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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潮汐共涌赴浪漫海岸线 ...

  •   潮汐共涌赴浪漫海岸线

      二十年的潮汐共涌,已被那惊艳的海岸线带走。
      文/巫山

      【海洋与山脉共存,这是一个奇迹】
      里维埃拉的天蓝海岸边上,一年之中有三百天阳光普照,白雪覆盖的阿尔卑斯山峰与妸娜多姿、蜿蜒曲折的地中海海岸线遥相呼应,形成了蓝天、雪山、碧海的独特美妙景观。
      这一道迷人的海岸线,曾让马斯蒂创作出成名作《舞蹈》,仲夏八月南方蔚蓝的天空,舞蹈者似乎被某种粗犷而原始的强大节奏所控制,他们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圆圈,扭动着身躯,四肢疯狂的舞动着。
      源自于艺术与人性之初的狂热,交叠延伸出斑斓色彩里最深的欲望,似静似动,多么让人销魂。
      我笑着自那海岸线的顶头而来,走过这漫过脚背的沁凉海水,感受晨色里雪山高处折射下来的醉人光线,远眺海天相接处惊涛拍岸的传奇美丽,顷刻被夺去所有的呼吸。
      海洋与山脉共存,真是一个奇迹。
      如此盛大的奇迹,我生命中可曾有过?
      今天海岸边上似是出奇地冷清,连往常习惯在沙滩上晒一日太阳的艾弗尔都没瞧见,我弯弯嘴角,压低那宽大的帽檐,转身就往岸上走去。
      走到一半,正与艾弗尔碰上,他鬓发泛白,但气色极好,笑起来很是爽朗,“莫莫,你要回去了吗?”
      他的中国话有些蹩脚,却让我觉得很亲切。
      这种感觉,无异于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实属人生意外之喜。
      “艾弗,你今天有些晚。”
      他却听得懂,拜这天蓝海岸所赐,慕名而来的华人,实在不少。艾弗尔久居于此,已深得中华语言之精髓。
      他笑着走过来亲一亲我的脸颊,忽然惊声道:“oh, a letter for you home.”
      我是艾弗尔的租客,他说的家就是这海岸线上一处欧式小别墅,风格鲜明绚丽不失温暖祥和,让我分外喜爱。
      我笑着点头道谢,回身时,笑意却凝住。
      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
      除了她。

      【二十年长河里的潮汐共涌】
      今年是2008年,那万里之外的国度,正在欢庆奥运。
      而我,好像已经忘记那个人,转眼过去多少年呢?
      十年?哦,不,是二十年。
      1988年,海南沿岸的一座小城上,我被一个男人领养,从此离开孤儿院。
      那个年代,孤儿院的设施并不完善,大多是小城里无家可归的孩子被孤儿院的院长看见,然后带回去暂时收养,每过一段时间,院长都会领一批人来孤儿院领养孩子。
      小时候的我干瘪苍白,身子瘦弱,看上去并不好养,因而并没有人看中我。顾清恒来的那一天,是仲夏里最热的一天。
      整个院子的紫藤架都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散发出夺人的幽香。
      院长看他出手阔绰,笑得开怀,替他推荐孩子时,连我的名字都没有提起,我微微有些难过,只能站在角落里,仰望他宽阔的后背。
      他看了一圈,却好似有些失望,转头正好看见我,爽朗笑意浮上面庞。
      他醇厚的声音传过来:“我就要她了。”
      院长很惊讶,急急开口解释,却见他并着几步走到我眼前,笑着揉揉我的头发:“我不管你从前叫什么,以后跟着我,就叫顾余生。”
      莫莫,是我的小名。
      后来,我在孩子们艳羡的目光里,被他带出这个并不算得上温暖的孤儿院,转而上去那辆黑色低调的大车,许多年之后,我才能知道那被引以为奢华幽灵的豪车,名为迈巴赫。
      顾清恒很有钱,他住的地方在海岸线的半山腰上,引自法国建筑的浪漫旖旎风格,四壁挂着幽深的常青藤。内装饰极尽富贵堂皇,落地玻璃窗,水钻琉璃台,屋内游泳池,旋转镂空楼梯。
      我想我必须可耻地承认,在那个四岁孩子苍白的认知里,我已然知道那个地方远比孤儿院要好上千倍万倍,那个带我离开的英俊男人,此后就是我的养父。
      再说得平实些,出于生存的本能,那个名为顾清恒的男人,便是我日后需要仰仗的全部。

      【习惯依赖,与爱并没有血脉契合的相似之处】
      顾清恒很忙,并没有很多时间照顾我,家里只有一个保姆,萍姐。
      萍姐很温柔,年纪不大,却已育有两个子女,她带我似是得心应手,却未奉以真心。
      我想,她也许是想念自己年幼的孩子,也许只是屈从于顾清恒的财势。
      我很依赖顾清恒,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抓住他。
      顾清恒很喜欢我,即便忙碌到深夜,他也会回家,同我睡在一张床上,因为我不肯睡自己的房间,我固执地要在那视野开阔,可以远眺海岸的主卧睡,我一睁眼就要看见顾清恒,否则我会拼尽小孩子所有的手段闹得萍姐束手无策,只好打电话给他。
      有一次他回来地极晚,我刚好梦见孤儿院,那一处冰冷飘摇的方寸之地在这几年里已变得残破不堪,明黄的灯光下蒙着一层厚厚的蜘蛛网,风从窗缝中呼啸而至,我耳边响起往昔小伙伴们的欢声笑语,可是却看不见一个人影,我害怕地想大声呼喊,却发现自己失去了声音,惊恐之余,我只能牢牢地抓住身边可抓的一切,越抓越紧。
      “余生......”朦胧的意识里,我听见有人唤我,他的声音醇厚温和,将我从那大网密缠的噩梦中唤醒,我睁开眼睛,便看见顾清恒。
      他还穿着西装,头发凌乱,摸着我的脸颊,面有急色,那一刹那,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他皱着眉头,却柔声说:“余生,在我身边,你仍不开心?”
      他以为我想念孤儿院,却不知,我更害怕离开他。
      那天晚上,顾清恒同我讲了许多话,他说:“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连衣服都穿不暖,饭也吃不饱。哦,不,是吃不上饭的。我跟着大队走,走了很多年才来到这里,到底是十几岁,已经忘了,只记得后来在这里住下来,然后我想,我要找一个孩子,抚养她长大,弥补我曾经缺失的一切。”
      他还说:“余生,我的余生,遇见你,真是毕生荣幸。”
      当时我尚不能够理解,他眼底似雾的水汽怎会上涌地这样快,后来,过了许多年我才知道,我之于他,是毕生荣幸,就像他之于我,海洋与山脉共存,是一个奇迹。

      那以后,顾清恒经常会提早下班,陪我一起吃饭、看星星、听海、讲故事......他英俊,温和,对待我更是体贴入微。
      我用以超乎年龄的成熟去捕获顾清恒的宠爱,同时,也在那亘长泛黄的岁月里狠狠地丢失了自己。
      顾清恒偶尔不忙的时候,会亲自开车载着我去海岸玩,他可以单手就提起我,亲吻我的脸颊和额头,也时常让我坐在他的肩上,仰头看我笑得弯弯的眉眼,玩累了他会背我回去,一深一浅踩在蜿蜒曲折的沙滩上,随着身体摩擦间的碰撞,他已经成为我深深的眷恋。
      我爱那漂泊浪漫的海岸线,我更爱顾清恒。
      似依赖,似习惯。

      1998年,仲夏里最热的一天,自被他收养当天起,那白纸上记下的顾余生,重获了新生。
      在残存的那点记忆中,我记得14岁那年的生日,顾清恒没有去上班,他在家里穿了短袖和浅灰休闲裤,头发不作定型,就那样微乱蓬松地立在头上。
      然而我却觉得,他是如此的英俊。
      我想那个年纪,我已经成长到足够的眼界可以去判断一个男人,是否英俊,我是否爱他,不关乎亲情。
      顾清恒双眉黝黑,眼睛不大,但很深邃,眼睫毛很长,能掩盖住他眼底所有的惊涛拍岸,眼角深处,是我固执认定地深情,很动人,鼻梁高挺,偶尔工作的时候会戴一个金边细框架的眼镜,他的唇色有些苍白,并不如我的红艳,但我总想,那苍白里面,是不是也冶艳如火。
      我以这样的审视看他,看一个仅仅比我大16岁的男人。
      后来我惊恐地回想过去,他竟然在20岁时,就已经那样成功?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他那一段自述,恍然之间好像明白了许多。
      他给萍姐放假,给我做饭,带我去挑我最爱吃的慕斯蛋糕,在海岸线上,夕阳漫过整个海平面时,轻轻吻我的眉心。
      他在那神秘浪漫的海边别墅顶楼,给我燃放这世间最美的一场烟火。
      火光冲天的瞬间,我心里猛然一震,眼底莫名就热了。我抱住他,大声地喊:“我要许一个愿望,你可不可以满足我?”
      顾清恒笑了,他从不强求我,让我叫他爸爸。
      他的眉眼是那么地深情:“余生,只要我做得到,你全部的心愿我都可以满足。”
      “我要你爱我,可以吗?”
      他的笑凝在嘴角,转而一瞬就爽朗笑开,他将我当做一个小孩,一个渴望宠爱的孩子。
      “余生,我怎么会不爱你?”
      如同父爱一般的爱。
      可是那天晚上,我惊慌失措地面临了人生第一次生理期,顾清恒皱着眉看了我许久,才拨通了萍姐的电话。
      也在那一晚之后,他将主卧留给了我。
      我听萍姐念念叨叨,说女孩子都会经历这些,以后就是大人了,我笑着问她:“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喜欢一个人了?”
      萍姐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
      我坐在海浪潮平的黑漆窗口,看了一夜的海岸线,听潮汐涌起的巨大海浪声,后来我终于知道,我有多爱顾清恒。
      如同他赐我新生,赠我余生一般,植于血脉,深深地爱着他。
      不似依赖,不似习惯。

      【穷尽毕生之力去爱你才是对我最好的交代】
      我上中学之后,顾清恒让我住宿,我不肯,他宠我总是多过无奈。我同他说:“我已经长大了,我不再需要萍姐照顾我了。”
      他听懂了我的意思,也辞退了萍姐,从此,那个幽深神秘的豪宅里,便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可是他再也不会为了我提早下班,他似有似无的疏远始终刺痛了我。
      我们就像两个互相猜疑的对手,在隔着一段并不算远的距离里失去了早年所有的依赖和习惯。
      这种缺失,如醍醐灌顶般,让我浑然惊醒。
      那天中午,他匆匆赶回家,在里屋找了几圈都没找到我,最后在书房的露台上看见我。
      他蹙着眉头,凝神看我许久。
      那是深秋的季节,我却穿了泳衣在游泳池里游泳,我不知疲倦地游了好几圈,最后是他从游泳池里把我提起,他有些怒气,沉声道:“再做这么蠢的事,我就叫人填了这游泳池。”
      我仰头大笑,分不清眼底是水还是泪。
      我拽住他的下摆,用以挽留的口吻,“顾清恒,你可不可以为我留下来?”
      他挺拔的身子顿时僵硬,我继续说:“我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叫你回家。”
      没有了游泳池,我照样可以让自己生病,然后叫你回家。
      顾清恒苦笑,摸着我的脸,柔声问:“余生,我很忙,你告诉我,你到底要什么?”
      “我只想你,多花一些时间陪我。”
      也许是我当时的模样太可怜,顾清恒叹息一声,还是抱起我。
      “余生,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到你的情绪。如果你一个人在家觉得无聊,或许你可以带同学来家里玩。”
      我摇摇头却不再说话,顾清恒拿了毛巾给我擦头发。
      海岸边上的光线,是柔和且炽烈的,我看见他十指修长,穿过薄薄的日光一直停在我头上,那一刻,我多希望就此永恒。
      可是他很快就扔下毛巾,板着脸训斥我,“余生,说谎并不是一个好习惯,我更不希望你因为我而说谎。”
      我憋着嘴,委屈道:“可是除了你,我身边没有其他人了。”
      顾清恒敛眉无奈,最后柔声安慰我,“余生,这两年,我总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也许我不该带你回来。”
      他二十岁便做了一个四岁女孩的父亲,那中间隔着的十六年,似乎仍是不够。
      可他却无奈,无奈于当初坚信的毕生荣幸,无奈于眼前委屈的小孩,无奈于那眉眼处的倔强和动人。
      我却因为这一句话,委屈地眼泪簌簌地往下掉,顾清恒看着我许久,终是叹息一声,大手覆上我的脸庞,我听见他说:“是我不好,最近实在太忙了。你饿不饿?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他揉揉我的头发,忽然撞上我通红的双眼,眼底的不忍一闪而过,我却突然咧嘴笑开来。
      这是一处别样的交锋,在我那风雨飘摇的缺失中,蓦然覆上一层艳色,艳色夺人,直逼海潮共涌的浪漫海岸线。
      我迎着光,去看他宽阔的背影。突然想起十年前他转身看向我,说:“我就要她了。”
      以后跟着我,就是顾余生。
      后来我常常想,那么多孩子里面,为什么偏偏是我?
      可就因为他选择了我,我才始终相信,穷尽毕生之力去爱顾清恒,才是对我最好的交代。

      【狼来了那个故事的结局为什么是悲剧】
      我叫顾清恒辞退了萍姐,却时常会去看她,和她的两个孩子。
      萍姐的一个女儿很不幸,患有严重的哮喘,另一个儿子,与我同岁,很懂事。而她的丈夫,却抛弃了她们母子三人。
      我将银行卡递给她,萍姐双眼噙着眼泪向我道谢,我说:“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是我让你没有了工作,其实你也算成全我,不用感谢我。”
      萍姐突然捉住我的手,我从她的眼底,看到了怜悯。
      “莫莫,先生比你大很多。”
      她唤我小名,我感到亲切,但我却很固执,我好似秉承了他一贯的冷清作为,我连笑也不笑,却坚定道:“我爱他,不论他比我大多少岁。”
      我分得清,依赖同爱,并无那么类似骨血的契合。
      那一晚,我看见海岸上的潮汐,漫过了天边斑斓的红霞,海鸥引致的高处,是海峡两岸最大的一次台风。

      我被海潮淹没,那一个巨大的波浪将我卷到沙滩深处,幸而,没有带走我。
      我自深坑里爬起来,回家打电话给他,但是他不信我。
      他不信我,我像濒临死亡的野猫一样,趴在冰凉的泳池边,痛哭失声。
      最后还是萍姐来看我,发现了昏迷的我,转而打电话给他。
      顾清恒眼底似有心疼,摸着我的脸颊,一直流连,他的指腹夹了多年的烟,连指纹都被磨掉了,他眼底适时的深情撞进幽幽转醒的我的眼里。
      我唇色苍白,笑着流泪:“顾清恒,我总算知道狼来了,那个故事的结局为什么是悲剧。”
      他抱着我,轻轻拍我的后背,醇厚的声音一如当年:“余生,我总以为给你最好的东西才算是值得,只没想到......”
      他很少会以这样颓败的语气说话,我看到了生命里一个不一样的顾清恒。
      可那一场大病,或者说是那一次较量,夺去了我年轻骨子里所有的勇气。
      此后我乖巧,沉默,再不提与爱相关的字眼。
      顾清恒眼见着我一日状似一日地消沉下去,心里有疏多不忍。
      他说要把萍姐请回来照顾我,我没有拒绝。
      我仰卧在碧水蓝天里,阖眼对萍姐说:“我输了。”
      那个年纪里愚蠢的作为深深地刺痛了我,自那以后我再也输不起。

      【顾清恒教会这世上所有爱他的女人,心死如灰】
      再后来,我搬去学校住,萍姐偶尔会去打扫打扫屋子,却不再做饭,因为顾清恒不再回来吃饭了。
      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在海岸边上是出了名的手腕狠硬的商人。
      有一次,我与同学去逛商场,隔着灯火辉煌,我看见他笑意爽朗地拥着一个明媚女子。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心,咔嚓,碎了。
      同学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满脸的笑顿时凝注,她愤怒地捏拳冲上去,大声喊:“你这个万恶的商人,你欺骗了我姐姐所有的感情。”
      顾清恒和他身边的女人,都停住。
      那女人震惊地看着同学,而顾清恒却看着我,他的眼里,有稍纵即逝的伤痛神色。
      我只是在想,他是不是因我撞破他的风月情事而尴尬?
      我冷眼看着这一出闹剧,最后拉着同学离开,她同我坐在沿海护栏上,喝得酩酊大醉。
      她口中的姐姐,名唤林何。
      林何爱顾清恒,爱得倾家荡产,那也是为什么顾清恒在20岁时,就能住半山腰豪宅,开迈巴赫的全部缘由。
      林何说:“顾清恒教会这世上所有爱他的女人,心死如灰。”
      因为他,从不会爱人。
      自小摸打滚爬在海岸边上,从废旧的筒子楼里摸出商机,从而白手起家,行事只求结果,不问过程,雷厉风行令一众商家对他避之不及。便是风流一时,又有多少真心?
      他的身边,来来往往各色女人,但每个女人的周期都不长,我听外间的传闻,隐晦生涩,但把他说得很不堪,他也从没澄清过什么。
      他的过去,苍白,冷漠,残破,生硬,狠戾。
      而我的过去,稚嫩直接,仰仗他金碧辉煌的表面带来的安逸,却从未深究过他,到底累不累。
      我眯着眼睛看护栏深处那一丛水光,灯红酒绿叫人迷乱了眼,而我,恨不得一头就扎下去。
      我怎么能够接受,英俊多金的顾清恒,有过这样惨绝的过去。

      但我总是庆幸的,那海岸边上最瑰丽的一处地方,除了我,再没有其他人住。
      包括他,也不再回来住。

      【我看见有生以来最美的一道潮汐上涌】
      常青藤蔓延生长,那琉璃台上的光色已经模糊叫人记不清,游泳池边蓝色的水渍印得冰凉的台阶覆上霜雪,潜藏的岁月急促溜走,可终有一日,顾清恒还是回来了。
      我高考没填志愿。
      我发短信给他,我说:十八岁的生日,陪我最后一晚。
      他容色有些疲惫,但处在这个年纪,依旧那么明朗英俊,叫人着迷。
      他很为难地看着我,声音沙哑:“余生,你是我的女儿,我已经三十四了。”
      我笑着将那一杯的伏特加尽数饮下:“顾清恒,当初你为什么会收养我?”
      顾清恒说,他需要一个家。
      他的毕生荣幸同林何说过的,他不会爱人,是成反比的。
      他过去那些年,有多不会爱人,这些年,就有多奉我以毕生荣幸。

      我问他:“你曾经爱过林何吗?”
      他苍白的脸上顿时浮起怒气,他夺去我手中的杯子,狠狠往地上砸去。
      我的眼泪蓄满了眼眶,瞪大了眼睛微微往后退,他顺势捉住我的手,怒斥道:“顾余生,你到底要什么?”
      我迎头大哭,泣不成声,“我只是想知道,过去那些年,你到底累不累?”
      他摇摇头,一脸灰败地坐在椅子上,“余生,那些年,为了生存我做过很多错事,林何也是,如今想起来,我真是懊悔。但是毕竟,已经无法挽回。”
      到底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收养了你。
      顾清恒抬起瓶子里剩下的伏特加,一口饮下。
      伏特加,是我那几年,最爱喝的酒。它浓烈,炽热,撩人。
      在他唇色嫣红的瞬间,我覆上去,嘤咛的声音流转在他齿间:“顾清恒,我爱了你很多年。”
      泪水滑落,打在他手背上,他没有推开我,深邃的眼眸死死地盯住我。
      最后他说:“余生,我后悔了。”
      我踉跄地退开,脊背升上一阵寒气,我突然想起林何说得那句话,顾清恒教会这世上所有爱他的女人,心死如灰。
      果真是尝到了这样的滋味。
      那刹那,我觉得再也没有什么可输的了。
      我依赖他,试探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甚至为自己壮胆去爱他,可是他明明看透了这一切,却还是用毫无血缘关系的假身份,来搪塞我。
      年轻时所有的较量,终将在翻滚的潮声中磨平我全部的棱角。

      在顾清恒喝醉的那一晚,我看见有生以来最美的一道潮汐上涌。
      他半躺在游泳池,英俊面庞映衬地清朗月色生生地成了摆设,他的鬓发,叫海边微醺的暖风吹得有些纷乱,我俯下身子去替他整理,弯腰的瞬间,我听见他唤我的名字,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叫我,莫莫。
      莫莫。
      不是奉以毕生荣幸的顾余生。
      伏特加浓烈的跳动自我血液里鲜活起来,我支着身子靠近他,他唇齿间是伏特加独有的芬香,而我却停在那方寸的距离,听他醉意朦胧间,一遍一遍唤我的名字。
      泪水陡然滑落,盖世倾城。
      我转眼去看那潮汐,呼吸瞬止。

      【一万英尺的高度,我为自我的放逐而失声痛哭】

      2002年的暑假,我离开了那海岸沿线,孤身一人,远赴他乡。
      我走过很多地方,我看过世间罕见的维多利亚瀑布,我到达最接近天堂的塔西提岛,我穿过宁静神圣的罗马竞技场,我千里跋涉那天涯海角,最后来到里维埃拉的天蓝海岸,我在这海天一线的暮色里,看到了许多年前横亘在我身体内的血液的跳动。
      那个幽深神秘的豪宅,是我前半生里唯一一次的孤注一掷。
      我打开信封,入眼的那几个字,刹那就灼伤了我的眼。
      我住在里维埃拉,只有萍姐一人知道。
      她在信中说:先生病重,速回。
      我甚至没来得及同艾弗尔告别,只留下这个月的房租,转眼匆匆就上了飞往海南的飞机。
      那一万英尺的高度上,我坐在云霞深处,找寻天蓝海岸的惊奇艳影,却只能看见一个模糊轮廓,终是忍不住失声痛哭。
      这几年,我拒绝所有有关他的消息,一个人在世界各处自我放逐,然而我是那么清晰地知道,我爱顾清恒,我想他!
      每每夜深人静,自噩梦中惊醒,触手枕边大片的湿意,抚着额际连连的冷汗,第一个跳入脑中的,总会是他。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无力承认,纵然我再没什么输得起的,可是我还似作茧自缚般地爱着他。
      顾清恒是肺癌晚期。
      他嗜酒嗜烟,年轻时忧虑过重,人到中年,病情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
      他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连惯常的风度都再看不见,只有那眼角冰洁的深情,还是同多年前,我看见地一样。
      他含笑吻我的侧脸,满目疮痍:“余生,你终于回来了。”
      我点点头,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你知道吗,里维埃拉的天蓝海岸线很美,那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你千万要好起来,我带你去看那个奇迹,好吗?”
      他笑了,英俊无边。
      他像是在回忆往事,模样令人着迷。“那天我喝醉了,早上醒来找不到你,那刹那,才是我真正的后悔。后来我找了你很久,你最爱的那道海岸线,我每天都会去看,可是我等不到你。我在全国找你,却没想到你这样狠心,竟然去了国外。后来你写信给萍姐,我就已经知道了。”
      他说,他每年都会去里维埃拉,在我生日那天。他知道我住在哪里,知道我每天早晨和傍晚都会去海岸边走一走,坐一坐,然后迎着海风往回走,也知道我最爱海岸边上的一个糕点房,最爱吃的还是那年生日他买给我的慕斯。
      他突然笑起来,“有一次我看见你在海边放了烟花,那个时候我就想,你还是想念我的,已经值得了。”
      他边说边咳嗽,撞见我关心的眉眼,安慰道:“没什么的,早些年就这样了。后来知道你过得很好,我就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
      他似突然想起来什么,抓住我的手,眉眼舒展,“我在家里的酒柜里,存了很多伏特加,我知道你是爱喝的,但是酒过伤身,你看我,那个时候都咳出血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轻松,好像咳血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后来他又像是一个憋着心里话很多年的老人,突然遇见可以倾诉的老友,打开了话匣子,一发不止。
      “你小时候真是调皮,老喜欢扒着阳台看远处的潮汐,我怎么拦也拦不住,后来只好叫人给阳台加了护栏。”
      我点头应是,他继续回忆,“我以为你只是依赖我,没想到后来。你中学时有次家长会,有个同学说你的父亲真是年轻英俊,那个时候你气得跑开,还说我不是你的父亲。大概那个时候,我就......”
      经他一提,我才想起,斜眼瞪他,“难怪你那个时候每天都加班,原来你是故意的。”
      他摸着我的头,喃喃轻语:“傻丫头,你支开萍姐,为我学做饭,编各种理由,我怎么会不知道。”
      他念叨着说了一个下午,大抵是回忆过往,总算向我承认,他早已获悉我的情意。

      最后他说:“余生,我在二十岁时遇见了人生唯一一个奇迹。这个奇迹,让我学会了爱和孤独,抉择和隐忍。”
      然后,纵是毕生荣幸也只能落个无疾而终的结果。
      直到这一时刻,他才对我毫无保留,“余生,知道我为什么会选你吗?”
      因为我转身的时候,只有你在我身后。
      我突然想起他没遇见我的前二十年,同我和他相处的这二十年,决然是人间两道沧桑。

      我捂着脸,将头埋进臂弯去。
      眼前的橱柜里,塞得满满的伏特加。伏特加,他以为我爱喝,却不知道伏特加特有的冰雪燎原的气息,最能挑起一个人的激情,我用着那么蹩脚的方式,为自己壮胆,却未曾想到,那晚汹涌的潮汐涨起时,我听见他说:余生,你是我的余生,我又怎会不爱你?

      海浪声太大,转瞬淹没他全部的话音,那一句话,竟似不真实,却又那么深地藏在我血液里,时时跳动,以此相邀,共忆往昔。
      我以为,自己已经可怜到需要用一个错觉来抚慰自己。多亏了那晚的伏特加,它让顾清恒说出真话,却让我和他错失了六年!
      顾清恒,你真是个固执又死板的老男人!

      【这一次我来眷顾你,让你爱我】
      顾清恒最后的日子,我一直陪在他身边。
      他憔悴,消瘦,却还坚持着处理公司的事务,最后将名下所有财产都写到遗嘱上,我名字底下。
      顾余生,养女。
      我已经懂事,也不再强求他生命里最后的那点尊严,若他固执地要认定,我与他有着名正言顺的身份,一切随他,只要他开心就好。
      后来,林何来看顾清恒。
      她说:难道爱比恨更难宽恕?
      我想,她还是原谅了他,至少她最后离开的时候,含着笑意。
      顾清恒年轻时吃过很多苦,也试着走过很多捷径,但他说,林何是他一生中做过最错的一件事。
      后来他笑言,领养我,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但是,总是不后悔的。
      我们回去那海边半山腰上的老宅,幽深的常青藤在呼啸的风声中狂乱摇曳,我找人搬了长榻放在游泳池边,正对海岸线。
      那是难得的一个繁星璀璨的夜晚,顾清恒同我并肩躺在长榻上,听着徐徐海风,坐看一场潮汐涌起。
      海浪声大起的一瞬,他侧身抱住我,颤抖着双唇吻我。
      这一次,他笑着应我:“余生,是我输了。”
      输给了自己,输去了他的余生。
      早很多年,他便已经知道自己的肺癌,无药可救。所以,他才始终不肯承认,他爱我。

      我隐忍着眼底翻滚的热流遮住他的眼睛:“这一次,是我眷顾你,让你爱我。”
      我笑着跳下游泳池,尽情地游泳,顾清恒斜靠榻上,沉静地笑看着我。
      我隐没在蓝色的水光下,看他英俊的眉眼,深情的笑意,转瞬蒙上风尘,他靠在那里,缓缓闭上眼睛。
      他的眼睫毛很长,却再也不用遮住眼底的隐忍和冲动情意。
      我自那冰冷的池底一跃而上,疾步过去抱住他。夜凉如水的泳池边,我一遍一遍唤他的名字,他却再也听不见。
      他浅笑盈盈,已自我命中走过。

      【二十年的潮汐共涌,已被那惊艳的海岸线带走】
      后来政府开发土地,要收回这半山腰上的老宅,我却是怎么也不肯。那是顾清恒留给我的最为瑰丽的财富,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那海岸潮声的醉人旖旎里,全数都是他对我的眷顾。
      艾弗尔写信给我,他说我许久没回去,料想应是回到了另一处彼岸,他用着玩笑的口吻说我每次都爱站在潮汐里听海浪翻滚的声音,定然是因为心里有一处地方对此分外留念,我不禁为这位白发须眉老翁的细心而感动。后他寄回来一些我没来得及收拾的东西,其中有几张照片,是我租住的这几年,他拍下的。
      看到照片的那一刹那,我呼吸瞬止。
      他说,每年都会有一天,有个人会站在海岸线的高处,与我一起听潮汐共涌,看漂泊的沧桑里唯一一处奇迹。
      他用老外特有的诗意和浪漫思维揣测:莫莫,那是不是你心里留念的地方?
      我想我是以平生里,最为隆重的一次手笔回信给他:艾弗尔,那是我和他二十年的潮汐共涌,如今已被那惊艳的海岸线带走。但我总想,那海浪潮声的高处,他对我说,莫莫,我怎会不爱你?已经足够我缅怀一生了。
      艾弗尔,我多感谢,你曾经拍下这些照片。也许这是我长存的记忆里,他最为宽阔的后背。
      如同初见。

      最后,我邀请他来我的家乡,我说这半山腰上的海岸线,绝不会比里维埃拉逊色,潮汐共涌处,浮华已纵一生。
      是前二十年和余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潮汐共涌赴浪漫海岸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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