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金名册》木小空

25、喜与君相见（6）

　　王翠花再见到玹末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于玹末而言，不过是带着绥肆上天面见了后土娘娘，又从东华帝君那里领了职位，而凡间便已是几天匆匆而过，所幸未过了年关。
　　“上神，你回来了？”彼时的王翠花正举着一个灯笼，站在门楣下比对着位置，扭头看玹末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
　　玹末走过去，看着这喜庆的小院，温润了眉眼。依照凡间的习俗，木门两边皆贴上了火红的对联，上面字形稚嫩但也尚算工整地写着：“拂晓黄昏随君愿，岁月静好望心安。”那是王翠花的字迹。镂花窗户上也散贴了一些剪纸画，并上正在悬挂的几个灯笼，倒是难得一见的温馨。
　　“嗯，怎么不用仙力？”玹末从她手中接过灯笼，微微抬手，灯笼便悬挂在横梁上，如是几个灯笼很快便挂了起来。
　　王翠花袖手站在一边，笑道：“在凡间看别人挂灯笼，又要搬梯子，又要几个人扶持着，习惯地快要忘记了会仙法这件事。”
　　“唔，”玹末看着对联忍不住问道：“便是凡间，贴的对联大抵是迎春纳福之类的，你写的这付倒是有趣。”
　　不防他突然问起这件事，王翠花一愣。当时她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应该在对联上写些什么，如果写迎新辞旧之言并不应景，上神他并不像凡人那样需要祈福天地以求来年五谷丰登一帆风顺。冥思苦想一番，仅仅对应了平仄格式，凑足了字数，微微表达了祝福罢了。
　　“不过是一时兴起，也没什么才华，写的简单了些，上神不必介怀。”王翠花低着头将门打开，率先走了进去。
　　玹末看着纤尘不染的房间，心情莫名复杂了起来。他看着在桌子旁摆放碗筷的王翠花，走过去帮忙，状似无意地开口，“绥肆被分于花神麾下，协助负责照看凡间花草树木的生长。方才我下来时，他还在花神宫听仙官训导，想必不出几日，他便可下界巡视。如此，与承安相见指日可待。”
　　王翠花很是欣喜，“真的吗？”
　　玹末点了点头，去灶台那里将饭菜端了出来，一撩衣摆便坐了下来。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了王翠花有些心不在焉，他仔细想了想发觉自从他回来，王翠花的笑便有些勉强。如此，他倒也有些吃不下去了。
　　甫一放下碗，王翠花却是回过神来，她看着玹末，不解地问：“上神，怎么不吃了，饭菜不合口味吗？”话一出口便又觉得好笑，玹末他从来不会挑剔饭菜的。那么又是为了什么呢？
　　“小首乌……你有心事？”玹末斟酌一息开口，“可是除夕将近，你想回凡间了？”
　　闻言王翠花心头一震，继而生出一种不知如何面对玹末的心思，微微低下了头。不是想回凡间了，而是……她迷茫了。
　　彼时未归之时，仅仅是十分想要见到玹末，然而回来了却不知说些什么。她倒是巴不得两人如同以往一般，一个努力修行，一个耐心教导。只是，此次回来，她越发觉得一种难以消弭的卑微感萦绕在心头。更何况，凡间的棺材铺还有牛红红、赵铁柱在等着她。尽管，三十年比不过五百年，可是情义也不是时间可以衡量的。尽管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情义，然而总归是许下承诺，会回去的。然而她不知归期，不知如何开口。
　　她这样的神情，玹末又怎会不知她心里所想。沉吟半晌，终是轻笑出声，抬手隔着桌子揉了揉她的头发，“不妨事的。我听诡祖说起过，你在凡间有几位朋友，对你很是照拂，你念着他们也在情理之中。”
　　王翠花抬起头来，嗫嚅半晌，吐出一句十分见外的话，“多谢上神……请财帛星君多次助我……”
　　玹末收回手，目光愈发柔和，“嗯。举手之劳而已。”停顿一息，复又开口，“不必对我介怀，我不想束缚你，自然也不愿成为你的阻碍。更何况，于我来说，怎样都好。”
　　是啊，他是上神，她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她是要走了，然而，她想到赵铁柱心中便是微不可察的一怵，“上神，我的棺材铺对面开了一家婚宴用具的店面，店的老板修为比我高出许多，我不知他……”
　　闻言玹末一愣，“你同我所讲事情里面出现过的赵铁柱？”
　　王翠花点了点头，“最近的两件事都有他插手，尽管他似乎没有什么恶意，然而我却放心不下。”
　　“不必担忧，诡祖见过那人，同我说起时倒也没特别交代什么，过几日我去见见那人。”玹末深深地看她一眼，“说来也是我的疏忽，未曾教授你同我联系的术法，若是日后危急之时，可随时向我说明，不必跋涉到这里来。”
　　王翠花眼睛一亮，重重点头，“好。”
　　玹末从袖中取出一根手掌长短的木笛，轻轻递给王翠花，“此为云笛，这笛子中灌注了我的精血气息，有事唤我便以仙力催动吹响此笛，可与我交谈。”
　　接过这支笛子，王翠花打量着，很普通的木笛，只是尺寸小巧触手温滑。方才的犹豫迷茫一扫而空，因为这支笛子，王翠花心情明朗了不少。
　　“谢过上神。”王翠花点了点头，绽开了一个笑脸。
　　玹末笑道，“如此，便安心吃饭吧。明日我便送你离开。”

　　入夜，王翠花睁大了眼睛，看着房梁，凝神听着玹末呼吸的声音。玹末回天宫那天，她便心生离意。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一个十分任性的何首乌。回来见玹末，是因为一时兴起，而要离开，也是因为一个念头。无关于其他人，只是因为自己想到了，便要去做。她也明白，自己也是极其懦弱且喜欢逃避的，不然当初也不会不问一句便听话地入了世，如今也不会满腹疑惑却不敢明说。
　　她手伸到怀里，触到那支木笛，狂乱而紧张的心跳渐渐平缓下来。玹末上神给了自己一支笛子去联系他呢。知足吧，多好。
　　闭上眼睛轻念口诀，王翠花化身一缕清风便飘了出去。她站在院子里，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以及正随风飘荡的红色灯笼，还是轻易地酸涩了眉眼。泛着热气的池水，散发莹莹仙光的仙草，以后你们就陪着上神好吧。
　　望君如愿，我便心安。
　　王翠花轻舒一口气，转身便走进了山洞。
　　木屋的房门却是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玹末一身素白站在门口，看着她轻手轻脚的背影，笑得宠溺且温柔。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隐匿了身形便跟了上去。
　　王翠花自是没有发觉，那时的她在做什么呢，只是很认真地辨识着脚下细碎的石块与泥土，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而玹末就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那样小心翼翼的模样。
　　出了山洞，呼啸的冬风便冷峻了起来，有碎雪随着风刮上她的脸颊，呼吸干冷，然而她摸了摸胸口，却是觉得温暖异常。她站在洞口许久，才想起来闭合封印，当山壁变得完整无缺，她歪着头笑了笑，无声开口，“上神，再见。”
　　玹末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被风摧红的脸颊，看着她满足且柔和的笑容，会心一笑，亦是无声开口，“好的，再见。”
　　收了笑容，王翠花伸手召下一朵云彩，迈步上去，面色冷清且坚定。玹末看着她越飘越远的身影，缓缓摇了摇头，返回了木屋。
　　他盯着那副对联许久，终是将对联妥帖地撕了下来，动作轻柔地对折整齐，塞进了怀里，关上了房门。
　　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吹动仙草，仙光散落随风而上，院中便如星光四坠，明亮，温暖。

　　到达泰安县城郊的时候，将将卯时初。整个泰安县还在黑暗中沉睡，王翠花趋着云彩降落在棺材铺的后院里。
　　离开不过几天，却仿佛过了很久。她环视这个熟悉的小院，纵使清冷异常，然而心里却觉得很平和。一切都没有改变。
　　“吱呀”有房门打开的声音，王翠花循声望去，只见牛红红身着白色里衣，揉着眼睛倚在门框上，一脸的睡意倦倦。王翠花就站在那里，看着牛红红微笑。
　　牛红红对上她的笑，先是一愣，继而难以相信地狠狠揉了揉眼睛，她这个迷茫的样子深深逗乐了王翠花，王翠花不客气地放声大笑。
　　“啊啊啊啊啊！”牛红红飞扑过来，一把抱住她，“老板啊老板啊！你回来了！”
　　王翠花反手搂住她，感受着她的体温，笑道：“对，我回来了！”
　　牛红红拉开她细细看了几眼，继而笑得不见眼又将她抱住，“老板！老板！老板！”
　　“嗯，我在，我在，我在。”
　　王翠花听着牛红红的声音，觉得心里被感动充斥得满满的。
　　“方才我感觉到结界被开启，以为是赵铁柱呢，吓我一跳，慌忙出来看看，没想到是老板你回来了！”牛红红缩在她脖子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呵出的热气都喷在她的脖子上，“老板回来了，我就不用担心了，我一个人很害怕的。”
　　闻言王翠花便是一愣，她将牛红红扒拉下来，盯着她的眼睛有些紧张地说，“怎么了？赵铁柱欺负你了？”语气中是十足的悔恨。
　　牛红红摇了摇头，“哪有啊。只是我觉得一个人在棺材铺很害怕，没有老板在，我就很害怕。赵铁柱，他呀有时候会过来陪我说说话。”她的神情突然雀跃起来，“老板老板，我同你讲啊，赵铁柱做饭也很好吃的！”
　　王翠花狐疑地看着她，“真的没事？”
　　“真的！”牛红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刚才说话让你误会了？”
　　摆了摆手，王翠花温和了脸色，揉了揉她的脸颊，“没事就好，走吧，先进屋吧，别冻着了。”
　　牛红红点了点头，笑弯了眉眼，“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