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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卡斯诺尔 ...

  •   文/司南

      百叶窗把阳光切割,并把它们一片一片有序地铺在他那张布满灰尘的办公桌上。陈旧的黑色漆皮椅子无法再反射出光亮。

      从我推开姬乔翰所居住的公寓大门的那一刻起,泛着霉味的空气就卷着灰尘一起舞动了起来。窗外用来拆迁的机器嗡嗡的运作声传进了屋里,令人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烦。这间几年不曾有过人居住的房子并未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安静,为了早点离开这里,我开始进行我到这里来的任务:整理姬乔翰的遗物,把它们带给刚到这里来的,它们主人的女儿,姬怜美小姐。

      五平米的卫生间,八平米的卧室与办公室混用的一个门厅,我只用了三分钟就检查完了公寓里的每一个角落。卫生间里除了一个已经生了锈的剃须刀和一小块几乎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肥皂一起摆在洗漱台上以外就没有什么可以带走的东西了。门厅里靠近窗户的地方摆放着姬乔翰的办公桌椅,轻轻一碰就会吱呀作响的钢架床摆在桌子对面,靠近桌子的那面墙上有个插座,墙角整齐地摆放着三个热水壶,远离桌子的门厅的另一边摆放着三把会客用的椅子以及一张暗红色的矮几。漆皮大片脱落的铁盆堆在椅子旁边,装着器具的纸盒子靠着墙放了一整排。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姬乔翰的学生葳斯基的公寓,那儿可比这儿气派多了,这个节俭得和个吝啬鬼似的老将军。我一手捂着鼻子,一手使劲来回扇动着,想把浮在空气里的灰尘全赶开,但这并没有什么用,我想我还是赶快把这些废品一样的东西赶快拿走比较好。

      因为姬乔翰的遗物实在不多,我很快就将他的大部分东西堆进了袋子里,只剩下没把他办公桌上的东西也堆进去。

      姬乔翰的办公桌上压着一块钢化玻璃,下面压着不少明信片,有的纸张已经有些泛黄,有的看上去还比较新——相对于十分老旧的那些而言。分别是姬乔翰的朋友和他的女儿寄来的,忘了说,还压着几张姬怜□□年时期的相片。

      姬乔翰公寓里的最后一件能带走的东西是他放在办公桌桌肚里一本笔记本,笔记本用布好好包裹着,安静地躺在桌肚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

      我把布揭开,笔记本封面一下子露了出来,暴露在阳光下的用金粉涂抹出的带有腐败气味的卡斯诺尔图案闪着熠熠的光辉。

      >>>卡斯诺尔手记-姬乔翰

      *

      我以前从未想过要写点儿什么来留给别人,但我那可怜的妻子去世之后,我想我应该写点儿什么来以此作为纪念。

      她和我情感的结晶现在五岁,前几天我将她接到了身边。这个失去母亲的天使,现在正靠着乔木的树干坐在树荫下睡觉,虽然我认为她现在应该在房间里用功,但因为我正在写这东西的缘故,还是算了吧。

      昨天我刚带我的女儿怜美去剪了头发,我找不到有空余时间的人来每天花一个钟头替这小家伙打理她那和和她母亲那如出一辙的长卷发。

      她十分不愿,一向乖顺的怜美在我带她去理发店时表现出了少有的抗拒。不过她的抗拒是没用的,当我看见她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裙子上沾了泥土;脏兮兮的手里捏着一把野花用哀求的目光注视着我让我将它们放在她母亲的墓碑边时,我的眼前就浮现出她的母亲将她打理得像个公主一样的情景。

      失去了母亲照顾的公主像个野小子在树林里、草地上与动植物为伴。我想让她剪短了头发方便她的行动也许会冲淡一点儿她对她母亲的强烈思念。我迟早要将她送出国去学习她一直喜欢的舞蹈,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怜美还想离她母亲近一点,这显而易见。

      *

      今天有一天的假期,我带着怜美出门想到处走走。距上次的记录已有近三个月,因头发被剪短而表现出气愤的怜美现在对她的发型终于原谅了我带她去剪头发这一行为。可能是我和女儿的交流太少,她在我伸出手表示友好的时候怯怯地看了我一眼,磨磨蹭蹭好半天才伸出手拉住我的手,这让人感到非常糟糕。

      但不能否认,树枝上叽叽喳喳吵闹着的鸟雀都比我要与她亲近。

      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任女儿与我疏远太多可不行。

      她一路上都安静地一言不发,只是不时会偷偷瞅我一眼然后飞快地将视线转向别处,盯着街边商店橱窗里各式各样的商品。

      一家冰激凌店似乎让她很感兴趣,她盯着店里的人望了很久,连我停下了步子和她一起站在离店不远的地方这一行为也没发现。

      这天我买下了几十年来从未买过的冰激凌给了我可爱的天使,这东西我只有在孩童时期买过。水、牛奶、面粉、果汁和糖,它们的成分我倒是很清楚,一种甜腻的食物。

      怜美的眼睛里都快放出了光似的,可她还是再三犹豫才接过去,瞧瞧我又望望她手里那些装在纸盒里冰激凌,我把木制的羹匙插在冰激凌上,她望了好一会儿,终于伸手取下羹匙舀了一小勺冰激凌送进嘴里。她在吃的过程中发现我在看她,于是,对我露出了来到我这里之后的第一个笑容。

      她羞怯地红着脸,扬着嘴角,轻轻吐了吐舌头,好像是被现场抓到的做错了事的孩子在等着责备。

      这天我和我的女儿之间关系似乎好了一些。

      *

      我们的关系确实好了一些。

      怜美最近不再待在树荫底下和钻进树丛里去寻找虫子或野花,晚上也会像对她母亲撒娇那样拽着我的衣角。

      孩子应该尽早独立,一丁点儿小事都要依靠别人那她以后如何自己生存下去。我这么想着,在她拉住我衣角时拍拍她的头告诉她她该学会独立,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与我对视几秒钟后,收回手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向她自己的床,不时回过头看我一眼。

      有人向我提议:应当把怜美尽早送入学校。看到怜美对她母亲的思念渐渐淡去,我接受了这个建议。

      *

      做出决定时我从未想过我会后悔送怜美去国外这一决定,但怜美十岁时我开始意识到我后悔了。

      她常常寄明信片回来,有时候也寄信。怜美写的信内容都很简短,回信时多次想询问她具体的生活状况最后也作罢了,我也同样简短地回复她。

      “爱你的怜美。”我的天使每次都会使用这样的署名,这是我唯一获得的一点慰藉——也许是太久没有亲人在身边,很多时候她在信里对我同对外人一样客气。

      随着她在异国的成长,我们分别的时间愈发长,我收到了她的导师寄来的对她各式各样的赞美。可怕的是我的女儿彻底成为了一个无法接近的人。

      在信里给我慰藉的那些亲昵的话已经完全消失,她回国时她十岁,礼仪十分周到,可那并不令人高兴。是我让我的女儿成为了活在充满了客套笑容下的,谁也亲近不了的人。

      “爸爸。”当怜美这么称呼我时,我觉得这并不亲近;当怜美抱着我的胳膊微笑时,我也感受不到半分亲近。

      我站得离我的女儿很近,实际上我离我的女儿很远。年仅十岁的她不再是会羞涩地笑着向你表示亲近的小女孩了,她不会拽着人的衣角撒娇了,没人猜得透她的想法。强行令她变成这样淡漠的人的罪魁祸首竟是我,竟是她的父亲,长眠于地下的妻子该是多么失望啊……

      *

      有个孤儿的名字叫葳斯基,他的年龄与怜美的年龄相仿,他最近成为了我的学生。怜美的转变在令我悔恨的时候我做出了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教育的决定。我竭尽全力地尽到一位好父亲该尽的责任,避免再一次发生怜美那样的事情。那样的事没再发生,看着葳的成长,我的心里百感交集。

      我常常梦见怜□□年时活泼的模样——

      午后她不安分地坐在被太阳烤得暖哄哄的椅子上,好奇地睁大她好像被红玫瑰花瓣的汁液浸染的漂亮眼睛打量着周围的景物,她的母亲用鲜艳的红缎带将她的长卷发束起,不时发出声音让怜美安分一些。这梦使我从未褪去的悔恨愈发泛滥,她本该是一个多么活泼的天使啊,现在却成了长满刺的花朵。

      如今有一场战役在明天就要开始了,我已将怜美托付给葳,请他好好照顾她。希望这是我为女儿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最后,我必须向我的女儿和妻子忏悔。

      >>>

      *

      我想姬乔翰不是位好父亲,至少对于姬怜美来说不是。他做出的每个决定在我看来都荒唐至极,尤其是将姬怜美小姐托付给葳斯基上将的决定。

      糊涂又抠门的将军啊,被他当做儿子来看待的上将怀疑他的女儿是间谍,迟早上将会杀掉她的。不知多年后我会不会发现上将的一本卡斯诺尔笔记本呢?

      感觉好笑地笑了几声,我把笔记本扔到装着姬乔翰遗物的袋子里,带着它们离开了这个荒凉的地方。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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