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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五十、光阴百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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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发女子长发烈烈狂舞,虽只单薄一人,然而气势却有如千军万马。
灵族八翼帝皇之姿,如今重临于世。
“还是住手吧,孩子。”忽然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虽然是与安昙极为相似的声线,却有着与她不同的沉静,“我知道你的恨,毕竟那时我也是眼睁睁看着……”
闻言她蓦然转过头去,带着些难以置信看着滑瓢身边站立着的银发的中年女子。
见了她,对方绛红色的眼眸中多了些温度,背后酒红色的羽翼是与安昙曾经极为相似的颜色。
曾经赫赫有名的鬼王,白铃。
在羽衣狐一战之后也是身负重伤,以至于回城修养了许久才消失于世。
在她力量仍未复原之时灵城经历了那场所有人记忆犹新的大浩劫,在她诞生不久后一大群黑衣白装的阴阳师一般的人物入侵了他们的城池,开始大批的扫荡,所过之处再不留下一个活物。
安昙母亲白霜和阿姨白冰并非如她和祖母一般拥有象征力量的红色羽翼,因此没能在力量上阻挡住他们的入侵。
白霜是重生的牙白色,白冰则是健康的翠绿色。
当时若要阻止那群阴阳师的任意妄为,只有两个办法。
一是完全激发当时仍然年幼的白昙的所有力量,但是这个方法的后果不可估量不是她灰飞烟灭就是这座灵城的分崩瓦解;二是利用当初城主的力量,将整座城池中的异己完全消除,而其代价则是城主的生命力。
安昙的母亲选择了后一种方法,而且为了自己女儿的安全着想,她将只有四分之一是灵族的她的力量完全封印住,然后让赤翎陪伴她身旁,在那个冰封的山洞里长眠。
至此帝姬白昙的时间完全的终止了。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封印竟然在百年之后减弱,他们已经失去记忆的帝姬从那个山洞中走向另一个开端。
布满山吹花的另一个尽头,却是无尽的悲伤千年的柔情。
她遇到了许多许多的人,作为羽渊安昙而活,作为安昙去爱人。
安昙依言放下手中的剑,手指紧了紧,唇瓣抿成一条直线:“祖母……我……”
与滑瓢一样已见沧桑的女子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虽然不爽,但这次就同老滑头的孙子夜行一回罢。”
安昙垂下眼眸,半晌伸手握住了陆生手中弥弥切丸的残片,将它暂时与自己的长剑融为一体。
绯红色的半透明刀刃从弥弥切丸的碎片上延展出来,如同植物的生长一般,快速且坚韧。
她抿起嘴角弯出一个笑容,朗声道。
“以畏为刃,夜行之主,听凭号令。”
楼下奴良组的妖怪大声回应着,士气瞬间高涨了起来,安昙缓步打算走到陆生身后,却在与他并肩之时被牵住了手。
“与我同行吧,安昙。”她听到他这样道,怕她拒绝似的又握紧了些。
安昙微笑,欣然答应:“好。”
陆生的侧脸,似乎嘴角略略上扬。
“安倍晴明!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百鬼的力量!”陆生将手中的剑横到面前,奴良组所有的妖怪的畏都聚集到他的武器之上,缠绕着化作强大的力量。
安昙掌心凝聚光华,将那份力量扩张至终臻完满,夜行下方不断盛开的半透明昙花挡住了来自地狱的攻击。
刀剑相击的一声脆响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烟雾过后安昙护着身后的陆生因为冲击力退到一边,而安倍晴明站在原地丝毫不被撼动,依旧举起了手中的魔王小槌。
安昙默默念着一段咒语,一手打算拔出刚才归位腰间的无色之剑。
正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候,哗啦一声什么粘稠的东西掉落的声响令她睁大了眼睛。
安倍晴明小臂上的肌肉组织尽数脱落,只剩下一个骨架的空壳。
她不自觉稍微松了口气。
——刚才的攻击,看来还是起效了的。
“看来这个身体,还不算是最完美啊。”看了看自己腐烂掉落的小臂,安倍晴明放下手里的刀,“算你们的运气不错啊。”
他一挥刀,一道巨大而又阴邪诡异的大门开启。
那是地狱之门,即使是如同羽衣狐般强大难缠的妖怪,一旦进入也必定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安倍晴明举起手中的刀,转身进入那扇门:“黑暗啊,追随我而去吧。”
京都的许多妖怪已失龙头,便也追着他入了地狱。
“报上名号来吧,你,还有你。”他突然转身,冲着安昙和陆生扬起下巴。
银发女子仰头,不卑不亢:“灵城帝姬,白昙。”
白发青年直视对方,眼神坚毅:“奴良组三代目,奴良陆生。”
“我记下了。”安倍晴明露出一个颇为嘲讽的笑容,“不久之后便是你们的忌日。”
他转身离去,地狱之门随之消失。
大战暂时结束,奴良组的妖怪欢呼着雀跃起来。
安昙和陆生相视一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却被欢呼声中的一个虚弱的声音打断:“小昙陆生……你们……过来一下……”
山吹乙女的呼唤声已经很轻了,安昙连忙跪坐在她身边凑近了听她断断续续的话。
她先是一手摸上陆生的脸颊,轻轻地描摹着什么:“啊……真像呢,要是我……也能为他生下一个孩子的话……应该也是你……这般模样罢……”
其实想和你一同看山吹花开花落,无论千百万遍,妖怪的生命还很长,几乎是没有尽头的。
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原谅自己的过错,你不能没有子嗣,所以……
请允妾同君诀别,于此山吹成海之季。
「山吹花开七八重,甚怜竟无籽一粒。」
而后她虽气若游丝,却依旧虚弱笑道,拍了拍安昙的手:“小昙,抱歉,那个约定,看来守不住了呢......”
安昙一愣,眼中有盈盈泪光划过。
「“啊,乙女姐!我们来约定吧!说好了我看着你嫁人,那么你也一定要等到我嫁人哦!”
“好。”
“那我们来打钩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要吞千根针!”
“嗯,拉钩上吊。” 」
“但是……稍微有点……不想吞针呢......”女子白皙的手渐渐下落,脸上的笑容却是千年未变的温婉,“还有陆生……我能把小昙……拜托给你吗?”
陆生和安昙一样握紧了山吹乙女苍白的手:“啊,我答应你。”
“那就……好了……”她的手逐渐变得无力,缓缓滑落。
安昙颤着声线,轻声呼唤,有些难以置信:“阿……姐?”
恍惚间,山吹乙女记起了从前的画面。
入眼的茶色和服那么熟悉温暖,是她此生深爱的人,鲤伴大人。
她笑了,泪水滚滚而落。
终于见面了。
“一辈子,跟着我吧。”
“……”安昙握紧了女子已然垂下的手,紫眸中的悲伤漫过了天际,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面上却是讽刺般的无比平静。
她伸手拨了拨女子额前凌乱的碎发,然后抬起头看向对面哭得泣不成声的狂骨,开口道:“虽然我对京都妖怪没什么好感,你此番哭得如此伤心竟是为何?只因首领死去了么?”
“……不,你不懂的……姐姐大人她……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啊,除了她以外,我们没有任何人可以跟随……”
“是么,如此便好。”安昙略微勾了勾嘴角,将双手叠放在女子的手上,口中念着复杂的咒语,顿时四面八方有荧光汇聚而来,在女子周身形成膜状物体然后隐去不见,而山吹乙女原本苍白的脸上也似乎隐约泛出了些许光泽。
见状狂骨一时间止住了泪水,惊讶道:“这是……什么?”
“聚灵咒,你把阿姐的身体带回去好生照料着,你们的首领就自然会回来的。”安昙反手扯下面前女子衣物上唯一白色的领巾,小心翼翼地绕在手腕上,“不过究竟要多久,没有人知道。”
狂骨将山吹乙女已经失去灵魂的身体搬到荒骷髅的头顶上,她握着自己姐姐大人的手看向陆生和安昙,有些犹豫:“诶?真的可以么?她不是你们的家人吗?”
“阿姐是如此想法,我自然不会违背她的愿望。”安昙垂下了眼眸,抿出浅浅的一个笑。
伴随着古时歌谣的减轻,京都的妖怪们也离开了二条城,回到它们原本的居所。
身后的曦光从地平线上露出了身影,京都上空笼罩着的黑丝终于散去,黎明降临。
经历一整夜的战斗,众人终于都松下了一口气。
安昙走到祖母身旁,白铃看了眼自己的孙辈,又看了眼不远处的陆生,轻轻地点了头。
绯红色的羽翼如同花瓣一般绽放在屋顶的一角,安昙居高临下朝着逐渐苏醒的京都,她的衣袂飘飘被风拉起,紫罗兰色的眼眸微暗了暗,下一秒银发女子的身影从二条城上一跃而下。
火红色鸟儿清啸一声,在安昙沐浴着阳光变回人类之际载着她冲上云霄,再不见踪迹。
唯有不远处的陆生看见,迎风而立时她脸颊边不为人知,偷偷滑落的晶莹泪水。
再多的悲哀伤痛,却都选择独自承担的倔强。
如此令他心疼,却也依旧是无可奈何。
他从来,没有那么想被一个人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