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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逃避终有尽头 ...

  •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一个人笑出来呢。

      纷茫的雪色漫无边际,连时光都似乎停止了流动。世界放缓了呼吸,在没有止境的纯白时间里,她曾日复一日地望着高杉坐在窗边,背影沉默孤直地遥望被雪封锁的地平线。

      光芒深沉下去的碧眸中映出的,是无法触及的远方。

      空置已久的屋子朴素沉闷到乏味,她努力收集任何能稍微抚慰这累累伤痕的事物,拼命填补残缺的空白,言语也好行动也好,甚至曾想把院子里的梅枝剪下来。

      “晋助,你能笑一笑吗。”唯独这句奢求,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就算赠予一场盛世烟火,就算自以为是地将世间的美好之物都堆到对方面前,只要回忆中那温润的笑颜一日未回到身边,对方就不会真正驻足停留。

      在海边的初雪从天空飘落,在眼泪落到高杉脸上的那一瞬间,她就意识到了——自己是不够的。

      对方哪怕踏上修罗之路堕入地狱也要不惜以命夺回的东西,她给予不了。

      对方所希冀的未来,也和她无关。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近乎绝望地希望某个人能够幸福,却在那一刹那意识到自己不是必要的。

      明明只是看到高杉还活着就已经喜悦到无法呼吸,明明只要一直陪伴在对方身边就足够了,明明一直都是这么期望的,但在死里逃生后坦诚地面对己心时,她却发现自己贪心得无法原谅。

      一开始还能被归类于喜欢的情感,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深到了令她害怕的程度。

      危险到了必须做出取舍了断的地步。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笑一笑呢。

      她弯起唇,陌生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

      烂漫的樱花仿佛一夜散尽,作为攘夷军驻地的废弃寺院春意阑珊,在季节的末尾如同碾落泥尘的残樱,被风一吹就会拂去。

      禁闭室里的光线很暗,爬满霉斑的木材被岁月腐蚀得发黑,浸着灰尘厚重的味道。束缚着手腕的麻绳质感粗糙,不过这点轻微的不自在完全可以忽略不计。鹤子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着背后的墙壁,稀薄的光线透过竖格淌了进来,勾勒出浮在空气中的粉尘颗粒。

      和前几日军中群愤激烈的混乱场景相比,幽暗狭小的空间清静得令人心生感激,几乎像是一个理想的庇护所。

      没有人会激进地叫嚣着要将她处以军刑,也不会有人以生疏到寒凉的眼光看着她,虽然一言未发,却清晰地划分出她再也无法跨进的界线。

      大部分人尽管没有那么极端,但想以中正理性的手段处理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本就性烈,此时情绪动荡的军队如同难驯的猛兽,若是应对不当自己反倒会被咬断脖颈。

      对于陡转直下的进展毫不惊讶也漠不关心,倒不如说终于走到了这一步,鹤子背脊笔直地立在原地,对周围的混乱充耳不闻,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高杉站在前面的背影。

      ……不要回头。

      心底细小的声音如是恳求道。

      ——她不想看。

      不管是他人的愤怒也好,咒骂也好,她唯独不想看到高杉陌生冰凉的眼神。

      ——不要回头。

      接下来是要杀要剐都无所谓,她只有这一个最后的请求。

      仅此一次,世事终于如她所愿。

      “鬼兵队的总督,是我。”高杉的声音低沉得令人胆寒,如同杀意凛冽的寒刀骤然斩断周围的混乱。喧嚣一窒,仿佛突兀地按下了暂停键,连情绪最激进难抑的人都闭上了嘴。

      几个伤势较轻的队员一言不发地上前制住了鹤子的行动。

      她抬起眼帘。

      “要怎么处理队里的叛徒,还轮不到他人指手画脚。”

      ——直到被关押下去,高杉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禁闭室外响起了脚步声。

      养神养了没多久的鹤子睁开眼睛,稍微有些好奇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会这么有闲心来看望她这个人人喊打的叛徒。

      银时据说现在还没有清醒,真里赤槿以及医疗队所有能腾出手来的人员都在竭力解毒将他从鬼门关边拽回来。高杉和桂此时估计还在和军中的将领商议处置她的事宜,攘夷军经历上次的战斗后元气大伤,现在放眼望来,全军最轻松的反倒是她这个什么都不用想只用乖乖盯着墙壁发呆的家伙。

      鹤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闲过了。

      如果不是一天只会送进来一次的食物分量有点小气,不考虑其他外界因素的话,在这个禁闭室里继续多住几天她都乐意。

      脚步声停了下来,出现在木格栅栏外的是有几分面熟的大叔,肩上披着掉色的粗纹羽织,腰间挎着有几处蹭得掉漆的刀鞘。

      鹤子眨眨眼睛,总算记起对方好像是她之前因为辰马的事情而难得起过冲突的攘夷志士之一。

      ……就这么随便放进来了?

      看守她的士兵换过一批,估计为了避嫌,这次用的全部都是和鬼兵队无关的人员,倒是正合她意。

      不动声色地按下疑虑,鹤子粗略地将那个大叔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接着兴致缺缺地重新靠了回去:“原来不是来送饭的啊。”

      对方脖子上青筋一跳,但还是吸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在栅栏外蹲了下来:“想……”

      “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怎么样,像是动物一样被自己的队员捆起来扔到这种地方的滋味不错吧,”不待那个大叔开口,鹤子就将他的话接了过去,“不过不用担心,对你的处置很快就要下来了。我会占据头等席好好地欣赏你人头落地的那一刻的。”

      流畅地说完,鹤子顿了顿,稍微侧头看向那个明显还没反应过来的大叔:“好了,你的台词我已经帮你说完了。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可以走了。”

      她没什么精神地转回头,语气淡漠:“接下来是宝贵的午睡时间。”

      那个大叔在木格栅栏外沉默半晌,站了起来。“……你真的已经不记得我了?”对方的声音恍然有哪里不一样了。

      “你的那几个小弟呢。这次怎么没有跟着你一起来了?”鹤子眼皮都懒得抬。

      不是作为鬼兵队的军监,只是单单作为一个人的时候,她反而可以不用顾忌得罪他人,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本来也一直都是这样的。

      一个人的话,其实要自由得多。

      那个大叔无言半晌,不怒反笑。不知道为什么,鹤子心中一紧,只觉对方的笑声莫名令人不安,像是藏着某种致命的恶意,又冰凉又湿滑。

      “那么木村这个名字,”鹤子瞳孔一缩。“你总有印象吧。”此时站在她眼前的哪还是之前那个行事粗糙傲慢易怒的大叔,伪装的面具像是毒蛇褪下的鳞片,悉悉索索着落了下来,露出那人从不见光的真实面貌。

      “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那人看她半晌,像是在打量什么稀罕的物件,“你竟然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

      对于她的反应很满意,那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不要那样看着我嘛,好歹都是侍奉幕府的同伴……啊,当然,对于你来说这已经是让人惋惜的过去式了。”

      “为什么要选择注定会输的一方呢,”那个大叔叹息一声,表情也像普通人一样跟着生动起来,黑色的眼珠却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像是嵌在平面上的石子。

      “我什么都没做哟,”对方这么说着的时候嘴角却弯了弯,“只是看到了木村君,出于好奇就跟上去了而已。也幸亏我跟了上去,八番队若是得到消息撤军的话,我可就不好办了。”

      “战场上刀剑子弹无眼,我只是没来得及拉木村君一把。他死前可不甘心了,拖着身体还要往前爬,”那人啧啧着摇头。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看他可怜,就给了他一个痛……”

      话语骤断。

      风声呼啸,随着一声清脆的裂响,他只觉胯丨间一阵剧痛袭来,视野瞬间就黑了下去。意识被绞断,当他断断续续地抽着气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倒在了距离刚才的位置几步之遥的地面上。

      鹤子收回腿,在栅栏后面站直了。

      “痛吗?”她露出笑容,眼底的愤怒冰冷,声音却平静得出奇,“我给你一个建议吧。去仓库端把枪,对着这里扫射一通,绝对能把我打成筛子。要不然就打开牢门,现在拿刀进来将我剁成碎肉。不过结果都一样就是了,”

      她望着那人惨白着脸摇摇晃晃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脸庞因为愤恨而扭曲得可怕,漫不经心地笑道:

      “我会废了你那无用的【哔——】。”

      “混……”那人从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声音,刚要上前一步——银芒乍现,血光如同昙花倏然绽放。他拔刀的动作行到一半,身形忽然一僵,下一刻就如同被抽去了脊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起来,触目惊心的暗红蜿蜒着在地面上流淌开来。

      ——作为幕府的探子,这个人是不合格的。

      一旦无用就立刻丢弃,这熟悉的作风还真是让人像回到了家一样安心。

      倒下的尸体后从阴影中浮现而出的是胧沉默的身影。他穿着黑色的劲装,一甩沿刀尖滴落的温热血珠,将刀收回了腰后,面无表情道:“该回去了,鸩。”

      将她逼迫至没有容身之处的家伙也真好意思说啊。

      好歹用个祈使句啊喂,那一如既往惹人不喜的陈述语气是怎么回事。

      早已料到了对方会出现,鹤子抬起眼帘,轻笑出声:“来得真慢啊。”

      慢了五年。

      ——她一直都在逃。从五年前叛离天照院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逃跑。

      鹤子稍微一挣,先前被磨得差不多的麻绳悉索着从手腕上脱落下来。还未等她示意,胧就已经斩开了禁闭室的栅栏,关着矮门的金属锁扣随着寒光清脆裂开落地。

      她耳边似是响起了正二难得认真的声音:“一直在逃避的战场,你能够转身去面对了吗。”

      外面负责看守禁闭室的士兵估计都已经被胧清理干净了。这下子她是真的洗不白了。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她从一开始就是乌漆墨黑的了。

      鹤子走出禁闭室。

      她已经厌倦了一昧的逃避,已经累到不想要再继续了。

      跨过地面上的尸体,鹤子转头朝胧笑了笑:“走吧。”

      ——更重要的是,她有无论如何都想要见到的人。

      她无论如何都想见一见——开创了松下私塾,同时又身为天照院第十二代首领的吉田松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逃避终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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