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永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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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麻瓜忽然之间感知到了魔法是怎样一种感觉？
像是幼小无助的孩子在寒冬腊月骤然被赤-裸着身体丢进冰天雪地，一瞬间连呼吸都被冻结，除了茫然的空白外什么都无法清晰辨别，但是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每一条血管都在撕扯着痛苦，在明白魔法有多不可思议之前，侵占心神的就只有恐怖。
恐怖于未知，恐怖于变异。
如果仅仅是情绪上的共感瑞安并不会害怕，意识上的同化她也能挣脱，但那是比此还要可怕得多的事物，似乎能动摇她看事物的方式，撼动她衡量世界的准则，甚至是抵达精神、心灵以及更深层次的侵袭……她无法形容，她只有畏惧的本能！
‘逃！快逃——！！！’
潜意识中的本能在歇斯底里地狂嚎，瑞安在意识到这根本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局面时，指环中暗藏的神经毒素已经尽数射入对方静脉。她已经顾不上这种特制的哨兵毒素会造成的巨大副作用，她只希望它能发挥足够的效力。
离开这里。快离开。必须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离开。
瑞安的思维像是老化生锈的齿轮，费劲运转着，唯一占据脑海的只有“离开”这一个清晰的意识，她艰难控制住有些痉挛的手部肌肉，撑起身想要站起来，但是一个趔趄又倒了回去。
疼痛，刹那足以麻痹所有神经的疼痛，只是轻轻一撞就胜过刀割火灼，她要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因为自己的五感被强行放大了。
心跳如擂鼓，苦涩满口，耳边闪动着疯狂的呓语，像是有不知名的人在不断对她呢喃，充溢着鼻腔的味道仿佛万花筒，浓郁的血腥与消毒水，这个房间所有的事物都存在着味道，还有另一个人身上的气味——她甚至嗅得到那皮肤上隐约残留的以玫瑰作为主材的香水味。
这些事物并不能混乱她的理智，她的大脑能接受并处理的信息量本来就逆天，她抗拒却无法阻止的是那同时降临在她世界的末日。
这是座没有边际的荒漠。
八百座从休眠中苏醒的活火山在争先恐后地爆发，炽热的岩浆摧毁了所有的生机，天空崩落着大块大块燃烧着烈焰的巨石，大地裂开缺口，火舌在里面流窜，空气中蒸腾着滚滚的烟尘。拖着剑前行的人影一步一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走不出毁灭，到不达彼岸。
憎厌。痛恨。压抑。绝望。
天昏地暗。
而她被这个心中满是憎厌与痛恨的人死死抓着——直到被神经毒素麻痹了神智彻底丧失意识之前，那位殿下仍然将鼻子埋在她的发间，追寻着什么气味。
似乎只有一瞬，又或者已经是地老天荒。
瑞安摇摇晃晃站起身，退开两步，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够停止颤抖直起腰，她发现自己满脸都是眼泪，整颗心脏仍沉浸在那种可怖又疯狂的境地中难以脱解。
怎么会有人身处于这样的世界？怎么可以叫她同样看到这一切？
阳光从窗格里照进来，满地都是头顶灯罩的碎片，瑞安注视着地上的人脑袋里只有一道思绪……她把一切搞砸了。
倘若卡洛琳殿下最后为永夜吞噬，那这毫无疑问是她的过错。
*
门终于打开，出来的指挥官本人与门内的景象都叫众人大惊失色。
西蒙才看了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在确信瑞安并没有大碍有事的是躺下的那位之后，立刻跳起来进门抽了管首席哨兵的血就冲去调培室。海伦冲进去收拾烂摊子。乔呆了好一会儿，只能转头去看海登大人是否已到达。
瑞安踉踉跄跄走出门，找了个没有人的房间把自己关进去。
她贴着房门慢慢坐下来，拍了拍胸口试图把依旧在疯狂跳动的心脏拍安静，一边蜷缩着，一边摘下通讯腕带，找出白塔的频道按下后，随手丢在地上。
她的通讯号码进行过特殊登记，在研究所有专用通道，能直接进入内部通讯网不需要转接。瑞安闭目等待了片刻，联络被接通了：“宝贝？”
瑞安猛地睁开眼：“梅塔莉恩导师。”
荒野中信号并不好，声音带着磁，但依然能听到优雅成熟的女声发出低笑：“任务遇到困难了吗？连你都需要专门找我求助，看来是很了不得的问题啊。”
“导师，我见到帝国的那位殿下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依然觉得头晕目眩，“究竟是为什么，导师？您应该可以为我解答……为什么她——她似乎能发现我的秘密！”
“她曾来过白塔？”有种前所未有的战栗叫她控制不住发抖，瑞安甚至怀疑自己连牙根都在打颤，她还未触碰到答案，但她已经有预感着会颠覆她原本的认知，“还有，导师，她说了一个词，我并不理会意思……她说，‘以你为名’。”
“唔，这要我怎么回答呢？”即使是牵涉到白塔最为核心的机密，梅塔莉恩的语气依然轻松自在，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为难，“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我们知道——那位殿下的……唔，姑且算是能力吧，我们都知道。她对你没有威胁，宝贝，某种程度来说，她对你是无害的。剩下的恐怕要等你回到白塔，我才能为你解答了。”
“为什么？”完全没想到会被这么糊弄一下，瑞安都控制不住反问。
“宝贝，这是为你好。”梅塔莉恩温柔道，“我怕你知道真相会杀了卡洛琳殿下。”
“怎、怎么会——”
她的导师用一种睿智又意有所指的口吻轻声道：“就像我那时对你说的一样，这次去荒野的任务非你不可，虽然你不信命运，但有时候确实有很多的必然注定要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宝贝，我不会害你，没有人会伤害你——你要知道，我们都爱着你。”
多日以前，军部的调令刚下达时，瑞安其实是拒绝接受的。调令转往研究所，梅塔莉恩导师用了三天的时间说服她接受任命。说服便是说服，能改变主意早就改变了，为什么要用上三天之长？因为梅塔莉恩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用语言说服她，而是跟她打了个赌，这个赌需要用三天来完成，瑞安输了，所以只能乖乖来荒野。
什么赌？当时她正在做一个物质提取实验，实验现象要三天才能析出结晶，梅塔莉恩说她实验失败了，她不信，然后就打了个赌。三天后她果然未在培养皿中找到物质结晶，死活想不通到底是哪一个步骤出了问题。但确实是输了，只能去军部报到。
回来她想把实验的问题找出来，梅塔莉恩直接跟她讲，实验会失败是因为培养皿被她污染了……能说什么呢，瑞安连生气都有些无力。
当时的梅塔莉恩导师就笑得十分不负责任：‘宝贝，你会感谢我的——哦，总有一天。’
通讯被挂断了。瑞安回想之前在白塔发生的事，还是一头雾水。
真相跟她会杀那位殿下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什么真相才会让她做出那般丧失理智的行为？瑞安调动自己全部的认知依然没法解读答案。甚至连一个猜测都想不出来。不得不承认大概这些事物就是存在于她思维的盲区中。
她忽然又后悔，是不是自己太过激了？当时应该等待卡洛琳殿下说完的？但是畏惧的本能叫她也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而且，她才发现，她似乎忘了告诉自己的导师，她把那个名为鬼语的新神经毒素用在殿下身上了……算了，听天由命吧。
瑞安刚这么自我开解，想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先抛在一边，但是还未站起来，就又被那如影随形的痛苦打击得蜷缩起来。
那短暂的共感同化留在她身上的痕迹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消除。
所以，那位殿下是何等顽强自负到可怕的人啊。在永夜边缘已经停留如此漫长的时间，背负着死神，行走在疯狂与狂化的边境，却始终能维持住必要的冷静与理智——她不会坠入地狱，因为她每时每刻都身在地狱！
路易斯堡战线数十万的生命并不会让她有任何愧疚，亲手掀起战火将母国的领土拱手相让也不会叫她有什么负罪，她的求救从没穿透自己的噩梦，别人的地狱也就与她都无关了。
瑞安已经完全想明白，让异兽升阶究竟是她基于什么而做的尝试了。并不是说荆兔的进化会对她的心灵世界有什么帮助——如果说毫无干涉也算是一种帮助的话。
倘若异兽不陷入沉睡，哪怕它按兵不动，对于宿主来说也是一种灾难。她知道自己的精神已经到临界点，即将崩溃，所以她只能相当设法做困兽之斗。只要异兽对宿主的影响消失，她凭自己的力量修复精神重塑心灵世界的几率要大上很多。毕竟她是黑暗哨兵——而且还是国家首席！国家对她的眷顾就是她最大的依仗！
而这一切都毁在了瑞安手里。
精神图景的重建并不是一个简单快速的过程，自她在要塞中清醒开始，她应该已经尝试了一段时间了，但谁能想到她对于瑞安有那样大的反应呢？
瑞安的出现刺激到了她某方面的神经，甚至加速了她心灵世界的崩溃……那她还能如预期那样完成自己的新生吗？
瑞安感到很遗憾。
*
海登赶到的时候，瑞安的心情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
要塞顾问拒绝为卡洛琳殿下提供精神修复帮助。他心里很清楚把他请过来的原因，他也有足够的理由拒绝，唯一还要站在这里的原因只是出于对指挥官的尊重。
瑞安其实并不意外，但她既然专门又将他叫过来了，自然就是有话要说。
荒野要塞的首席向导默默看着她摈退其余人，明显是一幅准备与他单独交谈的架势，虽然事务真的是多到能将人忙疯，但他并不在乎再浪费一点时间。
“您知道必须是您上场的原因。”瑞安轻轻道。
海登刚想反问“因为我是首席吗”，话已经挂在嘴边忽然就停顿了一下，某种奇怪的预感让他又抬起头，直直地望向指挥官的脸，试图从她的眼睛里找到些微的蛛丝马迹。
他既然沉默，瑞安自然不会介意主动开口：“‘荒野首席’这个称谓对于那位殿下来说没有任何效力。因为即使她去国离乡，现在身处联邦境内，即使她有叛国的行为，本质上是帝国的叛徒，但这不会改变她仍旧是凯诺帝国首席哨兵的事实。”
很简单，这就是卡洛琳殿下所作所为的聪明之处了。
启明星自由反抗组织宣布对于路易斯堡受袭事件负责，帝国境内的舆论如今痛恨的并不是她，而是自由军。关于她的失踪，自由军首次出现在前台的领导人之一的哨兵尼尔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背主”之态，宣布首席哨兵死于自己偷袭。哗然大惊的民众表示绝不相信这个消息，还在翘首等着官方的表态。
就目前来说那位殿下把自己摘得很干净，就算是遮掩也做得相当不错。就算最后真相必然会被揭开，但那必然需要大费周章，而且为了稳定局势的需要或者为了利益的最大化，更大程度上来说，掌握真相的人并不会随意掀开这个事实……到那个时候，她自然还有其余应对之法。
这就造成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即使坑了整条路易斯堡防线，她还是那个受到帝国眷顾与宠爱的首席哨兵。她的位格不但没有丝毫下降，反而因为牵系着民众的担忧与关心，所以更加的有凝聚力。
在这样一位殿下面前，别说是影响力只在荒野的首席向导了，就算是比她次一级、次两级位格的人，整个联邦境内也找不出来。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向导是没有“首席”这种等阶的，一般来说，只是按能力的强弱编排的权位而已。
“所以？”海登不置可否，只是这么反问。
“但是卡洛琳同时也是一位黑暗哨兵。黑暗哨兵这种群体几乎不存在失控与信息过载的现象，向导精神力对他们的作用微乎其微，可这并不意味着向导没有作用。阻隔在黑暗哨兵与向导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他们的精神图景为封闭状态，向导进不去。”
瑞安语气非常平静：“如果能破开黑暗哨兵的精神力锁，那么理论来说，还是能存在疏导治疗可能的。”
“但这很危险。”海登并没有生气，他也是很平静地在阐述这一个问题。
就算精神力锁不复存在，精神图景能对向导开放，冒然进入一位黑暗哨兵的心灵世界就足够危机四伏，更何况，那还是一国首席哨兵的永夜！
瑞安对于他的抗拒只是微微一笑，语气轻描淡写，效果却可称雷霆万钧。
“可是，您有这个经验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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