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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鹧鸪天 ...


  •   那天以后,皇帝便再没论及公主婚事。这样便又过了一年。

      嘉庆二十五年初秋,皇帝巡幸木兰,较之去年,这一年各方面都从简了,但雅善仍然兴冲冲地跟着一同前往。

      初到木兰围场前几日并无不妥之处,随后几日天气返热,行围终止而往热河行宫驻跸。

      这日夜半,天空一记惊雷,顿时响彻行宫,如妃蓦地从梦中惊醒,惶惶然坐起,捂住跳动不已的胸口,直喘粗气。坐在南炕边打盹的素英也同时惊醒过来,奔到她跟前,只见如妃脸色苍白,像是做了什么极为可怕的噩梦。

      “素英!”未等素英开口,如妃一把拽住她的双手,催促她说:“快把我的衣裳拿来!”

      “主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不放心,还是想去瞧瞧万岁爷。”

      “主子,白天太医已经诊治,万岁爷一路奔波,是中了暑热,喝了药并无大碍的,您就放宽心睡吧。”

      今年秋天热气返得厉害,扈从队伍里不少人都在这路上中了暑气,年事已高的皇帝自然也不例外。自得知皇帝中暑后,如妃心里一直不痛快,夜里睡不安稳,好不容易点了安神的香睡下,谁料天公震怒,把人全都吓醒了过来。

      如妃不听劝,径自起身披了衣裳,素英迅速跟上,跟着她奔出寝宫,忽闻宫门外一阵骚乱,杂沓的脚步声与多人的喧嚣声混织着冲进她的耳朵,那声音仿佛来自东边的烟波致爽殿!

      “额娘,发生什么事儿了?”如妃心口受到冲击的同时,睡眼惺忪的雅善也已出了房。

      如妃将雅善搂到身侧,雅善睡意醒了大半,问:“额娘,您冷吗?”她感到额娘的身子微微颤个不停。

      就在此时,一名太监飞驰而来,停在如妃的宫门前,她一眼就认出了他,那是在御前服侍的小祥子!

      他先是气喘吁吁地下跪请安,随后禀奏道:“启禀如妃娘娘,万岁爷,万岁爷……归天了!”

      如妃瞪大双眼,脸色煞白,翕动着无色地双唇,对小祥子喃喃地说:“你说的……都是真的?万岁爷,真的归天了?”

      小祥子重重地磕了个响头,哽咽道:“奴才请如妃娘娘保重贵体!万岁爷……确实归天了!”

      “万岁爷……”话音未落,她双腿一软,眼看就要倒下,身边的素英眼疾手快,急忙上前一步托住了她。

      过了一会儿,身旁“哇”地一声,众人看去,只见雅善大声地哭了起来,泪流满面。

      *

      嘉庆二十五年七月二十五,皇帝大行于热河行宫烟波致爽殿,享年六十一岁。

      由于出行在外,大行皇帝小殓与梓宫皆暂安于行宫。国丧之期,百官哀恸,但宣读遗诏,选嗣克承大统亦是刻不容缓。

      可当众人聚于大行皇帝梓宫前,才知因大行皇帝驾崩突然,遗诏并未明示继承人选,而鉴于圣祖皇帝晚年皇子之争,世宗以后,便建立起“秘密建储制”,规定在选定继承人之后并不明白宣布,只预立密诏二道妥善放置,一道藏于乾清官正大光明匾额之后,一道藏于皇帝随身所带的金盒中。

      此次皇帝驾崩,报丧回宫,并未找到正大光明匾额后的密诏,皇帝身边亦是没有金盒,是为未及立诏建储。

      一时间,如何选定继位之人的争议在群臣间哗然而起。

      有人建议以贤能的皇子继位,有人建议应立嫡为皇太子……正在七嘴八舌,争论不下时,一袭丧服的皇后忽然款步走到群臣之间,立于大行皇帝梓宫前,众人见皇后驾临,纷纷下跪叩首,皇后俯视群臣,极力抑制住内心的悲恸,以沉重而庄严地口气大声道:“大行皇帝龙驭上宾,皇次子智亲王绵宁,孝淑睿皇后所生,仁孝聪睿,英武端醇,见随行在,自当上膺付讬,抚驭黎元。但恐仓卒之中,大行皇帝未及明谕,而皇次子秉性谦冲,予所深知。为降谕旨,传谕留京王大臣,驰寄皇次子,即正尊位。”

      待皇后懿旨下达完毕,原本匍匐在地、肃静一片的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顿时放声大哭,再次叩头高喊:“皇后英明!皇后英明!”

      皇次子智亲王亦是在人群之中,垂首哀泣。

      智亲王绵宁为大行皇帝元配孝淑睿皇后所生,是为嫡长子。孝淑睿皇后于嘉庆二年崩逝后,贵妃钮祜禄氏奉高宗旨意晋封为皇贵妃,于嘉庆六年立为皇后。她身为皇后,自然不会不知“立储家法”。然则她之所以要在皇帝驾崩后传懿旨令绵宁继位,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绵宁为高宗所指,大行皇帝属意的继承人。

      高宗皇帝曾与晚年亲自于宫内操办绵宁与嫡福晋钮祜禄氏的婚礼,并赐皇孙夫妇婚后仍居宫内,此乃大清皇帝对皇孙特例之举,是大清最隆重的、由太上皇,皇帝全部参与的皇孙婚礼,也是高宗皇帝暗示绵宁为皇太孙之举,皇帝大行前也为绵宁培植势力,大力封赏。

      皇后为报答高宗与大行皇帝恩德,又身为当朝国母,理应做出相应判断,立绵宁为嗣皇帝,以定天下。

      朝堂之上,无人敢对皇后懿旨有所异议,皆所臣服。

      八月乙巳,奉移大行皇帝梓宫还京,皇次子即位于太和殿,以次年改元道光。

      在紫禁城的新皇帝登基的第二年,国丧早已过去,民间梨园子弟又热腾了起来。正逢上元佳节,京师总是格外热闹。城市张灯,金吾不禁,火树银花,人头攒动。这一天,戏班的生意亦是十分红火。

      朝中有一名酷爱戏曲的王爷,多年前就想将京中名声大噪的广兴班里的名角儿薛云笙致进自家戏班,但班主薛广梅多次都婉言谢绝了。

      此次,王爷派府里的一名管家再次登门请薛云笙到他府里串戏,报酬待遇皆可从优,倒没强留他于王府戏班。薛云笙考虑到前些日子因国丧戏班生意惨淡,几乎无所收入,又考虑到师兄即将娶亲,需要一笔彩礼钱,便应承了下来。

      惇亲王府位于朝阳门内西烧酒胡同,而广兴班是在城南的大杂院里,隔着好几条胡同。虽是晚上开戏,但薛云笙一早就从住处出发,王爷需要他一同点对曲本。

      王府分为中、东、西三路,府门是三开间启一式大门。两侧的开间为石墙,大门门簪四个,柱子梁枋之间架有雀替,彩画极为华美。

      正门面阔五间,大殿面阔七间,前出丹墀,东西配楼各面阔七间,后殿面阔五间,后寝面阔七间,带面阔五间的抱厦,后罩正房面阔七间,规制相当严整。后院便有三进,中间是座较大的花园,花园一隅有一所幽静精致的别院,绵恺常在此处设宴招待他的显贵客人,朝中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凡是他的亲戚子侄几乎都曾来他府上。

      院中正中有一个从南面房屋中突出来的小型戏台,此时戏台下来来往往侍女家丁,张罗着摆桌,一张张桌子整齐地排列着,在侍女精心装点下,席面也格外丰盛。

      他突兀地站在院中,身旁方才给他引路的王府管家忽然轻声提点道:“快走吧,王爷还在候着您呢。”

      他回过神点了点头,又随管家而去。

      薛云笙没想到王爷会见他的地方是在第三进院的一间耳房之中,那地方甚为偏僻,他在门口迟疑了好一会儿,不敢跨出步子,而边上的人仍在催:“怎么了?快进去吧,别让王爷久等了。”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镇定了自己的心神,抬起头推门,跨进去的同时向屋子的四周打量。这是一间长方形的屋子,布置简单,明亮简洁,倒没有太多富贵的气象。南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字画,别具风雅,薛云笙瞬间就被字画所吸引,他慢慢地挪步向那幅字画靠近,紧紧地盯着落款处“板桥郑燮”四字。

      他没有想到王爷也会收藏板桥居士的竹石画,实在与他为人不符。

      “哦,云笙,你来啦!”一声呼唤把他从深思中惊醒,他这才发现南窗下背光处躺着一个人,此时正单手撑于靠枕看着他。

      云笙惶恐地下跪道:“小民给王爷请安!”

      他低着头,听得窸窸窣窣几声,一双干净的皂靴落于眼前,正等着王爷开口让他起来,怎料影子倾斜,尊贵无比的王爷竟亲自将他扶起,又顺着他的手臂握住了他的手,云笙大惊,迅速抽离,绵恺却也不恼怒,哈哈笑道:“刚才瞧你看着字画竟比在台上都专注,你懂字画?”

      云笙定了定神,垂首回道:“回王爷,小民不懂,只是见这画在这房里醒目,便多瞧了几眼。”

      他并非全然不懂。他出身戏班,身份虽低微,但从小喜爱诗书,师傅告诉他学得再多亦无用,伶人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可他与生俱来痴迷于读书之道,所以当年御前领赏时,他毫不犹豫地选了青玉小砚台。

      他生怕师傅责骂他过分投入读书而耽于台上技艺,所以在拼命练习功夫后,趁人入睡之际,方偷偷爬起来挑灯夜读。

      而买书本的钱也是他偷偷积攒得来。

      许多年,他从未失去对于学习的热忱,久而久之,对书画亦是颇有研究,然而当着王爷的面,他不敢,也不愿说过多无用之言,他今日前来只为点戏。

      怎料王爷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继而慢慢凑近,这两年他的身量已高出几寸,可面对身形高大的王爷,他还是占了下风。

      云笙瑟缩着身子,眼睛却异常清明,他以坚定明了的语气道:“王爷,时候不早了,请王爷取曲本,好让小民提早安排。”

      “点曲本的事儿不着急,不如在开戏前,你先为我唱上一段,就演《思凡》里的小尼姑,我最爱听!”王爷靠他越来越近,云笙心下开始着急,而背后早已衣衫湿了一层,偏偏又是在这偏僻的屋子,倘若王爷真如传言所说,他该怎么办……

      “王爷哥哥!王爷哥哥!”就在这时,屋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轻快的呼唤,那声音何其熟悉,此刻犹如解救他于火热之中的一股清风,让他心中生出了希望!

      是公主,那是公主的声音,他永远记得!

      “该死!小丫头怎么会在这儿!”正当云笙窃喜时,王爷低咒一声,似乎不愿任何人靠近这间屋子,云笙偷望了愁眉深锁的王爷一眼,他苦心经营的计划终究还是因为公主的降临而失败了。

      “王爷哥哥,原来你在这儿呀,让我和嫂嫂好找!”门被推开的刹那,薛云笙与雅善四目相对,她还是那般俏皮活泼,展露着明亮的笑颜,因找到寻了许久的人而兴奋不已,相对的,她身旁的那名贵妇冷着一张脸,看向她的丈夫——惇亲王。

      “我正和广兴班的名角儿点今晚的曲本呢,你们怎么跑来了?”绵恺呵呵笑着,掩饰方才屋里发生的一切。

      “瑞亲王与惠郡王在府里候着,爷是不是应该前去招呼一下?”虽对丈夫的行径极为不满,但她的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雅善并未觉察出气氛的诡异。

      绵恺笑着走向她们,朝雅善说:“丫头,今晚的戏就交给你来点了,我得去招待你另两位王爷哥哥去了!”说完,他便朝福晋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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