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狐》任几兔

1、遇见

　　第一章遇见

　　这一世的杨慕次生活得很幸福。

　　没有阴谋、没有血腥、没有战火。

　　像个普通的人，有一双疼爱他的父母，有一个温婉可人的姐姐，有一堆一起踢足球的死党，有几个爱慕他的小女生。

　　出生、上学、考入警校。

　　平凡、真实的正常人的生活。

　　但杨慕次总觉得还缺了什么，像是心脏被人挖去了一角，能跳动却不完整，空落落的，难过却又说不出哪里难过。

　　他想，他的人生中，应当是丢失了什么的罢。

　　杨慕次经常会做梦。而且他的梦很奇怪。这大概是他和其他人有些区别的地方。

　　一般人做梦，都喜欢以上帝视角去控制整个梦局，或者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比如他几个好哥们在谈恋爱的时候，常常会梦到自己的女朋友扭动着身子贴上嘴唇；比如说白天看了部《行尸走肉》，晚上就梦到自己扛着枪打僵尸；再比如明天要考射击了，他下铺的刘云普会在半夜大嚷着“10环！10环！”

　　但杨慕次从来没有梦到过别的。

　　他只梦到自己。

　　梦里的他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杨慕次自认为自己应该还算不上面瘫，但脸上也不可能会拥有这么多丰富多彩的表情！梦里的他总是在笑，时而灿若桃花，时而令人脚底生寒。

　　有时候，当杨慕次满头大汗地从梦中醒来，赤着脚就蹦下床，打开衣柜左翻右倒，衣服清一色的黑白灰，哪有梦里什么紫色、粉色各种胡里花哨的颜色。

　　直到成年工作以后，作为一名受过高等教育的高级警官，杨慕次开始隐隐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心理出现了问题，还是自己其实有人格分裂。

　　杨警官深思熟虑后，从警察局同事刘云普那儿搞到了一个刚从国外进修回来的心理学博士的诊所地址。

　　他好整以暇地站在疑似诊所的小房子面前，素白、干净，门口懒懒地趴了一只泰迪卷毛，花园里除了摆着的几盆兰草，其他也只是任野草野花漫无目的地生长。

　　名头响亮，环境也不错。
　　杨慕次又想起出发前刘云普流着口水的一脸花痴相。
　　“阿次啊，听说那个俞晓江是个很正的美女，最好发挥你的职业技能，偷拍几张照给哥哥看看。”
　　杨慕次当场就敲了他一个爆栗，威胁他在老不正经的就一通电话直达嫂子。

　　最终，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慕次进入了这个充满神秘气息的屋子。房子布置得很是温馨，淡黄色的温暖基调，不由自主地令人放松下来。一个身穿碎花小短裙的婉约女子将他引到了内屋，边说道：

　　“您好，我是这个诊所的助理陆阿珍，问诊完后请到我这来登记您的信息。俞医生在里面等您。”

　　不等杨慕次说一个字，陆阿珍就轻轻把杨慕次推进去并关上了门。虽说自己先前预约过但这小护士也太霸道点了。

　　杨慕次觉得这是除了父母给自己安排的相亲之外最紧张的见面了，他局促不安地坐到浅绿色的沙发上，只感到身旁一陷，抬眼望去，正对上俞晓江一张清秀的脸。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这是杨慕次初见到俞晓江的第一印象，他细细打量着俞晓江的眉眼，这个女子给人一种温柔、清新、仿佛雨后清荷的感觉。

　　“杨警官，不必拘束。我是你的心理医师，俞晓江。”

　　“你、你好啊……我是杨慕次。”

　　杨慕次的心怦怦直跳，使劲克制着把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前。自己见过这么多或持刀、或拿枪、或举着炸弹要同归于尽的坏蛋都没怵过，怎么一见到这个俞晓江，舌头就直打结呢。在警署一向以头脑冷静、身手不凡著称的杨警官此刻郁闷得想要撞墙。

　　“说起来，本来没准我有可能和你会是同事，我大学选修过法医学，同时对犯罪心理学也很有研究。”

　　杨慕次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他在网上也查过资料，心理医生一般都这样：先和你套上近乎，然后慢慢剖析你的内心、瓦解你的防线，最后让你崩溃。

　　只是俞晓江的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说一件跟杨慕次根本没关系的事，让杨慕次万分紧张的心也不由地沉浸在她如水的声音中。

　　谁说心理诊所一定要放些安神的小曲子。这个俞晓江，本身就是一首绝美的歌。

　　“说说你的症状吧。”依旧是气闲神定的语气。
　　“我一直做梦，梦到一个长得和我一样的男人，但是……性格好像完全颠倒了一样。根本不是我。”
　　“所以，你怀疑你有人格分裂？”俞晓江挑眉一笑。

　　“可以这么说吧。”杨慕次看着她挑眉的微笑，不又觉得有些熟悉，渐渐安下心来。

　　“呵……”俞晓江继续微笑着,，“杨警官有没有想过那有可能是你的前世呢？传说每个人的前世和现在都是迥然不同的。”

　　杨慕次一愣，这个说法他还是头一次听说，他还以为像俞晓江这种留过洋的医生，一定是唯物主义者，竟然也信佛家所云的人有三生。

　　“万事皆有可能。杨警官不必深想我刚才的笑谈。我确实是留过洋的博士，不是什么神棍，你只需记住一点，相逢不是偶然。阿珍，送客。”

　　杨慕次下意识地站起来，匆匆一瞥竟发现这俞晓江的双腿竟然是假的，是假肢。

　　这个女人身上有种熟悉的气质，仿佛能一眼看穿自己。

　　俞晓江，俞晓江，俞晓江。

　　杨慕次在心中反复咋念着这三个字，她到底是什么人？

　　走出诊所的时候已是傍晚，红色的火球缓缓向西沉下，金色的余晖笼罩了整个天地。习习凉风拂过杨慕次紧蹙的眉头。这个俞晓江实在太过神秘，陆阿珍的话还清晰在耳：“听说啊，俞医生是刚出生就断了腿，真是罕见的病例。”

　　杨慕次隐隐察觉俞晓江的不简单。

　　裤袋里突然传来一阵震动，掏出一看，是警署的刑侦队队长李沁红，又有任务，杨慕次飞快地奔上车，绝尘而去。

　　俞晓江推开那扇洁白的门，美丽的脸从门扉后显露出来，那双如水般冷静、哀伤的眼睛注视着驶得愈来愈远的车子。

　　“阿次，万般皆是命。这是你欠他的。”

　　每个人，都是命运手中的一只木偶，剧本既已经写好，他便绝不容许有演员能篡改戏份。

　　苍天无情。路，既然已经铺好，就只能一直走下去。

　　杨慕次火急火燎地被赶到警署，才停了车，就见那自己的直属上司李沁红着一件棕色小皮衣，两脚蹬皮靴，满脸严肃地在操场上整合人数。

　　小步作大步奔过去，立定站好敬一个军礼，沉稳有力。
　　“Madam,，杨慕次报到。”
　　李沁红把脸对向杨慕次，上下打量。杨慕次被她的眼光扫得难受，悻悻地开口：“Madam，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李沁红的脸不自知地红了一下，偏过头板起脸，清咳两声，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杨sir，今天下午我听刘云普说，你请假去看心理医生了。”

　　杨慕次一听这话，脸就黑了。该死的刘云普，不是叫他不要到处乱说的，搞不好全警局都以为他杨慕次心理有毛病了，于是无奈地点了点头，低低说了句是。万万没想到，李沁红的反应这般激烈：
　　“你还好意思说是，你迟到了知不知道，一个堂堂刑侦队队长，竟然要去看心理医生！你是真心理有毛病呢，还是脑子有病！他妈的传到监狱里去，那些被你抓过的犯人牙也要笑掉了！现在，立即，跟我上车！”

　　李沁红几乎是用吼的，杨慕次被她吓愣了，心里又默默给刘云普记下一笔，装着乖乖的样子跟着上了车。

　　李沁红这么生气当然不是因为杨慕次去看了心理医生，关键是这个心理医生是俞晓江。她的高中同学，三年以来，俞晓江就没和她对盘过。偏偏还是个残疾人，李沁红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过，这口气算是憋住了。再加之俞晓江一向以温柔貌美的女神形象在班里掠夺众多男同学的倾心，这让暗恋杨慕次已久的李沁红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机感。

　　车驶出去一段后，杨慕次见李沁红面色稍有缓和，才惴惴不安地问道：“Madam。今天有什么任务，需要全体出动？”

　　“我们接到内线消息，说是在闸北三泉山附近有毒贩活动，怀疑那里有一个制毒工场。”李沁红说到工作，整个人就认真起来，“那里隐蔽又人烟稀少，的确是一个极佳的制毒地点。”

　　杨慕次顿时一阵热血沸腾，太好了，已经让这批毒贩逍遥太久，这次终于有机会一网打尽。

　　车停在了山脚。杨慕次和李沁红分别带队上山，山廊慢转，曲径轻摇，几间茅屋在白云深处若隐若现，这一切令人感叹世间美好，但这浮于美好的表面，深处究竟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多少令人发指的罪恶！

　　虽才至傍晚，但山间已然笼罩黑暗。杨慕次恍如闪闪发亮的太阳，为了他心中的正义，奋力地斩荆除棘，搜索邪恶所在。
　　“队长！这有发现！”

　　杨慕次迅速赶到他身边，定睛一看，草丛里赫然一具死尸。戴上手套蹲下，大致观察了一番，致命伤在额头，死者是一名长相猥琐的男性，眼球凸出，死不瞑目。身体上已经起了青色的尸斑且尚有余温，死亡时间不超过两小时。

　　阿次双眼如炬，轻轻将死者的手腕掰转过来。果不其然，尸体的手腕上有一片很明显的乌色针眼。他很快反应过来，该死，这是杀人灭口。难不成他们已经撤离了？

　　杨慕次暗自咬牙切齿，恰巧李沁红竟然带着她的人从山路另一头走上来，远远地打了个手势——收队。

　　杨慕次只得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不甘心地向周围的队友说：“收队！”

　　忽然，草丛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众人皆一惊，纷纷掏出枪屏气凝神。
　　然而结果却令他们大跌眼镜。

　　一团白色的毛茸茸的玩意从草丛中翻滚出来……

　　“是只狐狸！！！”一个眼尖的警员小声惊叫着。

　　绝对是只狐狸。

　　身体肉肉的缩成球状，雪白雪白的毛色，看起来亮得发光，尖尖的小脑袋，粉粉的小耳朵，一双乌黑狭长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所有人，最后锁定杨慕次。

　　杨慕次被这只狐狸炽热的目光看得发毛，旁边的警员捅了捅他，“杨sir。怎么会突然冒出只狐狸来？”

　　“不知道。”杨慕次皱着眉蹲下身子，顺了顺狐狸柔顺的毛，“它好像受伤了？”

　　仿佛能听懂人话似的，狐狸眯了眯眼，“嗷呜~~”轻呼一声，配合地将膨大的尾巴毛茸茸地翘起来。

　　杨慕次的眼前出现一滩红色，狐狸的后肢有一道长长的口子，汩汩冒着鲜血，与白色的毛发形成鲜明对比，着实触目惊心。即使在场的都是铁石心肠的冷面警察，也都狠狠心疼了一把。

　　“杨警官，不如把它带回去吧，小东西怪可怜的。”说话的是警局里出了名的“软叔”老七，他一向被誉为警察富有爱心之最，最看不得小动物受伤害，眼巴巴地看着杨慕次。

　　小狐狸浑身上下充满着灵气，一对黑曜石般的水溜溜大眼也亮晶晶地看着杨慕次，就差像只小黄狗似的摇尾巴了。
　　“好吧。”杨慕次被这一人一狐瞅得心虚，轻轻笑了笑，小心翼翼抱起小狐狸，将伤腿托在手里。

　　狐狸极有灵性地往他怀里钻，拱了拱脑袋，使劲蹭着杨慕次的胸口，又热又痒的触感，使
　　得杨慕次不由笑出声来，作势想去拍它的小脑袋，一低头恰巧对上小狐狸弯弯的眼睛，杨慕次发誓，他看到了，他看到这只狐狸笑了，一个既狡猾又可爱的笑容。

　　回程的路上，大家并没有因为错失了逮捕毒贩而唉声叹气，毕竟这不是一次两次凭运气能抓住的。他们不是普通的扒手或是骗子，他们是最邪恶也最狡猾的敌人。破获一个制毒工场，往往需要五年、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其中的代价更是不计其数，有多少正义勇敢的警X察为此前赴后继，又有多少深埋在敌人内部的spy有口难言、有家难回，他们以一种超越常人的忍耐力、时刻清醒的头脑，戴着一张伪装极好的面具孤独地生存在黑暗里。

　　杨慕次在警校毕业时，就曾经申请过做卧底。无奈被自己的父亲发现，再三劝告加老泪纵横才成功劝阻了杨慕次。

　　小狐狸非常贪恋杨慕次的怀抱，四只爪子牢牢地攀在他胸口不放，Mr.Soft只得简单地帮他处理了一下腿上的伤口。

　　李沁红虽说一直以汉子的形象在警局横行霸道，但毕竟也是个女性。女人嘛，一般对这种毛茸茸的可爱生物，都怀着非同一般的好感。可惜这只狐狸好像，额，应该是很排斥她，一直很温顺地贴在杨慕次怀里的小狐狸，一见到李沁红想要伸向它的手，就张开了嘴，露出森白森白的牙齿，发出“呜呜”的叫声。

　　老七见此情状，笑呵呵道：“李哥，看来它不是很喜欢你。哈哈”

　　车内一群人全部哄堂大笑，快活的空气充满了整个车厢。

　　小狐狸仿佛得逞了一般，懒懒地伸了下前肢，打了个哈欠。又把头窝回杨慕次的胸口，似乎在宣告它不想再看到这女人一眼。

　　李沁红的手就这么凝固在原地，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倍感难堪的她恶狠狠地吼了一句：“全部给我闭嘴！”

　　望车顶，大家望车顶。

　　回到警局，李沁红提议把狐狸送到动物园去。结果自然是遭到所有人的驳回，小狐狸真的能听懂人话似的，两只前爪紧紧揪住了杨慕次的前襟，乌黑明亮的两只眼睛快要渗出水来，仿佛在说：“把我带回家吧，把我带回家吧。”

　　杨慕次被狐狸的眼神所震撼，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有灵气的动物。

　　由于全部警员一致认为这只狐狸对杨慕次有着极深的依赖与好感，于是一致认同将狐狸托付给杨慕次是再好不过的选择，集体无视了老七充满爱心的星星眼。

　　最终，这只从山里捡来的小狐狸名正言顺地进了杨警官的公寓。

　　直到第二天，杨慕次才知道，他捡来的哪是一个又可爱伶俐又楚楚可怜又讨人喜欢的小狐狸，分明是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狐狸大仙。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