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〇〇六 白玉胭脂（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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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陆深却已坐到明息月旁边来了。
他正端着一碗白米粥，一碗稀得像水一样的白米粥。
片刻之前他还在打量着明息月。从明息月的轮椅，再到明息月的脸。付桑桑就坐在明息月旁边，圆圆的眼睛，秀气的五官，不能不算好看的面容。但朝陆深却连一眼也没有看她。
朝陆深也没有去看别的什么人。
他只看到了明息月。白衣黑发的明息月。他的脸色和衣服一样苍白。
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当然会有四个面，桌子旁边摆了四个又旧又破的凳子。明息月是从来不占凳子椅子的，只有付桑桑占了看起来最为干净的一个。
朝陆深却毫不避忌地走到明息月旁边，像是这个小摊子的常客一样熟门熟路地坐下，开始喝他的粥。
他喝粥的法子也很奇怪。
一般人喝粥都用勺子，朝陆深却偏偏用筷子。
筷子当然是明息月刚刚掷出去的一双。朝陆深现在正毫不避忌地拿那双筷子把碗里的粥挑起来往嘴里送。才吃了一口，他的脸就皱起来了。
“老伙计，老兄弟，老哥哥，你怎么总是记不住要在我的粥里搁点盐呢？”
原来他喝粥的口味更加奇怪。
一般人喝粥搁的都是糖，富贵人家的老爷们纵然吃得更精细些，却也最多只是在粥里搁点糖渍的干桂花。再不济也还是喝什么都没加过的淡白米粥。
朝陆深偏偏要在粥里搁盐。
此时他正心满意足地把小半勺盐搅在他的白米粥里，一面搅却一面唉声叹气。
他为什么要叹气？
莫非是因为金白玉？
付桑桑也不多言语，只拿眼睛看着明息月。她的意思就算是个白痴也能明白。
明息月本来不想说话的，但是现下他不说话似乎是万万不行的。
这世上岂非总有些事情，一些本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连说话也正是一样的道理。
于是明息月只好道：“你若看得出那位金白玉金姑娘为何十二三岁的年纪却一身惊人的本事，你也要叹气了。”
朝陆深并不是聋子。
所以朝陆深自然能把明息月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放下筷子手里的筷子，看着明息月，一字一句道：“你看得出。”
他的语气平缓而又肯定。
明息月脸色不变，道：“凑巧而已。”
朝陆深又看着明息月。从同他苍白平静的脸，到他挺直的脊背，再到他膝盖上的薄毯。他膝上的薄毯和他的衣服一样白。
朝陆深道：“原来不过凑巧而已。”
然后他低下头去，继续用筷子挑起碗里的白米粥往嘴里送，动作到一半的时候却又突然搁了筷子，朝付桑桑道：“倘若姑娘还想你旁边这位公子多有得些时日活的话，还是不要时时总问缘由得好。”
他的语气已经诚恳得不能再诚恳些。
付桑桑一怔，道：“为什么？”
朝陆深还是诚恳道：“他岂非会被你烦死。”
明息月的脸色总是苍白得像个不出半日就一定要死透的痨病鬼，神情总是冷清得像是有人欠了他的债一样，所以他笑的时候并不很多。一个很少笑的人，他的笑当然也是稀罕物。
然而此时他眼中已经有不着痕迹的笑意浮现出来，浅淡如墨色化入春水。
明息月含笑淡淡道：“阁下这句话，当值得浮一大白。”
朝陆深并不客气，只道：“我原先还以为至少能换得你一醉方休。”
付桑桑两只眼睛先是瞪着朝陆深，现下又转过脸来瞪着明息月。片刻后她又转回去瞪着朝陆深。
只听付桑桑脆声道：“可惜这个人却是个只喝茶的，想要换他一醉方休只怕不容易。”接着她一双明净眼眸一转，又道，“不过我可以请你。”
朝陆深却摇了摇头，居然用一种诚恳的语气劝道：“只不过姑娘你恐怕请不起我，还是莫要做些劳心不讨好的事。”
付桑桑道：“为何请不起？我只不过是个请客的，又没说出钱的就一定就是我。”
明息月原本一直没说话，此刻却忽然道：“半点不假，这位姑娘今天就请阁下在云鸿居吃晚饭。”
日头只是微微斜了些，离付桑桑请人吃饭的时间还早得很。
明息月却已经坐在桌旁了。无论什么场合，他都会第一个到，也总是要等到最后一个走。
他并不在意等人。正相反，天生不良于行的人，总是比旁人的耐性好得多。
从云鸿居那个神奇绝伦的大厅通向后院的门已经被悄悄封起来了，但是似乎没有任何人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因为从没有人想过要到那个院子里去。
无论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在大厅里都已经得到了最完美的满足。
付桑桑正在后厨跟云鸿居的老板交待晚饭要吃些什么。
“糖醋排骨，糖醋里脊，松鼠鳜鱼，酥火靠鲫鱼，冰糖排马面，石榴虾，桂花糖大枣，冰糖枣方肉，蜜饯捶藕，糖醋春笋松，蜜汁桂花糯米藕，糖蘸豆腐皮… …差不多，再来个莼菜汤。”
云鸿居的老板苦着脸道：“姑奶奶，不是咱不肯给您上，只是这时节在咱们北方，哪里能吃到这么多苏州菜… …”
付桑桑只把大通钱庄的通兑银票拍在切菜剁肉的案板上，自顾自地道：“不成，还要有个大菜。你们这蒸桂鱼拿什么蒸的？”
老板还是苦着一张脸：“姑奶奶您真会说笑，当然是您说怎么蒸就怎么蒸。”
付桑桑展颜道：“那我不管，反正今儿姑娘我吃的桂鱼，你得给我放糖桂花和蜜饯好好地蒸上两个时辰。”顿了顿，她又道：“白饭不用上，蒸个八宝甜饭。再给我记好了，凉菜我要蜜汁萝卜和糖醋小萝卜。”
敢情是倒像是喂兔子，不像是请人吃饭。
付桑桑转身从后厨走出去，一只脚刚跨出那道窄门，又回过头去道：“只怕菜太甜了些？再添个泡糖蒜开胃才好。”
作者有话说第7章 〇〇六 白玉胭脂（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