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硝烟的记忆(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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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从门口传来，一个正埋头看着地图的军官叫了声：“进来。”
门开了，一个容貌出众的士兵走了进来：“有什么事吗，连长？”
军官抬头，用复杂的眼光看了看他，叹了口气：“何易，你当兵这么多年，不知不觉已经是一名老兵了啊。”
“是。”何易笔直地站在那里，没有丝毫的情绪泄露。他知道连长单独叫他过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他去做。
“你知道吗？316高地失守了。那边的几乎全军覆没。”军官有些哽咽，那里，有他的老友，有他的老乡，却连他们的尸首都无法拿回。
“……是。”何易眼眶马上红了，他的排长就是其中一位，正是那天叫他送秦晓尘回去的大胡子男人，而更别说，那个队的人里还有从新兵连就一直在一起的战友，和他的教官们。
“我和另外几位司令官商量了一下，准备让人潜进去炸掉他们的指挥部，听说那里有他们一位高官在那里。”军官看了看他，然后错开了视线。言下之意，他们需要一个死士。
何易浑身一颤，猛的抬头，这太突然了！
他眼中的情绪如波涛般滚动挣扎，似乎想要冲破阻碍流向人间，但最终却奇迹般的归于平静。他的手握了又握，心中的记忆如同不断滚动的胶卷在他灵魂中放映。他年轻却布满白发的母亲，他纯纯的女孩儿，他走时还未出生的可爱孩子，他的排长，他战友热情青春的脸庞……
“我明白了，连长。”何易吐出一口气，终于，年轻的士兵做出最艰难的抉择，他挺直了胸膛，他的心还是被自己热血的爱国之情，被自己的责任与仇恨所占领了。是了，他的祖国，他的家乡，他的战友。他不为，谁卫！
军官拍了拍他的肩膀，却说不出话来。其实每当做出这样的抉择，最难受的何尝不是这个人，何易笑着说：“连长，给我包烟抽呗。”
“混小子，还不一定回不来呢！烟什么的回来当庆功宴给你！”军官瞪着发红的双眼，还是浑身搜索，终于找到了一包给何易。
何易站直严肃的行了礼，然后关门离去，留下军官一人在里面不住的叹息。何易不愿见任何人，于是找了个山洞躲起来，他怕，他怕看见战友的眼泪，他会忍不住放弃这次任务，而连长，绝不会为难他。
他蹲在那里，一根一根的抽，这徐徐的白烟，是他在战场上看过最美的烟雾，但他最爱的，始终是从家里的烟囱里飘出的烟，那味道，是家的味道……
何易看着香烟明明灭灭的火焰，眯着眼陷入回忆。
他出生在大山里，而且是在腊月，当时母亲为了生下他差点连命都丢掉，但这并不表示自己会受到家人的格外珍惜。父亲的早逝让他从小便担任巨大的担子，苦苦支撑着那哪怕一根草落下来都可以倒塌的家。但何易并不觉得苦，不是他坚韧，而是他有一个可爱的妹妹和一个温柔的母亲，他只是想要保护她们，仅此而已。
他热爱这个家，他热爱黄昏之时，听着妹妹唱歌，偶尔亲亲妹妹有着土壤气息的小手，抱着妹妹软软的身体赶着驴回家，大概30分钟，他们便会在还隔着一个河的距离看到自家的烟囱里冒出徐徐的白烟。这时候，妹妹就会猜今天吃什么，这小精灵鬼不知前世是什么动物，鼻子灵得很，一闻就能说个八九不离十。而在餐桌上，母亲会把最好的放进妹妹碗里，然而自家那傻妹妹却转眼就放进他碗里，何易也不放回去，只是假装自己吃了，然后再塞进她的嘴里。看着妹妹吃的如此幸福的表情，他会觉得这世界的阳光都住进了他的心里。
晚上，他的母亲会把他们一起涌入怀里，听母亲讲故事，然后在那温和的声音中陷入沉睡。
何易一度以为，他的日子会就这么过去，看着妹妹出嫁，然后自己在家耕种，赡养母亲。但是就在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命运简直就是戏弄人的小丑。
那是一个夏夜。没有电视剧中的暴风雨，没有乌云，没有任何的环境铺垫，反而星光高照，月色撩人。
何易难得得到了母亲的允许，让他和自己的伙伴们出去玩。那个时候的男孩子，再乖都是个皮小子，一听可以去玩，便欢呼一声要出门。
门口，妹妹站在那里，右手中指被她含在嘴里，左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眼眶红红的看着他。何易走过去把她的手从嘴里拔出来，说道：“手指有什么好吃的，等着，哥给你去偷好吃的水果。”
妹妹撇嘴，似乎要哭，但又想到了什么，竟然止住了。这让何易还有点惊讶，平时那丫头见他出去不带她，那可是哭的山崩地裂呀，今儿怎么了？
妹妹嘟囔道：“不要果果，要哥哥。”
何易旁边的小伙伴听见了，都不由自主的笑了：“嘿，何子！你妹妹这是要做你媳妇儿呀！何小妹，你要不要嫁给哥哥呀？”
何小妹还很小，根本不懂那些有的没的，只是听懂了要不要哥哥，于是朗声说道：“要！”
所有人大笑，连何易都忍不住摇头，何妈妈从屋里出来，连忙拉住她，说道：“真是的，都在说什么呢。何易啊，既然要出去玩，就快去吧，啊？早点回来。”
何易点头，笑嘻嘻的摸摸小妹的头，转身离开。但此时他能回一下头，哪怕一点点，他就会看见母亲抱着妹妹在星空下无声流泪。若他回头，一切是不是就会改变？
何易回忆到这里，眉头一下子皱紧，狠狠地把烟踩在地下！
而秦晓尘找到这里时，正好看见这个笑起来有些羞涩又开朗的青年正踩着烟头泄恨。秦晓尘摸摸金丝猴，走进洞内：“何易，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
何易抬起头，眼底一片血红。
秦晓尘愣了愣，看着这个酷似陆韧甲的人如此难受，不由得担心起来：“咋了？”
“我没事。”何易沙哑的说道。
“放屁！‘我没事’，‘我开玩笑的’，‘晚安’是人最常用的谎言。你当老子白痴呀！……老实告诉我，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何易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着说道：“真没事！家里还行。只是，我可能无法在看见他们的‘还行了’。”
秦晓尘眼睛一下子瞪起来：“你接了什么命令吗？！你傻呀！你这不马上要回去了吗？！不行，干脆我带你去吧！”
何易的眼睛比她瞪得还大：“不行，这是我的任务！”
秦晓尘无语望天，你是想怎样？去也不行不去也不行，之前看不出来你小子是这种矛盾体呀!最重要的是，你小子要死，别让咋们陪着你在这里等死啊？！来暴力不行，温柔攻势呢？
“你妈妈呢？你老婆呢？你妹妹呢？你想让他们与你阴阳相隔吗？！家庭破裂吗！你一个男人，连小家都顾不上，还有什么能力去保护大家！”
“就算我什么也不做，这个家已经碎了！”何易被触到逆鳞，情绪里的火气再次冒出，他大声的吼道，如同一个逼到绝境的野兽。
“你什么意思？他们不是……”
“不是好好的吗？是，他们好好的！可是……”何易背靠石洞，用手捂住双眼，“我的妹妹被人领养了，已经有将近10年没有消息。我的妻子，军区一个将军的女儿，他要求我必须在服役期间获得军功，不然他不会让小花嫁给我。可是我的妹妹，要去欧洲了，两周后是最后见她一面的机会，这也是我母亲唯一的奢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我只是想要个家而已……为什么呢？为什么……”
他不止一次梦见过，在那个小家里可以看见她的小花静静地看书，看见他的母亲在院子里编着竹筐，再听一次，妹妹那首美丽的歌谣。可是为什么……何易不断地询问着，他高大的身躯紧紧贴在角落，不停地颤抖。
秦晓尘看着他，忽然眼底湿润了。她看过太多的妻离子散，就连她自己也曾经经历，那种无助感不知从何而来，更不知如何让它离去。正因为如此，她不愿意随意的将一个居所名为“家”，也就是与陆韧甲相依一起，在过年的午夜时分，在无人的大街上猖狂大笑之时，她才能够感受到一丝温暖。
两人一时无话，秦晓尘对这个顽劣的家伙简直无法理解。她明白何易接受命令绝不是为了军功，命都没了，再好的聘礼有屁用。让何易真正为难的，是这个部队和妹妹。若是秦晓尘，她会选择兄弟，可这个时代的人都太单纯太宽厚，根本不懂一己之利。所以秦晓尘无法用自己的流氓理论叫他回心转意。
可是何易啊，你真的知道自己你现在最渴求的是什么吗？
“你知道你现在的选择或许会让自己后悔吗？”秦晓尘没有直接这样问他，而是换了种问法。她在他旁边坐下，从他手里拿出一根烟想抽，结果还没放在嘴上就被金丝猴一个爪子拍飞了，秦晓尘低头一瞪，小金无视她眼神的交流，干脆的抢走何易的打火机，屁颠屁颠的跑了……
生平第一次被抢的秦流氓：“……”
何易见到这个小插曲，不由得一笑，心情也稍微好了点，他看着秦晓尘，极其认真的，眼中红丝很多，但瞳孔黑亮，没有一丝的后悔，整个星空映照里面熠熠生辉：“指导员，谢谢你。不过这是我的工作。那一天晚上……当我的妹妹被强制的拉上车时，我刚好赶了回来，我真的……我看到我的妹妹如此的绝望，她从没有像那样哭过，她从来都很乖。可是指导员你知道吗？我从小力气就大，就在我打伤了人，拿起木棒子要砸车的时候，她竟然对我说，‘我讨厌哥哥这个样子，哥哥从来都是男子汉，不是坏人。’……那一刻，我真的……从那一天起我就发誓，我绝不会忘记自己真正的样子，不会忘记自己真正想要的。”
秦晓尘没有将心里的疑问问出来，可何易已经回答了她内心的困惑。
他何易从来没有后悔。他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真正想用生命去保护的。
这种精神令秦晓尘震撼，同时也感到悲哀。为自己悲哀。
因为她一直以为克隆甲将她送到这里是为了改变他的命运，让他找到自己的路。可是她错了，何易从不是迷路的小孩，自己才是，她秦晓尘从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她的生活，似乎只是为了活着。真是命运弄人！
秦晓尘千万心思终是化为微微一笑，她叹了口气：“好吧，你赢了。你去吧。但你记住你说过的话。还有，记住我随时会帮你，不管是什么样的要求。记住了。”
何易怔怔的看着他的指导员，这个俊俊的却满面胡渣的男人此时正和他一样蹲在这里，温和的同他谈心，告诉他，他有他。真的不可思议，这种可以让他依赖的感觉，他已经多久没有感受过了。
何易笑了：“好。”
……
此日清晨，战火经过两天的激烈轰炸，终于有所松懈。就在所有人都在为这个稍微安宁的早上收了口气的同时，一个年轻的男人趁着天色较暗之时，踏上了不归路。
秦晓尘静静的站在山口，一边，是一只雪白的九尾狐，它仅仅趴下来就有秦晓尘的胸膛这么高，而另一边则是一只全身金光的穿山甲，它站起来几乎和秦晓尘齐平。
两只动物分别站在女孩儿两侧，就像坚不可摧的堡垒。秦晓尘看着何易不见了，低头摸了摸金丝猴可爱的头，有些不舍的把他从怀里放下，这只金丝猴属于何易的记忆，她带不走的：“你走吧。离战场远点，祝你平安。”
金丝猴叫了两声，爬上了大白的身上，显然不打算离开。大白一反常态的没有嫌弃的甩开，只是动了动耳朵，眼光复杂兼带点揶揄的神色看了看它。
秦晓尘叹了口气，淡淡的对那两个妖说道：“咋们跟紧点吧。是骡子是马，到时候就明白了。”（这成语似乎有点不对……）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硝烟的记忆(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