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超然 ...
-
瑞安又开始做梦了。
或许不是梦境，而是一些杂乱无章、没有秩序的东西。她并不能感受到某种清晰的事物，也无法组成有条理的确切的思维。只是沉浸在那种茫然的漂浮般的境地里，无助地蜷缩成一团，随波逐流，任意游走。
身体接受到的痛苦会反应在精神之中，她坚忍的意志并不介意承担苦楚，但她的身体并没有习惯忍耐滥用药物的折磨，于是当她陷入过于虚弱的昏睡状态时，那些超过负荷的难受与疼痛就一丝一缕堆积起来，压制着她的呼吸，抑郁了她的大脑，令她出现违背意志的行为。
——她在无意识地求救。
普通人的精神力微乎其微，即使受到再强烈的刺激，全然释放出来的尖叫与哀鸣，对于哨向来说，也只是一些微弱的难以捕捉的电流，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蚊子震动翅膀的频率，却无法感应到普通人的精神力。
但是有一个人听到了她的求救声。
那冥冥中互相连通的精神长河的另一个端口，被突如其来的痛苦袭中的人，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胸口。
剧痛侵袭心脏，攀爬在血肉中肆意摇曳，莫名其妙的战栗在每一根神经上横冲直撞，精神出现了虚弱的幻象，在另一具身体中发生的一切也令她感同身受——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什么，并在下一秒涌现出更多的震惊与焦躁。
精神联结的彼端是瑞安——瑞安的状态不妙。
哨兵与普通人产生精神联结的状况史无前例，仿佛是作为彼此曾互为歌者的短暂命运的补偿，让她们生成了冥冥中的一份牵系，但是这牵系又没有深厚到叫对方感受到彼此，只有那微弱的单薄的丝毫情感交互，能隐约感觉到一丝真实。
瑞安在遥远之地，隔着未知的空间距离，但这份或许自己也不明意义的求救，却为卡洛琳所接收并解读。
卡洛琳并不该有过分焦虑的，她相信瑞安的能力足以令她保全自身，并不会让自己陷入致命的危机，但这断断续续、若有似无的呢喃，还是叫她难以接受。
必须尽快找到她！
*
瑞安的精神在黑暗的泥沼中挣扎了很久，才一点一点找回理智。
她勉强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感知十分迟钝，意识无比沉重，连呼吸都好像带着焦灼之气，浑浑噩噩，懵懵懂懂。要过了好一会儿，知觉才恢复了一些，能感知到的却全是负面感受，头痛欲裂，喉咙像有把钝刀子在割似的，每一根神经都好像在互相撕扯着，身体中每一个细胞都在诠释什么叫做膨胀——有点糟糕，好像发烧了。
滥用药物，别说之前到达临界值的深眠药剂，就算是后来的肌肉松弛剂，都对她的身体产生了难以消释的影响，连她打小实验室里锻炼出来的强悍免疫系统都被折腾得如此虚弱、以至于生了病，可见她现在弱到了何种地步。
瑞安用手撑着床面想要爬起来，连着试了好几次还是没办法动弹，最后还是边上伸出手来，探入她的后背，帮助她坐起来。她的眼睛都没法睁得很开，只能半眯着缝看过去，依然是女官面无表情的那张脸。
她想笑一笑，结果发现没办法扯动嘴角，只能作罢，靠在床头先休息了一下，缓过劲来才望向四周，忽然发现自己身处的房间已经不是之前那一间，床铺的规格与房间的装饰带给她某种很不妙的感官……总不至于睡着的时候被转移了吧？！艰难地看了一圈，没见到某位红发的皇储，但这房间的风格确实像是她的喜好。
医师上来测了体温，然后检查了一下她的眼睛与舌头，转头似乎与女官说了什么，但是瑞安并不能听得很清楚。她眼前依然好像在冒金星，耳畔也有细碎的低鸣，这是高烧的性状，很快侍女就送了药跟营养剂上来。
换做在研究所，这会儿她已经被丢进医疗舱里去了，就算是西蒙，也会配置一舱营养液把她泡进去，药物通过体表置换，更方便见效，毕竟身体太过虚弱，吸收能力也有限，泡一泡症状会减轻很多，但显然，帝国这边的传统就不习惯用医疗舱——也可能是边境条件有限？总不至于是想保持她这种病弱的姿态，所以故意延长治疗期吧！
瑞安拒绝去想那些丧心病狂的可能，她很想保持理智，只不过大脑昏沉得太难受了，身体拒绝再支撑，她很快就靠在床头又昏睡了下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大概已经到了晚上，房中没有自然光线，只开了墙角的壁灯，视野有些昏暗。这时候的感知清爽不少，烧没退，她还是感觉到自己浑身发烫，但比起早先确实要好上不少，意识也要清醒些。
她刚坐起来，一杯水就递到了眼皮子底下，抬起头，果然又是女官的脸。
“晚上好。”她哑着嗓门说道，手没什么力气，但拿起水杯的力道还是有的，喝完，“麻烦再倒一杯。”
女官默默地转身去给她倒水，回过身看到她已经掀开毯子坐在床沿边，宽大的睡裙松松垮垮搭在身上，却依然勾勒出旖旎的轮廓，头发软软地垂落在肩上，那对碧绿的眼瞳竟然还是笑着的。
她竟然还在笑？
苍白，虚弱，单薄得像是一张随意用些力气就会被捅穿的纸张，却因为被一个顽强的灵魂支撑着，而显露出一种非凡的魅力；明明该是极为清凉的气质，却因为那种近乎于从容不迫的姿态，而显现出一种奇特的张力。
女官将水递给她的时候，第一次违背了主人的旨意，询问道：“你是谁？”
皇储并不在乎她是谁——事实上，在她们判断这位女士的身份绝对有异，并非那所谓的贵族安小姐娜·格利芬，只是暂时找不出佐证时，皇储虽然勒令继续调查，但她知道，殿下并不在乎她的身份——是间谍也好，是敌人也好，是什么身份都没关系，她吸引皇储的价值比那一切都要重要得多。
女官当然也会好奇原因，至少她是头一次见到自己的主人有如此感兴趣的事物出现。
上一个被皇储暗别苗头多年且耿耿于怀至今之人，还是帝国首席哨兵卡洛琳殿下。
所以她身上究竟有着何种特殊呢？
一个普通人，来历不明身份不明的普通人，还是个有“丈夫”的普通人，究竟是哪里入了皇储的眼呢？
因为强烈的好奇，女官甚至控制不住问了第二遍：“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二杯水并没有喝完，干到差点冒烟的喉咙已经恢复润泽，瑞安抱着水杯望着她，碧绿的眼睛并没有什么波动，并不因这个问题而有所动摇：“姑且将我当成安娜，别的，我也难以诉说。”
女官的心脏有瞬间的跳动——她承认自己的身份有问题！但马上就按捺下这种冲动，就算她承认也没用，皇储又不在乎她是谁。
猛然听到对方笑着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女官看了她两秒：“希尔达。”
瑞安眨了眨眼，无辜道：“希尔达，有什么办法能转移皇储对我的兴趣呢？”
女官希尔达脸上的表情迅速退却，重又回归冷酷，话语中又带上了敬称，显示出足够的距离：“并没有。除此之外，您毫无价值。”
潜台词，因为皇储对她有兴趣，所以她才能活着。
瑞安并没有被打击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女官一改之前沉默端庄的姿态主动开口，但既然能够沟通她就满意了：“那么皇储在哪呢？”
“这不是您该询问的事。”希尔达生硬道。
瑞安已经猜到皇储的下落了，“战利品”到手都没顾得上欣赏，必定在做更重要的事——比如说，打仗。
房屋的隔音效果再好，她也能感受到隐约的震动，应当是重型武器对敌时的景象，可以想象这会儿，封锁站的驻军与皇储的部队在和敌军交战，一时半会抽不手来对付她；再看希尔达对她的态度，并不像是要审问她的样子，甚至只是不痛不痒地表达了对她身份的好奇，而没有非从她口中挖出她隐藏的秘密，乃至于对逃走的西蒙都没有迫切要探知的情报——瑞安有理由相信，皇储异常的兴趣令她的地位也变得超然。
那还等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超然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