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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   酸橘子

      文/司南

      我和她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却因为双方的家长都认识并且都姓镜音而莫名其妙地成了她弟弟。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我九岁,她十二岁。
      她脸上不屑一顾的表情好像在警告我离她远一点,我不怎么喜欢她,她是个酸得让虫都不愿意去咬的酸橘子,一句话就是:难吃。

      在我认识她以后,和她相处的时间多了起来,因为我不能更不理想的成绩让老妈把我塞给她让她给我补习英语。

      我十二岁的时候她毫不客气地用手敲我的额头,露出鄙夷的眼神,好像我不会一个语法是件多奇怪的事,望着她那头干练的金色短发,我觉得在阳光下面她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虽然我们都是同样的金发。第一次我破天荒发自真心叫了她一声“姐姐”,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给了我的背一手刀,用她古井无波的毫无起伏的语调警告我:“小子,我是你哥哥。”

      “镜音铃你这个男人婆。”我挖苦她。

      “我就是男人。”根本不受影响,她说着还不忘再补一手刀在她刚敲过我的地方。

      我鄙夷地瞪了她几秒,在她用充满英气的有点凛冽的五官注视我三十秒以后,我知道我败了。其实那个时候她的脸和性格真的大概有那么点像男生,然而我还是不愿意承认十五岁的她比我更帅气。

      在她的帮忙下,国一还吊车尾的我居然在期末考里一下冲进了班级前二十,并且一直保持这个成绩没有太大起伏。老妈对她的好感度突破天际,导致我高中不得不去了她曾经在高中——这个时候镜音铃高中刚毕业,我刚上高一。

      那所学校该死得好,和镜音铃的一样该死得耀眼,即使我没到那所高中的分数线,离家又远,老妈也硬是咬牙塞了她一年的工资把我送进去里面,并且把我送到镜音铃那里让她帮忙照顾下我,把我安排进镜音铃的房子里——我没说错,就是镜音铃的房子。她住十五楼,在那幢刷了淡黄色漆的公寓楼的顶层。心里佩服她尽然已经可以自己开始还房贷养活自己,可我还是不怎么喜欢她。

      这个青色的难吃的酸橘子。

      *

      我背着行李,手上拖着两个行李箱,站在镜音铃家的门口,看我妈热切地拉着镜音铃的手说着些什么。我猜是房租问题,因为我妈拿出了钱塞给她,她也没推辞就收下了。镜音铃脸上客套的笑容和圆滑的处事方式和我所认识的那个不可一世的面瘫脸形象相差甚远,她那干练的短发早已及腰,凛冽的五官也柔和了一些,我站在门口打量穿着短裙的她,有点不能把那个说她是我哥的那个镜音铃的形象重叠起来。

      在我呆滞地打量镜音铃的时候,我妈已经和镜音铃聊完了。

      我的母亲大人走向我把我一把拉过去,让我叫她姐姐。我紧紧地盯着她那客气让人讨厌的笑,半天才憋出一个字:“铃。”
      她算是给足了我面子,仅仅是拍拍我的肩膀说好久不见,没有露出其他什么表情。

      “那连就麻烦你了。”
      “我会照顾好他的,伯母再见。”

      等我彻底反应过来,镜音铃已笑着送走了我妈。

      前一秒还笑得阳光灿烂,后一秒立刻又变成了那副面瘫脸,她指着房子最里面的一间房间,看也没看我一眼,用我不能更熟悉的什么起伏也没有的语调说:“你住那间,平时少惹事。”

      “那副大人的腔调真恶心,”我愤愤地嚷着往属于我那间房间走,“你也不过才大了我三年。”

      “真抱歉啊,我就是大了你三年。”她快速地说完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我一边回头去望铺了米色地砖的客厅一边往前走,不小心撞上了一把椅子。我没怎么生气,反而因为她似乎并没什么改变而有些高兴。

      01

      在镜音铃家吃过第三餐饭后,我不得不感叹她的生存能力真是强——每天都是吃一样的东西,而且还都是微波食品。到了吃第四餐饭时我已经能背出桌子上摆放的微波食品的所有名称,而且到了一看见那些东西就反胃想吐的地步。

      透过杯面冒着的袅袅热气,我看到镜音铃用塑料叉往嘴角送着面,速度快得像是要好好折磨下她的胃。再低头看看我自己这杯面,真是完全没有食欲。

      吞了口根本不存在唾沫,我的心里出现了可怕的想法:难道整个寒假我都得和镜音铃吃这些东西么?这真是可怕得令人难以接受。

      饭桌摆放的地方靠近窗子,我只要一转身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不过除了天和各种大楼就已经看不见什么了。我转过身仰头看向被云遮盖的灰白的天空,镜音铃忽然喊了我一声:“镜音连。”

      “干嘛?”我回过头去看她。

      “你不吃?”她指着我的杯面说。

      “不吃。”我极其郁闷地回答她,又补了一句,“每天都吃这些你不烦啊。”

      她目光空洞地愣了一会儿,虽然脸对着我,视线却不知道在哪里。

      “哦。了解。”
      她把汤水倒进马桶里然后利索地把所有的东西都砸进了垃圾桶,在节能灯惨白的灯光底下那堆被她丢进垃圾桶的东西看上去有点恶心。

      镜音铃在客厅穿她的灰色风衣,她身上除了头发和眼睛我已经找不出什么带有彩色的东西,白色围巾、白色的毛衣、灰色的风衣、黑色的冬裙,就连靴子的颜色都是一团漆黑。单调得和她乏味的生活一样。

      “我马上就回来。”她说话的声音和关门声一起响起,没过五分钟她当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用一只手拎了两个袋子:一袋香蕉牛奶一袋蔬菜,她另外一只手上似乎是一盒超市里卖的便当。连鞋都不换就冲进客厅把东西全都放在茶几上,她喘得连话都说不好还笑着叫我来把便当拿过去吃。就是笑着的,像个白痴一样地笑,说着“抱歉。”

      我倏地感觉她有点可怜,没有缘由地就是觉得她有点可怜。可能是因为她长发飘飘的样子太女生了……我是白痴。

      在她回去换鞋的时候我走到茶几旁把袋子好好看了一遍,确实是香蕉牛奶、蔬菜,但便当不是买来的样子。

      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问她便当的来源,她洗了手以后回到客厅,告诉我那是一个朋友给她的。哪里来的这么好的朋友啊喂,我拿着粉红色的印花便当盒,暗想她是不是冲进别人家里抢了别人的便当。

      “管那么多,快吃就是了。”她还是有些喘,脸不知是被冻得还是跑太快而有些发红。

      我打开便当盒的盖子,心里大概有那么点感动。具体在感动些什么我也不清楚,总之镜音铃的形象在我心里一下有了改观。

      “铃。”我冲她正往冰箱里塞牛奶的背影喊了声,她没有回头,回应我:“什么?”

      “谢谢啊。”我对她说。她的背影僵了几秒,我听见她说:

      “滚蛋。还有,我是你哥。”

      *

      镜音铃竟然会做菜。

      吃完那个来路不明的便当的第二天早晨,我一打开房门就看见镜音铃身上围着鹅黄的围裙正在做煎鸡蛋,抽油烟机和电磁炉工作的提示音随着镜音铃把开关关掉而消失,我目瞪口呆地看她把煎好的鸡蛋、火腿还有面包装在盘子里以后放在桌子上,桌子上还放着冒着热气的牛奶。

      “你起来了啊。”她把视线都集中在手中的锅铲上,一边清洗着厨具一边说,“洗漱好以后来吃。”

      “……哦……哦。”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断断续续地发出几个音再磨磨蹭蹭地往浴室的方向走,热水带给皮肤的热量提醒我刚才我看到的全都是真的。

      既然会这些干嘛要天天吃微波食品啊。
      当我坐在椅子上喝着她热好的香蕉牛奶时,她打开了一盒速食面。当我往嘴里塞了片火腿时,她已经开始往速食面盒子里倒开水了。

      “喂,你在干嘛啊。”我问她。

      “当然是在准备早饭。”她奇怪地瞥我一眼,好像我是个外星人。

      “你……不吃这些啊?”我嘴里的东西瞬间没了味道,她去拿了双筷子,毫不在意地告诉我:“那只是给你的。”

      “……”我好像挺麻烦。这么一想,我连咀嚼都办不到了,“那、那牛奶你不喝?”

      “只有你这种小鬼才会习惯那种只有甜味的牛奶。”

      “太失礼了吧,你要向所有喜欢香蕉牛奶的人道歉啊喂。”

      “啰嗦死了,你怎么不向所有的微波食品道歉啊,”她不屑地斜视我,“不道歉就快闭嘴。”

      我狠狠地把她煎的那个鸡蛋塞进嘴里嚼,涌上来的一点愧疚很快就被抹去了,就连她要出门去工作和我说:“我出门了。”我也当成没听见,一个人窝在我还没收拾好的房间里郁闷。

      镜音铃简直是我遇到的从未有过的巨大灾难。

      烦闷使得整个人都变得不好,我回忆起昨天她跑到超市里买了那么一堆东西,又想起她在做早饭的背影,被抹掉的愧疚感又冒了出来。

      中午镜音铃把门锁打开的声音让我条件反射地弹起来跑去看她。犹豫着要不要为早上的事情道歉之类的走出房间,又看到她提着便当。

      “不好意思我没时间做饭,你吃这个吧,我先走了。”

      才说完又匆匆出门,啪地一声关上门的声音把我整个都惊得颤了一下。

      粉色的印花便当盒,是昨天那个。

      一打开就看见里面歪歪扭扭地用番茄酱写着:“给我亲爱的铃酱。”署名是“未来”。

      别人给她的便当她拿回来给我了,昨天那个肯定也是这样,因为我无所谓的抱怨。

      这让人怎么吃,镜音铃她还真把自己当成我姐姐了啊。

      后来我用三个小时吃完了那个自我感觉吃起来什么味道都没有的便当。

      风呜呜地怒号着拍打窗玻璃,把冷冰冰的便当全数塞下肚子后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盯着地板砖上反射出来的光块发愣,我不由地开始猜测平时镜音铃一个人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可能是抬着杯面看电视,也可能就和我一样坐在沙发上盯着某个地方发呆。

      她的生活也真是个酸橘子,让人尝了一点就立刻吐着舌头想要躲远点不再去碰。要是平时在我家,这个时候我可能正一边和爸妈看着电视一边在暖炉旁边烤热狗,而不是听着呼啸的风找不到事情做。

      天黑得很快,镜音铃打了个电话来说她今天工作很忙走不开,叫我自己去楼下的餐馆解决晚饭。她那边的声音嘈杂得令我都没怎么听清她完整的话,我也仅是懒洋洋地应了个“好。”

      无聊。

      穿外套时发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出过门,按下冰凉的按钮走进电梯,等电梯去到四楼猛地意识到我没有镜音铃家的钥匙。摸出衣袋里的手机和钱包,查看了手机剩余电量和钱数,确定这两样东西都够我使用到明天,又感觉一切都无所谓了。

      走进楼下的超市,又开始猜测镜音铃为什么会选择吃那堆微波食品——会不会是因为根本不知道该吃什么。一眼扫过货架摆放的各种食品,完全没有食欲,随意拿了个椰丝面包就去结账,梳着双马尾的青绿色头发的收银员小姐十分熟练地用轻快的语气告诉我该付多少钱。低头拿钱顺带瞥到了她的工作证,标准的证件照旁边印着她的名字:“初音未来。”

      立刻联想到那个送镜音铃便当的人的名字,不过这也无所谓。走出超市在自动贩卖机那里买了热香蕉牛奶,我似乎是个无路可去的流浪汉,只能站在街边看陌生的街道上驶过陌生的车,陌生的长椅和陌生的路灯都异常恍惚。

      吃完面包再喝完牛奶,不敢走出自己能够了解的范围,我开始像个白痴一样绕着街边的雕塑一圈接着一圈走,又绕回镜音铃家的公寓楼下,希望她能早点回来。

      天黑得像一锅浓稠的黑糖浆,呼吸着干冷的空气,我在公寓楼前面来回走了多少圈也不清楚,脚已经冻得发麻,脸也好像给冻住。向空荡的街头张望,镜音铃的身影没有丝毫会出现的迹象,只好走到公寓楼前的绿化带边用鞋底搓揉一块石子打发时间,没过几分钟干脆直接坐在绿化带边上,把头埋进臂弯里想闭上眼睛休息。

      屁股下面的石板把冰冷和潮意全部与我的裤子分享,我感觉不适地调整了个位置,站起来又坐下去,我绑在脑后的头发突然被人拽住了。诧异地睁开眼睛,镜音铃的金发被路灯橘黄色的灯光染得我快认不出来,她那听起来比冷风温暖一点的话使我在心里欢呼起来。

      “小子,你是蛆啊,在这里扭来扭去的好恶心。”

      “你说的话永远那么坏,放手。”我伸手去把自己的头发从她手里解救出来,一抬头就看见镜音铃手上拎着个环保袋,可以看到有几个可降解的饭盒,她正一脸严肃地盯着我看,我胡乱抹了几下脸,确定脸上没有奇怪的东西以后也盯住她。

      “抱歉。”她说着,在环保袋里一阵翻找,找出一个饭盒递给我,饭盒的底部很暖和。

      “喏,香蕉牛奶的事我错了,抱歉。”她顿了顿,“我回来晚了,抱歉。这个是买宵夜时候买回来的油炸香蕉,似乎还不错的样子。”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为微波食品的事情道歉吗。”我的气管一下给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你回来得真慢。”

      “现在回来了,走吧。”她拍拍我的肩,先转身走向了公寓楼,我跟在她后面,抬着那个饭盒。

      那天起,“镜音铃是这个样子的”这种意识才在我脑子里出现。仿佛我原来从不认识镜音铃一样。

      我才意识到酸橘子还是有那么一点甜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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