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2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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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墙上的古董挂钟嘀嗒嘀嗒地走着，规律而有节奏。
夜深人静，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沉睡之中，陈思予却待在书房里聚精会神地听着小和尚说曾经的事情。
那只玉枕散发出柔和而模糊的光晕，充满了历史感。
待太久，她有点想上厕所，于是打断了慧空的话，"不好意思啊，尿急，先去个洗手间。"
可就在她走出书房的同时，虚掩的门外也有了动静。
她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拉开了那扇门，却恰好看见没来得及逃开的路远。他背对她，身影一僵，手里还握着一只水杯，杯子里的热水已经冷了很久，一点热气都没有了。
其实他在听见陈思予说要去厕所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可他不是超人，没有那么迅猛的速度，因此也就没有办法全身而退。
他只能沉默地站在原地，甚至没能转过身来对上她的目光。
他听见陈思予用一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声音叫出他的名字："路远……"
路远转过身来，终于在一片黑暗里与她对视，"我起来接水，路过书房——"
"你听见了多少？"
路远能看见她的眼神比平时锋利了很多，像是刀锋一半闪烁着寒冷的光。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低声道："其实我之前有猜到一点，我能理解——"
"你听见了多少？"陈思予打断他，清晰直接地追究着这个答案。
路远沉默了片刻，终于说："全部。"
陈思予的脸色蓦地白了。
他听见了，竟然听见了她和小和尚的全部对话！
不，其实也不是全部，因为他能听见的只是她一个人像个疯子一样自言自语了很久。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抬头再看这个男人，却只能透过墙壁上的那盏昏黄夜灯看到他眼里的怜悯与担心。
那一年，当她被父亲送入精神科时，那个白大褂的医生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温言安抚说："小姑娘别着急，也别怕，有什么事情都告诉我，我会帮助你的。"
她惊慌失措地摇头，用求助的眼神望着身旁的冯程，但冯程毫无办法，只能不断告诉她："陈思予，一个字也别跟人说你看得见我。"
而后呢？
尔后，医生一直温柔地陪在她身旁，不断告诉她："不管你遇到了什么状况，心里想的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会相信你的。"
她只能泪眼模糊地不断摇头，"我不是精神病，我没得病……"
"你没病，你当然没病。你只是害怕，所以才需要我来帮助你。"医生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乖，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会帮助你，只要你别害怕，对我说实话，我们就能向爸爸证明你没病，他就会来接你回家了，好不好？"
……
她抗拒了很久很久，直到精疲力尽，眼泪都流光了，终于在医生慈爱的目光里说了出来："我能看见鬼。"
她以为他会兑现诺言，如他先前所说那样，证明她没病，送她回家。然而事实与之恰好相反，在她终于经受不住医生的软磨硬泡，说出实话以后，迎接她的是接下来半年多的精神治疗。
电击，药物，铺天盖地的所谓治疗一点一点腐蚀了她的精神，也夺走了她的记忆。
她以前也许胆怯，因为能看见鬼这一点变得有些神经质，但绝对不是精神病。但这半年的折磨足以把一个精神健全的人也变得不健全，那是她一辈子都不愿意回想的经历。
很多的回忆涌来，陈思予的脸色苍白，浑身抖冷透了。
她的表情让路远很担心，所以路远几乎是伸手握住了她冷冰冰的手，低声说："陈思予，不要怕，不管你遇见了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会毫无保留地相信你。"
不要怕。
告诉我。
我会相信你。
……
那么多熟悉的字眼朝她铺天盖地地砸来，而他眼里的同情与温柔是那么眼熟。路远的身影与当初那个医生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竟然惊人的相似。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值得她去仇恨，去迁怒，那么那个欺骗她并且关了她整整半年多医生也许是最佳人选。
陈思予倏地抽回手，目光冰冷地盯着路远，一字一句地说："相信我？说服我相信你，把一切告诉你，然后呢？"
然后把她关进精神病医院，继续以前的折磨吗？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用一种饱含敌意的语气问他："你是不是在想精神病医院的电话是多少？如果想不起来，可以问我的。"
路远双唇紧抿，隐忍地说："你以为我不相信你？陈思予，如果不相信你，我早就戳穿你了，程廷学的儿子，杜承泽的灵魂，还有我书房里那个什么和尚……如果我觉得你是精神病，我何必一直保持沉默？我——"
"你早就知道了？"陈思予的心彻底凉了。
他竟然早就发现了她的异常，却一声不响地暗中观察，而今……
陈思予几乎是下意识地质问他："我的钥匙——"
"在我这里。"他看着她，低声回答。
陈思予终于明白今晚她之所以会留下来，全都是因为他的刻意为之。他想要证明什么？证明他是对的，证明她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
在医院的那半年里，她饱受折磨，精神与身体都出现了问题，是冯程不断在她耳边叫她振作，陪她痛苦陪她坚持。
她哭，他的泪水比她更无助。
她疼，他的眼神比她更煎熬。
踏出医院那天，冯程用一种深刻到这辈子她都难以忘怀的目光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陈思予，答应我，从今以后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把你的秘密告诉任何人。"
她点头，疲惫不堪地答应他。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相信她能看见鬼的事实，就连她的父亲也不信她，她还能指望谁呢？
所以在路远又一次伸手试图来抓住她的手，安慰她时，她毫不犹豫地抽回了手，后退一步，然后默不作声地走到了晒衣间。
取衣服，回客房，换衣服……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她把尚且湿漉漉的衣服就这么套在了身上，然后走到了走廊上，对着自始至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路远伸出手来："钥匙。"
路远压根没有想到陈思予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曾经任性过，曾经牙尖嘴利过，曾经胆小怯懦过，也曾经哭得楚楚可怜过。但他印象里的那个陈思予绝对不会把他人的关心拒之千里之外，浑身带刺，冷漠地把自己世界的门关得严严实实。
如今她做到了。
"陈思予，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只要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怀疑。"他急切地说。
"是吗？"陈思予笑了笑，"可是怎么办，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她明明怕得厉害，却因为秘密被人发现而陷入了一种异常冷静的状态，径直走进了路远的房间，指着衣柜问他："在这里面吗？"
路远不回答，她就开始自己动手找。
直到路远几步走进卧室，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紧绷地质问她："陈思予，你就不能信我一次吗？我都说了我信你，不会怀疑你，你到底在怕什么？"
她怕什么？
她什么都不怕！
她只是不需要人去窥探她的秘密，她只是不需要谁来揭开她的伤疤！
她根本没有怕过！
陈思予气急败坏地朝他吼道："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是不需要你来自作多情！你以为你是谁？我根本不记得你，不认得你，你随随便便闯进别人的生活就算了，还把自己当成救世主当成超人吗？我不需要你信，不需要你干涉，不需要你分享什么秘密。你不是考古的吗？滚回你的博物馆，滚回你的世界考你的古，挖你的坟，为什么要来影响我的生活？"
她的态度有些歇斯底里了，看他的表情像是恨不得把他踹出这个星球。
路远本来有很多的话想说，想要走进她的世界，想要分享她的一切秘密，包括喜怒哀乐，包括哪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可是所有的话都被陈思予堵在了嘴里，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思予脸色惨白地说："如果你曾经说的话还算数，我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你，那么我希望你今后不要再干涉我，把钥匙还给我，当作今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路远看着那双眼睛，很久很久，终于沉默着从床头柜拿出了她的钥匙，轻轻地放在了她手心。
陈思予转身就走，一丝一毫的留恋都没有。
路远走到了阳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瘦弱单薄的身体消失在视线里，却很久很久都没有起身回屋。
冬夜都风吹起他的衣服，连窗帘也被吹得鼓鼓的，犹如海上的风帆。
可不是么，他的心就好像漂在大海上一样，一点方向也找不着。
，还差 