王的缘由,雅善与其四哥的关系亦十分贴近,多日前已听闻瑞亲王病重,不想才过几日,连太医也束手无策……
快马加鞭赶到瑞王府时,只听到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她急急忙忙冲进王府,但愿还能见四哥最后一面,但她看到的是双眼紧闭、毫无神采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病榻上,他的妻妾与子女正围着他痛哭流涕。
四哥就这么走了,他还这么年轻……
仿佛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她不敢上前一步,直到有人走近她身边,她才彻底回过神来,此时才发现脸颊早已浸满泪水。
“瑞王爷已归天,请公主节哀!”
她抬头望去,泪眼模糊,依稀可以辨出那是满脸哀伤的僧格林沁。许是太过伤心,又或者受到哭声的影响,她几乎想都没想,一头扎进了僧格林沁的胸膛。
这猝不及防的举动仍是惊到了他,但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任她在自己胸前哭泣,也只有在她最伤心的时候,她才会离自己最近。
他像安抚一只走失在草原上的羊羔,顺着她的后背,轻轻抚摸,直到她累得停下了,才将她放开。
瑞亲王病薨,皇帝亲临哀悼,加谥号为“怀”,以表怀思之念,同时又封瑞怀亲王长女为县君。
因瑞亲王薨逝,这一月的节令活动都不似往常热闹,初一、十五宫中都不再宴戏,雅善也有数月没有让府里的伶人唱戏了。
直到这一年的岁末,宫里如往常一样宴请王公大臣以及他们的家眷进宫过节。
经过朝贺等繁琐的礼节,午后仍有升平署的太监唱戏助兴,多场精彩的演出下来,人人叫好,只有雅善听得意兴阑珊,身侧同席的僧格林沁自然观察到了,便问:“公主可觉得闷了?”
雅善摇头叹道:“也不是,只不过四哥去了不到半年,日子再喜庆也不该锣鼓喧天。”
“公主与瑞怀亲王情谊深厚,哀思也是情有可原,但死者已矣,只有活着的人过得快乐,先去的亲人才能瞑目。”
雅善侧首看向僧格林沁,“当年老郡王过世,你难过了多久?”
僧格林沁说:“并不久,大约一月左右。”
雅善为之震惊,即便老郡王并非他亲生父亲,好歹也与他相处了多年,亲情与养育之恩都该使他伤心良久,何以在一月过后就走出了哀伤?
僧格林沁如一阵清风,笑道:“阿巴嘎过世的时候,我确实难过极了,可想到阿巴嘎走得安详,想到他的灵魂可以回到草原,我也就不难过了。人的一生,总会遇到死亡,活着的时光其实十分短暂,难过是一天,快乐也是一天,他定不希望我难过地活着。”
他的一番话顿时令她开怀舒畅不少,她终于笑了:“你说得对,与其难过地过一天,不如快乐地过一天!还有酒吗?咱们再痛快地喝一碗!”她看向桌席上的酒壶,僧格林沁会意执起,与她的酒碗中倒上一碗,两人又如那一年皇太后圣寿节,痛快地共饮马奶酒!
酒过三巡,戏已作罢,各皇亲携眷由东华门出宫归府。雅善喝了太多,酒意微醺,只能由梅妞儿扶着上了宫外的马车,而僧格林沁就坐在前一辆马车上。
马车渐渐驶离皇宫,后边惠郡王府的家丁已在马车前催促两位主子上车,绵愉回过神,与福晋一前一后坐进了车厢。
随着一身吆喝,马车颠簸起来,车轱辘“咯吱咯吱”响个不停,车厢内却安静得能闻到彼此的呼吸声。
一进车,绵愉就闭上了眼睛,可能是一天的朝贺与宴饮使他太过疲惫,玛穆平珠只能静静地看着他的侧颜而不敢出声打扰。
瑞怀亲王的事,已让他数月未曾展露笑颜了。
马车行至半路,他终于睁开了眼,同时打破了沉默:“现在连四哥都走了,往后再没有一个人可以毫无顾忌地谈书论道了。”
事隔多月,他的眉间仍藏着明显的凄哀。玛穆平珠自然明白,瑞怀亲王之于他,就如汉人所说“子期之于伯牙”,子期不在,伯牙便失去了知音,唯有断琴才能断绝这份痛苦。
她是满洲儿女,自小崇尚武艺,对诗文并无太多了解,但丈夫的心她一直试着去了解。
此时此刻,她只能以妻子的口吻来安慰他:“妾身知道爷与瑞王爷兄弟情深,但也请爷保重身子,大清国武功文治,文人辈出,定会有与爷志趣相投的人儿!”
绵愉摆首叹息:“谈何容易。”
玛穆平珠不知再说什么,两人又回归沉默。
回到府中,绵愉又撇下她一个人匆匆奔向书房,从红木云龙笔架上拔下一管中楷紫毫,蘸上浓墨,拽过一张皇帝御赐的朝鲜贡纸,乱写乱画一通。玛穆平珠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又默默地走了。
绵愉飞快地又写又画,又一张张揉成团扔向一边,烦躁、纷乱,无法平静。
“福晋,王爷这是怎么了?”一整天,王爷都心不在焉又心浮气躁,就连身边的侍女都瞧得一清二楚。
“瑞王爷过世,王爷心里不痛快罢了。”她小声地说,似乎很难说服自己这是她的心里话。
“哎,咱们王爷真是个性情中人,瑞王爷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侍女感叹道。
玛穆平珠笑了笑,吩咐道:“今儿个看来王爷又留书房里,你们备好夜里的点心,别让爷饿着了。”
侍女想要答应,又欲言又止,玛穆平珠看了看,示意她说话,她这才说:“福晋,爷都在书房留了好几个月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再怎么样也该顾及闺房里的妻子……”
“别说了!”玛穆平珠冷冷地打断了她,因这触及到她的心病,再怎么忍气吞声,她也没办法留住他了。
侍女被噎得不敢再说话,只好低头沉默。
这一夜,绵愉果然又让福晋独守空房,而他在书房一味地写字作画来撒气,夜里侍女按照福晋吩咐前来送点心,他顾不得吃,却叫侍女又送了一壶酒来。
饮酒作画,慢慢松开了拉得太紧的弓,待画作完,他也已醺醺大醉,意识也不大清醒了,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春梦,梦里发生的事太过美好,根本不愿醒来,醒来只会承受更大的痛苦。
次日清晨醒来,头疼欲裂,睁眼的瞬间愣得说不出半句话,他不知道自己身边何时多了一个人,也忘了自己对她做过什么,他只感到头疼,并将她轻轻推开,径自起身穿衣,此时那名女子也渐渐苏醒了过来,见此情景自然羞红了脸不敢抬头,她低头跪倒在地等候发落。
“往后你就住西路院的东厢房吧,再往府里挑个服侍你的丫头。”他就这样平淡无奇地扔下了一句话,再无多说别的就走出了书房。
而此时此刻,福晋房中服侍梳头的婢女换了人,正感到奇怪:“阿莹怎么不来侍候?”
“回福晋,她,她昨儿晚上……”侍女怯怯地不敢回话。
“昨儿晚上怎么了?”
“听说她昨儿晚上去了书房就没出来……”
玛穆平珠忽然回过头,正在篦头的侍女吓了一跳,看到福晋脸色不好立即跪下磕头认错,偏偏绵愉在这时候走了进来:“昨儿晚上阿莹在我那儿过夜了,我准备纳她为我的侧福晋,过来与福晋说一声。”
她愣了好半天,后来回过了神才笑着说:“不就是个粗使丫头,收来做藩邸格格也就罢了,纳为侧福晋……王爷想清楚了吗?”
绵愉点头,下了决心似的说:“额娘早已有意要我纳侧福晋,眼下正是时机,过会儿进宫我会向皇上提此事,剩下的就是要麻烦福晋你妥善安排了。”
绵愉话已至此,她也无话可说,只能遵照丈夫的意愿,为他安排纳侧福晋一事。
从头到尾,她都摆出贤妻良母的气度,直到他离开她的居室,她再也忍不住多年积累在心中的委屈朝身边的侍女撒气,再回头一看镜子里自己直眉瞪眼的模样,越发生气,伸手一扫,镜子摔出去,所有的妆奁物也一并摔落在地,亮晶晶的碎片四散飞迸,她顾不上心疼这面皇太后赐给的西洋玻璃镜,气急败坏地喝道:“把阿莹这个贱货给我叫来!”
没过多久,阿莹被传唤到她跟前。阿莹是个聪明的丫头,知道自己得罪了福晋,进来就跪地磕头,可玛穆平珠哪里肯轻易宽恕,抬起她穿着花盆硬底鞋的脚就往阿莹肩头狠狠踢了一脚,嘴里不住地骂:“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平时怎么对你的,你竟敢背着我勾引王爷!”
“奴才自知罪不可恕,可奴才仰慕王爷是真,福晋要想出气,就一刀子杀了奴才吧!”
她说出的真心话更加激怒了玛穆平珠,“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来人!给我拿刀来!”
下面的人应了,却没有人行动。
玛穆平珠见他们只应不动,大怒之下只好自己动手,然后侍女又拉住了她:“福晋息怒,为这样的人动刀子只会脏了您的手,不值得!况且王爷已经放了话,她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吃苦的是您啊!”
玛穆平珠抓住胸口,一步步后退,最后跌坐在南炕上,紧接着一阵狂笑,笑到后来竟流下了热泪,终于冷静下来后,她摆出嫡福晋的威严,道:“王爷纳你为侧福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若以后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过活,就必须保证一件事!”
“只要福晋让奴才留在王爷身边,奴才甘心听从福晋吩咐!”她哽哽咽咽地低声抹泪说。
玛穆平珠紧盯着她,说:“不准留下你与王爷的一儿半女,倘若不然,必将视为孽种处置!”
阿莹惊愕地抬起头,瞪大眼睛,心里纵然有万般委屈也不敢在此时直言,只好收起所有的憋屈,点头答应了这个没有人道的无理条件,今后走一步算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