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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节五 -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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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微弱而稳定的脉动,令他眼眶一阵发热。
殢无伤垂下眼睫,抽回手,默默替那人把被子拉高一线,遮住脖子上一线触目惊心的伤痕。
这一日,他真有些筋疲力尽的错觉。
“你当真治不好他?”
正奋笔疾书的医者抬头看了他一眼,鹅蛋脸上一双细眉皱成一团,似想叹气又在强忍,“唉,你都问了三次了……壮士,你听我一句,医者呢,医人不医命。吾给你开的这几服药,是减轻他的痛苦,到时候也走得舒服些。节哀顺变吧。”
“他没死。”
“是啊是啊,”年轻的医者忙不迭点头,一只长长的烟管在桌面上磕得砰砰响,“说到底,这才是我最惊讶的地方!当然了,也是因为看你抱着他在城里求医四处碰壁,都转了大半天了,实在可怜。不然,他这样的气色,一看就知无救,哪个医生愿意收啊?”
“……”殢无伤面色还是冷的,却不由捏紧拳头。
一看就知吗?
为何他竟看不出来?!
要到人在面前昏厥过去,他才意识到师尹伤得有多重。脖颈上那道伤口,分明是致命伤,师尹不是对自己无话可说,而是根本无法开口!
这么明显的事实,他居然看不出来!
“大夫,要怎样才能救?”
“……唉,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医者拿起烟管吸了一口,眉头皱得更紧,“他的体质挺奇特,换了旁人,这种伤早死了多时,何况之前胸口心脉还受过重创……啧,真不知他怎么活到现在的。后来脖子上这个,”医者比了个杀头的姿势,“当时肯定失血过多,后来又一直没得到医治,大概这样耗了七八天了吧?你也真是不会照顾人啊……是不是水都没给他喝过一口?他现在体内有股奇特的生气似乎勉强护住伤势不恶化,不过大概很快就会消耗殆尽了。哎?你怎么了?”医者急忙站起来,险险拉住几乎摔倒在病床上的白发剑者,“我说,你自己也有伤不知道吗?再说了,你要这样压上去,他的伤势只会更重的……”
絮絮叨叨说到一半,医者骤然发现剑者一双紫瞳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目光哀凉,心里打了个突,话不由卡住,“……算了,不好说。他既然能活到现在,没准还能多撑一两日。我先叫人煎药去,顺便也带点吃食上来。这都半夜了……”
“吾不饿。”殢无伤低声说。
“不饿才怪!你一天都没吃东西吧?再说了,病人也是要吃的,我看看能不能叫小何熬点肉糜上来。唉,没见过你这样的!”
医者不满地横了他一眼,蹬蹬下楼去了。
没见过他这样的吗……
殢无伤想。
累极倦极,他索性坐在了病床旁边的地上,将头靠在床边。紫色的长发铺满枕头,抚摸上去有种柔腻如丝的错觉。
年纪轻轻的医者看似一脸迷糊又轻浮,其实眸光清明心思灵慧。
他说得很对。
自己确实笨得出奇。
——吾以为……你永远不会倒下……
殢无伤喃喃自语。
自见面之后,师尹一直昏迷,且高烧不退。浮廊的一点药物,还是师尹过去留给自己的,他满怀希冀地给师尹灌了下去,却始终不见人醒来。
是一旁的妖应封光提醒他,他才想到可以带师尹来求医……
然而,没想到城中的各家医馆皆不肯收治……
这个城市不小,他走了一天,一家家的敲门,一次次被拒绝,从晨到夜,感觉怀中人的脉搏一点点弱下去的时候,殢无伤觉得自己也一点点死去,直到……这家打着哈欠来开门的大夫终于叹口了气,让他进门。
这是家非常小的医馆,看不到帮工,靠大夫自己跑前跑后的打杂。大夫年纪也轻,若非头发白了一半,看着不过三十许人,第一次开门的时候躲在拆了一半的门板后打量他,一言不发地把门板又扣上了。
幸好……第二次没有……
看着大夫忙碌地问诊,看药,发脾气,包扎伤口,等到昏迷的人似乎是缓过一口气来,殢无伤觉得自己也像是一缕游魂,死过一次又活过来。
他从来……没见过师尹生病……
也没见过他受伤……
在殢无伤的记忆中,那人一直都是那么深沉老练,那么从容不迫,似乎世上没什么能难倒他无衣师尹的。剑族的绝症也好,慈光的禁令也好,险恶的局势,诡谲的人心,悬殊的情势,纠结的恩怨……没什么他应付不来。
无论他怎样做,师尹也会寻出完美的应对,他一直这样以为。
就算当时他不杀戢武王,就算他在战云梦泽救了双子,就算他不在他身边……
他错了。
错得离谱……
“师尹……”
殢无伤低声唤着那人,想起两人相处时他几乎从来没唤过他名字,一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藕灰色床帐十分普通,但师尹睡着的样子太美,出奇的无辜,纯真得像孩子。他一直知道师尹眉目比即鹿更出色,但不知他会美得如此惹人心疼。
每每,他厌恶于那眼瞳中的算计与掩饰,可是……他现在只希望师尹能醒来看他一眼……
“你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对不对?”殢无伤喃喃地说,指尖从颊边的紫发掠过,明显的高热让他一阵心悸,却仿佛是中魔般的忍不住一次次去碰触,“既然,是你要吾来苦境相陪,就不该这样轻易离开吾……”
一碗热腾腾的汤面突兀出现在他眼前,香气扑鼻。
殢无伤抬头,正好迎上大夫若有所思上下打量他的眼光,“行了,有话待会说。先吃东西。药在火上煎着呢。”
他默默接过托盘,却在听到下一句话时几乎端不稳,“我说,壮士,他是你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